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帥府燈火通明,三進的大宅處處掛起紅燈籠,喜氣洋洋。


    唯有少夫人的院子裏很是冷清。


    “少帥出征回來,帶了個穿軍裝的女人,聽說留過洋,還陪少帥在外三年,一直以夫人自居。”丫頭春雀哭訴道。


    傅安安雙手交疊端坐在窗邊,安靜聽著,眸色漆黑沉靜。


    三年前,她十九歲,終於嫁給青梅竹馬的朱乾川。


    可是大婚當天,敵寇從海路入侵,沿路燒光,搶光,殺光。


    夫君連紅蓋頭都來不及掀,便掛帥出征。


    傅安安守著府上的規矩,孤冷的熬到如今,等來的卻是他榮封少帥,另有所屬……


    像是冷極了,她裹緊了水貂披肩。


    旗袍下的婀娜身段也顫了顫。


    “春雀,你守好院子,不要放眼生的人進來,免得在這節骨眼生事。我去瞧瞧他是想休棄我,還是想納姨太太進府。”


    她起身,緩了許久,才勉強穩住身形不顫抖。


    到了前院的永壽居。


    剛踏進門,她就看見自己常坐的椅子上已經有人了。


    對方麵容清秀,勝在英氣逼人,與尋常女郎不同,還穿著軍裝,搭配馬靴,眉眼間盡是傲色。


    聽見動靜,她抬頭,唇角的笑意淡了。


    “你就是阿川先前娶的夫人,報紙上登過首頁的美人?不過如此嘛,漂亮是漂亮,看起來卻古板無趣,和這個時代一樣讓人生厭。”


    上下打量完傅安安,她眼神輕蔑。


    傅安安在她對麵端莊坐下,眸色冷淡,似能洞穿人心。


    喬曼心頭微凜。


    她在軍隊中浸淫三年,上過戰場開過槍,殺過敵寇,本以為一身銳氣會嚇得傅安安唯唯諾諾。


    但是傅安安麵不改色,目光坦然直視回來,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真是可惜,我從未聽少帥提起過你。你是誰,在軍中擔任什麽職務?”傅安安不急不緩道。


    她越是冷靜,喬曼越是心頭煩躁,“阿川都跟我說了,當時他年少不懂愛,錯把魚目當珍珠,愛上我,他才明白情愛的千般滋味。我是誰,你不配知道!”


    傅安安笑容淡淡,“正好,我也不想聽。想進少帥府的女人多了,若是都要一一問過,豈不是終日不得歇。”


    喬曼氣得忍不住擰眉,“你拿我和那些賤人比?”


    她起身,從槍套裏掏出勃朗寧手槍,對準傅安安的頭,居高臨下道。


    “勸你識趣點,不要惹惱我,更不要再招惹阿川,和我爭,否則,子彈可從來都不認人。隻要我摳動扳機,砰一聲,你就完蛋。”


    喬曼輕蔑地笑了,等著傅安安被嚇哭。


    可惜,她等了又等。


    卻見傅安安端坐著,紋絲未動,“喬小姐,如果你的槍口敵寇同胞都不分,那你就不配用槍。”


    喬曼眼睛瞪大,滿臉不敢置信。


    傅安安這才起身,平視了一會,纖細的手指附在喬曼的手上,猛地扣動扳機。


    “砰!”


    傅安安毫發無損,抬起清淩淩的眸子。


    “空包彈?看來你隻是嘴上厲害,心裏還是拎得很清楚,如今我隻要一日在府上,就一日是少帥府的主子。”


    “對我動手,以你如今的身份,你還不敢。”她篤定道。


    喬曼像是被說中,臉色沉得厲害。


    這時,門外傳來冰冷低醇的聲音。


    “三年未見,傅安安,你脾氣見長,連我的女人都敢欺負?”


    朱乾川一襲軍裝大踏步走進來,眉目英俊,步姿矯健,刮起一陣旋風,高大英武的身軀,比從前還要讓人心動。


    傅安安按了按心口,忍著沒上前去迎他。


    畢竟盼了三年,想了一千多日夜他們的往後相守,卻隻等到了他愛上別人。


    愛一個人的眼神,傅安安太清楚了。


    因為朱乾川看喬曼,就像自己從前看他。


    兩人之間情愫瘋長,容不下其他人。


    朱乾川進屋後,將喬曼攬進懷裏,輕柔按摩她的小腹,“都是要做母親的人了,怎麽還這麽衝動?”


    喬曼笑盈盈輕捶了兩拳,“都怪你還沒有休妻,讓這女人仗著身份欺負我,哼!”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


    朱乾川溫言柔語,把喬曼安撫得眉開眼笑,這才有心思打量傅安安。


    三年未見,本就嬌媚漂亮的小臉更是長開了,叫人挪不開眼,玲瓏的身段也很是惑人。


    可惜脾氣也見長。


    “你就不能大度些麽?喬曼在戰場上舍命救我,差點死了,我欠她一條命!算了,你這種舊時代的女人,心胸狹隘,根本不懂這些。”


    他眸色矜冷,嗤了聲,“往後,少夫人的位子,你就先讓一讓吧。”


    傅安安如遭雷劈,心頭湧起無盡的寒意。


    眼睛也像是被刺痛,很疼。


    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她深吸了口氣,“這件事你問過姆媽了嗎?”


    “姆媽知道,也同意了,她很滿意喬曼。我在督軍那裏也過了明路,婚期定在下個月初八。”


    “姆媽知道?朱家上下都盼著我被休棄?”


    朱乾川沉默了。


    可這就是最直白的回答。


    傅安安笑了。


    最後一絲希望破滅,她越笑越大聲。


    “我們相識十多年,我嫁給你,為你買軍備物資用盡嫁妝,又撐起了少帥府,有哪一點對不起你?另娶他人,你都不商量,隻做通知?”


    她苦笑,心酸又自嘲,“你尊重過我嗎?我是什麽很賤的人嗎?”


    得不到回應,她身體發軟,深陷在椅子裏。


    看著他們離開,心如刀絞。


    到了晌午,傅安安回了倚梅樓。


    她沒胃口,隻灌了幾大口春雀泡的咖啡。


    苦澀入喉,順著胃流到了心裏。


    “小姐,姑爺欺人太甚了。”


    丫鬟春雀氣得抹眼淚,“如果老爺和大少爺還在就好了。”


    提起父親和兄長,傅安安眼神晦暗。


    他們和朱乾川一起去了前線,卻在半個月前陣亡。


    姆媽承受不起噩耗,當場吐血身亡。


    偌大的傅家,死的死,走的走,她身邊隻有春雀了。


    相比傅家滿門隻剩下她一個孤女,立了戰功又被督軍讚譽有加的喬曼,可不就比她更適合傅少夫人的位置。


    所以,他們一家人才敢欺負她,肆無忌憚。


    她第一次生出了後悔之意。


    當初母親不同意她出嫁,還勸她說朱府的水太渾了,誰進來都要脫層皮,可她卻相信真心不會被辜負。


    真是可笑。


    不過,她如今也沒有時間再傷感了。


    傅家隻剩下她一人,她得撐起傅家的門楣,不叫父親母親走的不安心。


    這時,外頭有人傳話,“少夫人,老夫人請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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