離開碼頭,江連橫和劉雁聲順道吃了頓便飯,隨後返回老城廂附近的公寓大樓。


    順著陰涼的樓道爬上台階。


    劉雁聲跟在後頭,問:“東家,你是不是想要借王老九那幫人對付‘三大亨’?”


    “你覺得怎麽樣?”江連橫低聲反問道,“這事兒能成麽?”


    劉雁聲有些遲疑,想了想說:“如果隻是想找回麵子,讓‘三大亨’吃個啞巴虧,倒是可以;但如果想在滬上安插耳目,恐怕還不夠。王老九他們同鄉互助,上下一條心,未必願意幫忙,就算幫了,也未必真心實意。”


    “這話沒錯,但隻要他能勻給咱們一塊落腳的地方就夠了。”江連橫點點頭說,“而且,情報這種東西,兼聽則明,我本來也沒打算、更不可能單靠皖省同鄉會的消息辦事兒。”


    “有點難辦啊,他們自己都還在碼頭上拚命呢,哪有多餘的地方給我們?”劉雁聲對此有點悲觀。


    江連橫笑了笑,卻說:“別忘了,咱們還有十萬塊活動經費呢。”


    十萬大洋,說多不算多,說少絕不少。


    錢要花在刀刃上,才能體現出價值。


    王老九那幫人到底值不值得資助,目前看來還有待考量。


    說話間,江連橫和劉雁聲來到公寓三樓。


    正要打開房門進屋休息的時候,走廊另一端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爭吵聲。


    正宗的吳儂軟語,聽不懂到底在吵什麽,但那副腔調很熟悉,應該是梅太太的聲音。


    緊接著,卻見房門被猛然撞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閃身而出,扭頭衝屋內咒罵了幾句,隨後轉過身,朝著樓梯口這邊快步走來。


    此人身穿白色西裝,胳膊上搭著件棕色風衣,小背頭油光鋥亮,玉麵丹唇,頗有些富家公子的浪蕩風範。


    行至樓梯口,他朝江連橫這邊瞟了一眼,神情不屑地撇撇嘴,冷哼一聲,下樓走了。


    “他該不會就是梅先生吧?”劉雁聲喃喃自語。


    話音剛落,梅太太的房間裏便響起幾聲啜泣,緊接著又響起拖鞋趿拉地麵的“噠噠”聲響。


    江連橫汗毛倒豎,一把叨住劉雁聲的胳膊,疾聲催促道:“快走,待會兒大姐來找你哭訴了!”


    …………


    回到房間,江連橫小睡了一會兒。


    待到夢醒以後,雅思普生等人還沒回來,直到下午將近六點鍾的時候,房門才終於被人敲響。


    李正西和闖虎相繼走進屋內。


    兩人說說笑笑,神色輕鬆。


    看樣子,他們的差事辦得相當順利,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事實也果真如此,這才剛到滬上一天,雅思普生便幫忙談下了兩個德國工程師,預計明天還要繼續。


    闖虎不由得連聲讚歎道:“東家,我算是服了,身邊有個洋人,辦事兒真是方便,有不少地方不讓咱倆進去,雅思普生一說話,立馬放心,簡直比那租界裏的華人巡捕還管用!”


    李正西雖然有點忿忿不平,卻也不得不承認,闖虎說的都是血淋淋的事實。


    劉雁聲見隻有他們兩人進屋,便問:“雅思普生怎麽沒回來?”


    “德國佬跟租界裏的老鄉吃飯去了,咱倆聽不懂洋文,待著也沒意思,就先回來報個信兒。”


    李正西走進屋內,環視一周,有些困惑地問:“哥,那個溫廷閣上哪去了?”


    “我放他出去溜達溜達。”江連橫淡淡地說。


    旋即,劉雁聲便把白天在“三大亨”公館門前的遭遇,以及碼頭上的見聞大略說了一遍。


    李正西聽後,起初倍感惱火,可緊接著卻又忽然冷哼了幾聲。


    “我早就說了,咱們在線上也不白給,拜什麽碼頭呀,就他老愛講規矩,結果倒好,熱臉貼冷屁股!”


    李正西和溫廷閣不對付,眾人對此心裏都有數。


    明顯是帶著奚落的風涼話,當然沒人願意搭茬兒,最後隻能由江連橫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行了行了,人家大嘴巴子都扇咱臉上了,還他媽在這窩裏鬥。”


    “要我說,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李正西性子烈,當即表態道,“那個張小林不是瞧不起咱麽,那就插他幾個人,看他還橫不橫了。”


    “那可不行。”劉雁聲連忙勸道,“東家的公事還沒辦完,要是再把私怨摻和進去,那就更亂套了。”


    李正西太陽穴一跳,卻說:“他們先裝癟犢子,咱們還得忍氣吞聲?老劉,你不齜牙,他們就當你是病貓!”


    闖虎左右看了看,生怕此行再出禍端,擔心到時候不定又有什麽差事落到自己頭上,於是連忙小聲勸解。


    “別別別,東家,你看這十裏洋場上,有這麽多好吃好玩的東西,咱們大老遠來一趟,應該好好享受享受才對,老打打殺殺的幹啥,他們有眼不識泰山,咱也犯不上跟他們一般見識呀!”


    聞言,眾人齊刷刷地盯著他,默不作聲。


    闖虎見狀,不禁暗暗咽了口唾沫,慌忙擺了擺雙手。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這裏頭可能有點誤會,咱們要是能化幹戈為玉帛,那多好啊!”他幹笑了兩聲,提議道,“呃……要不這樣,咱們下回把雅思普生帶過去,有了洋人撐場麵,那‘三大亨’沒準就願意見麵了。”


    江連橫不置可否,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腮幫子,問:“虎子,你看這是什麽?”


    “臉。”闖虎眨眨眼,接著補充道,“而且是一張極其英俊的臉。”


    “嗯,這是麵子,不是屁股。”


    “那是當然,麵子可以賣,屁股不能賣。”


    “你哪來那麽多屁話!”江連橫厲聲嗬斥道,“人在江湖,麵子是相互的,他們不給咱們,咱們還上趕著給他們,是不是有點兒賤了?”


    闖虎喃喃道:“呃……我覺得,隻要利弊合適,賤一點好像也無所謂。”


    “不行,要賤也是他賤,這事兒沒得商量!”


    江連橫被張小林戧了毛兒,說什麽也過不去心裏這道坎兒,隻是眼下還沒想好應對的主意。


    正說著,屋外忽然有人叩響房門。


    “門沒鎖,進來吧!”江連橫抬頭吆喝了一聲。


    來的不是別人,而是剛忙完生意的石連城。


    他笑嗬嗬地走進屋內,跟大夥兒打了聲招呼,左右看了看,問:“江老板,那兩位今兒晚上不來了?”


    “哦,溫廷閣和雅思普生今晚上有點事兒。”江連橫反問道,“席少爺怎麽沒跟伱一塊兒過來?”


    聞言,石連城忽然歎聲道:“唉,席少爺托我跟您說一聲,他那邊的生意,今天出了點兒狀況,實在是抽不開身,今兒晚上就不能奉陪了,還請江老板多多包涵。”


    “出啥狀況了?”眾人隨口問道。


    “嗐,趕上倒黴,聽說晌午那陣,碼頭上有兩個幫派火並,正好席少爺家裏有批參茸運過來,好像丟了一多半的藥材,現在沒法按時交貨,正跟買家商量解決辦法呢。”


    聞聽此言,江連橫和劉雁聲立刻反應過來。


    丟貨的事兒,必定出自王老九那幫人在碼頭上的所作所為。


    “碰見這種事情,一般都怎麽解決?”江連橫問。


    石連城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法解決,法租界和老城廂的巡捕房從來都是糊弄差事,而且貨都被扔進江裏了,就算知道是誰幹的,他們在租界裏亂竄,也根本沒法抓他們,除非有同鄉會出麵交涉,否則隻能認栽。”


    “這也太他媽欺負人了吧?”李正西忿忿不平。


    石連城卻說:“正常,正常,這種事兒在哪都一樣,你既沒人脈靠山,又沒同鄉會撐腰,誰能搭理你呀!”


    人在外地,艱辛不易。


    眾人沉吟半晌,啞口無言。


    江連橫似乎另有打算,但也默不作聲,隻在心裏斟酌掂量。


    石連城見狀,連忙笑著岔開話題:“不過不要緊,江老板,咱們今兒晚上該玩還是玩兒,席少爺特意說了,千萬別因為他這點小事,掃了大夥兒的興致。要不這樣,咱們先下樓吃頓飯,晚上再去大世界逛逛?”


    江連橫點點頭,確實並不打算因此而打亂既定的行程。


    於是,眾人各自回屋,換了身體麵的衣裳,隨後便在石連城的帶領下,離開公寓大樓。


    …………


    這一次,時間寬裕,大夥兒先乘坐黃包車去法租界,找了家淮揚菜館,不急不忙地喝了頓酒,待到微醺時分,才將將散席,在十裏洋場中遊戲玩耍。


    此時,深沉的夜幕已經從天際緩緩垂下。


    漆黑的江水倒映著斑駁的流光,舒緩地拍打在岸邊上,忙碌的碼頭寂然無聲。


    十裏洋場雖是不夜之城,但霓虹燈閃,畢竟隻是夜空螢火,盡管繁華,卻也將這人間照得格外憔悴。


    法租界邊緣地帶,一棟瑰麗氣派的四層建築坐落在街角路口,其上鑽出一座通體放光的鏤空高塔。


    大門口附近,賣香煙、小吃的商販正在高聲叫賣。


    高檔汽車一輛接著一輛地從門前經過,華洋遊客三五成群,身穿旗袍的摩登女郎調笑著流連忘返。


    仰頭看去,龐大的建築物上,似乎空懸著三個由霓虹燈描邊的鬥大字體——大世界!


    ————


    p.s.勘誤!


    第十三章“兩界三管,五方雜處”中,寫過洋涇浜是英、法租界的界河。


    經查,這條河在民國五年時已被填平築路,即愛多亞路。


    書中時間線為民國十年,主角團理應看不見這條河,更不會過橋,但洋涇浜的俗稱應該還在,望周知,有空再改吧。


    筆者沒去過民國時期的滬上,查閱資料時難免有所疏漏,還請各位看官多多見諒,多多提醒。


    征子有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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