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後,閔慧將電腦還給辛旗:“修好了。”


    “dropbox?”


    “可以用了,幫你翻了個牆。”


    “嗯。”他刷刷刷地關掉了十幾個窗口,將手裏的電腦還給閔慧,“謝謝。”


    他就坐在她的身邊,身上依然是那股淡淡的柑橘香味,恍惚間,她又覺得自己走進了果樹林。


    然而他並沒有打算跟她多話兒,打字如飛,專心地回著郵件。過了一會,轉身看了她一眼,發現她在一旁默默發呆,將自己的手機遞給她:“這個你能修一下嗎?”


    “我試試。”


    “開機密碼0627。”他隨口。


    閔慧的臉刷地一下白了,脊背一陣發涼。她想象著這個數字在他的指尖無數次的重複,同時閃現的是蘇田摘下救生圈、跳入木水河的那道背影。


    兩個捕捉到蘇田的監視器都離她的本人很遠,根本看不清正臉,最清楚的就是那道背影,他一定跟她一樣,來來回回地看過很多遍,企圖找到蛛絲馬跡。


    蘇田失蹤的那天就是六月二十七號。


    看樣子辛旗這一輩子都不打算原諒她了。


    她悄悄地看了他一眼,確定自己想多了,報這串數字隻是個無心的舉動。辛旗正在全神貫注地回複著工作郵件,字打得飛快,從來不按刪除鍵。


    他的蘋果手機是銀灰色的,最新的型號,沒有保護殼、沒有貼膜、手感很薄、微微發沉,上麵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她用手摸了摸屏幕,上麵被他摔出了兩道裂。她輕輕一按,出現一個藍屏。將usb插進去,進入itunes模式,機重啟後,屏幕亮了,進入正常頁麵。


    “可以用了。”她將手機還給他,他接過隨手扔在電腦旁邊,一邊繼續打字,一邊問道,“很晚了,回去吧。”


    完看了一眼手表:“快十一點了。”


    “已經十二點了。”她更正道,“你的表是北美時間嗎?”


    他又看了一眼,道:“應該是北京時間,不過貌似這隻表也壞了。”


    “機械表也會壞?”


    辛旗身上的每一樣東西都不便宜,表也不例外。


    “摔過幾次。”他將手表摘下來,塞到她手裏,“拿著。”


    蘇全喜歡鍾表,她以為他不要了,送給蘇全當玩具,正要道謝,不料他:“你修一下。”


    見她半天不吭聲,他:“你既然會修電腦、會修手機,肯定會修手表,對吧?你是工匠藝人的後代,動手能力一定很強。”


    “以前倒是修過幾個……同學的表。”


    那是一枚式樣普通的手表,銀色表盤,黑皮表帶,裏麵用四個號的表盤,牌子她沒聽過。指針停了,她用力地拍了拍表殼:“也許是哪裏卡住了。沒有螺絲刀,隻有回家修了。”


    “慢慢修,不著急。”


    “這表……不貴吧?”


    “不貴。”


    “萬一拆了裝不回去,你……不會發火吧?”


    “我肯定會發火。”他冷冷地。


    “那……那你還是請專業的人來修吧。”


    “我就要你修。”


    “……”


    “修不好你就買個一模一樣的賠我。”


    “辛旗,你這就有點不講道理了,”她委屈地,“這表又不是我弄壞的。”


    “這表就是我發現有兒子的那天,上廁所的時候胡思亂想給摔的。”


    閔慧愣了一下,關心地問道:“辛旗,你是不是便秘?”


    他的臉頓時冒出一團青氣:“要你修個表,哪來那麽多廢話!”罷繼續打字。


    閔慧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輕聲:“對了,我這有幾張蘇田的生活照,是從她的朋友圈裏弄下來的,你看過嗎?”


    鍵盤聲驟停,他一下子連人帶椅地湊過來:“蘇田的生活照?沒看過。在哪?我看看。”


    十五張朋友圈的照片裏,隻有五張有蘇田的頭像,兩張全身,三張自拍,都是高清。這些照片在四年前分手的那天閔慧就想發給辛旗,但辛旗把她拉黑了,就一直沒有發出去。想到以鄧塵的調查能力,應該也能弄到,沒想到辛旗居然沒看過。


    她將照片全數發到他的手機上,他立即捧在手中,如饑似渴地看了起來。


    “蘇田失蹤前,曾經在蘭金閣打過工,那地方你去過嗎?”閔慧問道。


    “去過。三年前的一個夏天。”他,“鄧塵帶我去的。可惜晚了一步,蘭金閣已經拆了。”


    “拆了?”


    “變成了一家粵菜館。老板娘嫁了個巴西華橋去南美洲定居了。廣州那邊人口流動快,又沒有名單,以前的打工妹都找不著了。尋親網的萬我也問過,是跟蘇田主要是私信和電話聯絡,我自己沒有微信,知道朋友圈還是最近兩年的事情……”


    果然一起蘇田,他的話就多了,很快自己也意識到了,見閔慧支著頤,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忽然間又沒了興致,話沒完就戛然而止。低下頭去,認真地翻看手機上的照片。


    看得很慢,十五張照片看了三十分鍾。凡是有蘇田出現的地方就反複地放大縮……


    “她和以前……有什麽變化嗎?”閔慧問道。


    “我怎麽知道?”他一聲苦笑,“當時我的視力很差,從沒看清過她的臉。有時候連正麵反麵都分不清。”


    “她很活潑、也很健談。”


    “她本來很內向,話也不多。因為我看不見,她就當我是個盲人,習慣了用聲音來描述一切,漸漸地就變成了一個話多的女孩。”


    “她在日記裏抱怨你脾氣差。”


    “那是因為她的脾氣太好了。”他淡淡地,“一個人若是脾氣太好,身邊的鯊魚就會聞著味兒地過來占便宜。”


    “所以你也是其中的一隻?”


    “我是守在她身邊的一條狗。誰要敢對她有半點不好,我就會立即衝上去撕咬。”


    閔慧心中一陣黯然:“你得沒錯,是我偷走了她的人生。”


    他歎了一聲:“我也偷過,算是合謀。”


    她怔住。


    “我很晚才知道當年收養我的布朗夫婦本來是想收養一個女孩。因為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也是從中國收養的,就是我的哥哥eric。中國政府的收養手續很嚴格,他們等了整整一年才見到福利院推薦的蘇田。沒想到見麵的時候蘇田突然改口——有個男孩更需要收養。她不願意去美國,因為她是被拐賣的,她要留在這裏等媽媽。布朗夫婦就改主意了。”


    “外國人收養中國孩子,是不能隨便挑的吧?”


    “收養一個健康的兒童需要排隊等很久,但收養一個殘疾且有心髒病的孩子就會快得多。福利院的老師們都我很幸運,因為美國醫療條件好,布朗一家又很富裕,他們一定會治好我的眼睛。對我來,改善視力當然是好事,但我也不願意跟蘇田分開。我們為這個大吵了一架。蘇田翻來覆去地勸我,分手是暫時的,她會一直等著我,讓我長大了回國找她。怕我難過,走的那天她避而不見……”


    “於是你寫了那封信。”


    他點點頭,眼睛微微發紅:“十幾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如果去美國的那個人是她,一定會像我這樣過著舒心的日子,受著良好的教育,不用為生計苦苦奔波,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她把珍貴的機會留給了我,讓我擁有了現在的一切。等到我可以回報她的時候,她卻不在了……”


    “我不這麽想。”


    “嗯?”


    “對你來,治好眼睛很重要。對她來,見到媽媽也很重要。你在美國很開心,她後來終於等到了媽媽,也很開心。她陪著媽媽,全心全意地照顧她直到去世,心中沒有遺憾。你們各得其所,誰也不欠誰的。”


    “誰也不欠誰的?”他抬頭冷笑,“這就是你的結論?閔慧,當初你為什麽要死?”


    “……”


    “不就是因為程啟讓嗎?”


    她的腮幫子一下子硬了,下巴也酸酸:“對,是因為程啟讓。”


    “那你現在又坐在人家的大腿上?”


    “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才懶得替你想呢!”他的火又上來了,“我是替蘇田不值!看看她救你一命換來的都是些什麽!你再往程啟讓的身上貼,蘇田就是白死了。”


    “我是再也不會貼了,但你又是怎麽認識他的呢?”閔慧反問道,“千萬別跟這種人做生意,他不是好人!一個沒有底線的騙子!”


    “一個沒有底線的騙子,嗯,你是在你自己嗎?”


    “我……”


    他又不理她了,將手機一關,繼續啪啪啪啪地回郵件。


    “辛旗,有個事要跟你商量。”閔慧厚著臉皮,“我的團隊有個產品下個月要正式推出,一些工作還沒有做完,需要加班十五天,你能幫我照顧一下蘇全嗎?”


    這是一個二十四時都不能離開的工作,她第一個想到的人是周如稷,畢竟跟自己的關係最親密。但周如稷在醫院裏有數不清的手術,回到家還要照顧妻子。


    她想過陳家駿,讓他請半個月假來幫個忙倒是不難,他肯定也願意,但陳家駿完全沒有照顧孩的經驗,也不大懂得當家長,身上還殘留著一些“街頭少年”好勇鬥狠的習性,她怕孩子學壞了,也不大放心。


    曹牧的丈夫殷旭倒是全職在家,但他自己還有兩個孩子,偶然幫個半天、一天沒問題,把蘇全交給他半個月……肯定顧不過來。


    請個護工或者保姆倒是不難,也不差這個錢,但蘇全比較認生,自己不在場的話,跟陌生人很難混熟。


    算來算去,隻有去求辛旗。


    “我過會照顧他直到出院,這十天你太忙的話就不用來了。”


    “是十五天。”


    “我住在北京,經常回紐約,如果你同意孩子跟我住的話——”他頓了頓,“別十五天,就是十五年也沒關係。”


    “對不起,蘇全不能離開濱城。”


    “那你是什麽意思?讓我全身心地奉獻卻毫無所得?”


    “對。”


    “你怎麽好意思提出這種無理的請求呢——”


    “因為你是他爹。”閔慧兩眼看天,“責任就是這樣,一旦扛上了,就在你肩上,想扔也扔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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