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潛?


    荷衣的血“刷”地下湧到了頭頂。她看了一眼秦雨梅,發現她驚惶地盯著自己,臉色格外蒼白。


    鎮定。天下姓唐的人很多。


    她想笑,卻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正在一點一點地變硬:“唐公子是唐門的?”


    “江湖上姓唐的好象都是唐門的。”那青年淡淡一笑,一臉從容:“我也不例外。”


    “公子在唐門中排行第幾?”荷衣顫聲道。


    如果排行在五十以後,那隻是唐門的旁係子弟,與唐門在江湖上的活動關係不大。


    “第十一。你叫我唐十一也行。”


    “唐十是……”


    “是堂姐。不過她現在已是個殘廢。她的手,據說是蒙姑娘之賜?”


    “她殺的人已經不少。”


    “姑娘殺的人好象也不少。我六哥的一雙眼睛,十姐的一隻手,二哥的一條命,還有七叔的腦袋……”


    他每報一個名字,這個人便從荷衣的腦海裏跳了出來。


    這幾個人出現的時候,慕容無風都在她的身邊。


    “你們……能不能不談這個?”秦雨梅拉著唐潛的手道:“荷衣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要……不要和她……爭吵。”


    荷衣冷冷地道:“我何止是要和他爭吵。”


    她轉過頭,盯著慕容無風,一字一字地道:“那一天……那一天唐門的人當中有沒有他?”


    慕容無風沉默。


    事情已過去近兩年,關於這一件事,他從來沒有向荷衣說過任何細節。


    一無所獲,荷衣每次都氣得要命。


    “你不說我早晚也會弄明白的。這件事,我楚荷衣跟唐門絕不幹休!”


    “江湖脾氣又來了?總之,不許你去唐門。”慕容無風扭頭就走。


    這一件事,也是兩個人的爭吵題目之一。


    荷衣盯著麵前的這個灰衣人,站了起來,慢慢地道:“你是武林中人,當然知道一人作事一人當。我相公不說,你可以告訴我。你以前見過慕容無風嗎?”


    她說話時垂著頭,嗓音發澀,已帶著殺氣。


    這是荷衣準備動劍時的習慣。準備動手之前她好象不肯再看站在她麵前的對手,好象多看兩眼會影響她的心情似的。


    唐潛絲毫不為她的殺氣所動,平靜地道:“沒見過。不過,我想我跟尊夫多少有點關係。何況,姑娘手上還欠著唐家好幾條人命。”


    荷衣點點頭。道:“很好。在這裏,還是在外麵?”


    唐潛道:“外麵比較好。”


    荷衣道:“請。”


    唐潛道:“你先請。”


    慕容無風一把拉住她的手,喝道:“荷衣,不要動手!”


    “你別管我!”荷衣將他的手一甩。


    他還想再說什麽,兩團衣影一掠十丈,早已消失在了門外。


    桌子旁隻剩下了秦雨梅與慕容無風。


    沉默半晌,秦雨梅垂著頭道:“對不起,他雖是唐門的人,其實卻……卻並不壞。”


    他道:“你是你,荷衣是荷衣。你不必為此感到內疚。”


    “他是個……是個很溫和的人。不會……不會隨便傷害別人的。”她又道。


    他淡淡道:“我相信……”


    秦雨梅有些感激的著著他,吞吐了半晌,忽然又道:“你能不能……幫我勸勸荷衣?”


    “當然可以。”他道:“我並不希望她和唐門的人結怨。”


    “你的腿……受了傷?”她忽然看見他空空的右擺。


    她明明記得他的腿隻是癱瘓了而已,現在看上去卻隻剩下的一條,另一條好象被某種利器齊根斫斷。


    “我有風濕……是一次意外。”他表情平靜地道。


    “你們……已經結了婚?”


    “不錯。”他的眼中有了一絲笑意。


    “荷衣一直跟我說她想嫁給你……她終於如願以償了。”她也笑了起來,說了一大疊的“恭喜”。


    過了一會兒,看著秦雨秦一直緊張地站著,慕容無風隻好道:“我對武林中的事情不大懂。他們會打很久麽?”


    秦雨梅雙眉蹙成一團,滿臉都是擔憂之色:“他們的輕功太好,我無法跟上。……想勸架都沒法子。好在……你不要擔心。荷衣是我的朋友,阿潛不會……不會傷害她的。”


    慕容無風道:“我記得荷衣的武功好象很不錯……”


    秦雨梅躊躇了一會兒,道:“阿潛前天剛剛打敗了‘破空刀’韓允。”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他隻好問:“韓允是誰?”


    “你可知道焚齋老人的《江湖快報》上有劍榜,也有刀榜?”


    “願聞其詳。”


    “韓允在刀榜上排名第一。”


    他的心立即懸了起來。


    還沒等細想,眼前一花,那兩團衣影又飛了回來。


    荷衣與唐潛不知什麽時候又坐回了桌邊各自的座位上。


    “好快的刀。”荷衣道。


    “多謝誇獎。”唐潛很客氣地一笑。


    他的氣息平穩,樣子好象才從外麵閑逛了一圈似地。


    “不知道比小傅如何。”荷衣又道。


    “你明晚就可以知道答案。”唐潛淡淡道:“我們已約好子時在飛鳶穀一戰。歡迎光臨。”


    “你以為你還可以活到明晚?”


    “當然。你的劍一時還殺不了我。”


    “我趕回來並不是想逃跑。隻不過是擔心你會不會在我們吃的菜裏下毒。”荷衣冷笑。


    “這個,慕容先生會不知道?”


    “他這個人對於自己的事情一向比較糊塗。”荷衣瞪了慕容無風一眼。


    “信否隨你,我從不用毒。”唐潛微微一笑:“我一向以為用毒是沒本事的人所為。”


    他頓了頓,又道:“兩位既是雨梅的朋友,看在她的份上,今天我不找你們的麻煩。雨梅,我們走罷。”


    荷衣還要說話,慕容無風已然死死地拉住了她。


    兩人眼睜睜地看著唐潛與秦雨梅離開了聽風樓。


    “你拉著我作什麽?”荷衣氣呼呼地道:“我……我跟他還沒完呢。”


    “你們怎麽打了一會兒又回來了?”


    “人家……擔心你中毒嘛。心急火燎地趕了回來。”


    “你打得贏他麽?”他突然問。


    “頭七十招內還沒有分出勝負。唐門幾時冒出來一個這樣的無名高手?”荷衣皺著眉道。她心裏最忌憚的人原本是唐三,想不到唐十一也這麽厲害。唐門這個百年大家族,果然還是有幾個人物。


    “你已經輸了。”慕容無風淡淡地道。


    “為什麽?”荷衣瞪大眼睛道。


    “你難道沒發現,他是一個瞎子?”


    “什麽?”荷衣吃驚地道。


    她隻是覺得唐潛的眼神有些過份專注,沒想到……


    她一點也看不出來他是個瞎子。


    “你怎麽知道?他一點也不象是個瞎子!”她瞪眼望著他,額頭亮晶晶的。


    “我是大夫。”


    她啞然。她好象總是忘了慕容無風是個大夫。多數時候,他對她而言隻是個病人而已。


    “從他的刀法上你也看不出?”慕容無風又問。


    “看不出……他的刀太快,跟他動手時我連想的功夫都沒有。”她有些茫然。


    他的刀非旦快,而且準。隨她出去的時候,他步法優美,張弛有度,毫也不吃力與她保持著一段禮節性的距離。


    這至少說明,他的輕功一點兒也不比她差。


    他們穿越鬧市,到一個山腳邊大打了一番。其中兩人身影穿梭,在嘈雜的人群中轉來轉去,他好象一點也沒有迷路。


    倘若他追蹤時隻憑聽力,那他的聽力也太近乎神奇。


    不知為什麽,荷衣的額頭開始冒冷汗。


    “我從沒有聽說過這個唐潛。”她坐下來,挾了一塊紅燒肉,放進嘴裏嚼著。


    那盤裏的豬油已凝成了白色。


    慕容無風道:“你可知道誰是韓允?”


    “江湖上的人誰不知道韓允?”荷衣笑道:“他是傳說中的天下第一快刀。”


    慕容無風這個人有時連最基本的江湖常識都沒有。


    “唐潛前天剛勝了韓允。”


    “哦!”


    那塊紅燒肉幾乎要咽住她的喉朧。


    “他很少出門,所以他的名氣並不大。”一個人迤迤然地走了過來,到慕容無風身邊,不告而坐,隨手拿了一雙筷子,竟將魚頭夾了過來,毫不客氣地啃了起來。


    “魚頭你們不要吃,鱸魚的頭並不好吃。”那人認真地道:“不過,我特別喜歡吃魚頭。”


    他拿的是慕容無風的筷子和碟子。


    因為方才一直和人說話,慕容無風還沒有開始動筷。他冷冷地看著這個人,皺起了眉頭。


    “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鱸魚湯已經冷成了這樣。色、香、味均無,諸位還是不要勉強了。免得讓我傷心。這魚頭我吃了,算是給我自己留個記念罷。”


    那人頃刻之間已將魚頭化為一堆細小的魚骨。


    “我最喜歡吃的東西是魚眼。兩位下一次一定要嚐一嚐我的幹煸魚眼……味道很象豌豆。”


    荷衣愣了愣,道:“你是……薛……大師?”


    “是啊!”那人坐直了身子。


    他也是個瘦高個子。眉清目秀,樣子居然也不賴。


    “你……秦雨梅……你們兩個……”荷衣結結巴巴地問道。


    不提秦雨梅三字倒罷,一提,這七尺男人忽然間涕泗滂沱,號陶大哭了起來。


    荷衣與慕容無風同時嚇了一跳。


    “別哭別哭!”荷衣連忙摸自己的手絹,哪裏有?倒是慕容無風把手絹遞了過去。薛鍾離根本不接,眼淚嘩嘩地往下淌,見慕容無風穿了好幾件衣裳,便往他身上一倒,好象多年的老友一般扒在他的肩上痛哭了起來。


    慕容無風尷尬萬狀地朝荷衣使眼色,小聲道:“你再不想辦法,我可要昏過去了。”


    荷衣將他一拉,從慕容無風身上拉開,將桌布扯下來塞進他的手裏,道:“用這個用這個……他有風濕。你若弄濕他的肩,他的手臂可就要腫起來了。”


    薛鍾離將頭埋在桌布裏哭了半天,這才將臉一擦,歎了一口氣,道:


    “我這個人,是不是看上去很差?”


    “一點兒也不差。”荷衣連忙道。


    “那雨梅為什麽不要我?”他擺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


    “你們……你們不是說好一起私……一起到雲夢穀來的麽?”


    “是啊。我們倆個把長青鏢局攪了個底朝天,梅兒義無反顧地帶著我逃了出來……哪知到了這裏,你們兩個……當時人人都說你們已經雙雙死在唐門。梅兒還到你的墓地裏去痛哭了一場呢。想不到……想不到還沒過一年,她的心思就變了。我們於是就大吵了一頓,撂開了手。”


    “她究竟嫌你什麽?”荷衣不解。


    “我也不知道!我既不傻也不醜更不窮……她說翻臉就翻臉。”


    “唐潛你也認得?”


    “這件事最好笑了。唐潛是我介紹他們認識的。梅兒對他……嘿嘿,一見鍾情。”薛鍾離苦笑:“最糟糕的是,我還要裝大方。他們時時過來看我,還把我當成是他們的朋友。”


    “其實我一看見那姓唐的,就恨不得立即拿把菜刀劈死他。”他又加了一句。


    他拍了拍慕容無風的肩膀,道:“你說說看,如果是你,你會怎麽辦?”


    荷衣早聽說薛鍾離有一個外號叫“一見熟”,跟誰說不了兩句話就把人家當作大哥。她倒不以為異。慕容無風卻十分不習慣。


    他慢吞吞地道:“我不知道,我從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


    “撲!”荷衣一口茶噴了出來,覺得慕容無風的話逗死了。


    “假設一下呢?”薛鍾離窮追不舍。


    慕容無風臉上卻已擺出了不耐煩的樣子。


    “無風,說說嘛!人家這麽可憐,你還不幫人家一下?”荷衣故意道。


    他隻好道:“如果我是你,我不會生氣,也不會發怒,那種咒人家死的話,我更是不會說……”


    荷衣捂著肚子道:“兩位慢聊,我出去一下。”


    薛鍾離道:“她不舒服?”


    慕容無風道:“我不知道。她從來都是一想到什麽,拔腿就走。”


    薛鍾離又拍了拍他的肩,道:“老慕,你得傳授小弟一點經驗,這種女人究竟該怎麽對付?”


    慕容無風道:“我從不對付女人。”


    “哦?那你怎麽辦?”


    “我毫無辦法。”


    聽了這話,薛鍾離愣了愣,隨即道:“你曉不曉得,女人不能太抬舉她們,更不能太聽她們的話。”他嘿嘿地自嘲了起來:“否則就是我這樣的下場。”


    慕容無風將輪椅一退,淡淡地道:“抱歉,我有點累,告辭了。”


    他是那種一句話不合扭頭就走的人。


    “常來哦!”薛鍾離招呼道:“下次直接找我,可以打八折。喂,等等,你會鈔了麽?”


    慕容無風已經到了大門之外。


    翁櫻堂遠遠地趕過來,將薛鍾離的腦袋一拍,道:“你小子的腦子長到哪裏去了?見了老板的老板還不客氣一點。人家在這裏吃飯從來不會鈔。我們掙的鈔有一半還要交給他。你這是跟誰套近乎呢?若不是你認得他夫人,他才懶得理你呢。還不炒菜去。”


    慕容無風一出門,就看見荷衣在牆角裏捂著肚子笑得死去活來。


    “笑夠了沒有?”他一把將她拉起來。


    “沒有。你怎麽這麽逗呢?”她還在咯咯地笑。


    “有這麽好笑麽?”他道。


    “哈哈哈,笑死我啦……”她前仰後合。


    他隻好在一旁等著她笑完。


    兩人行至馬車旁,慕容無風正準備拿出拐杖,腰忽然一緊,眼前一錯,荷衣早已將他抱入車內。


    翁櫻堂追了出來。他已叫人將他們點的菜重做了一份,用漆盒裝好,連著一張小幾一起送了過來。


    “我們就在馬車上吃好了。”荷衣道。


    他們的馬車原本也很寬敞。


    說罷便將矮幾支在慕容無風的身前,拿出菜,擺好碗筷。


    慕容無風將一塊紅燒肉夾到荷衣的碗裏,道:“請。”


    她看著碗裏的肉,眼淚不知為什麽滴了下來。


    “又怎麽啦?”他放下筷子,輕輕撫著她的柔發,道。


    “無風……答應我,你要陪著我……活很久。”她淚水不斷。


    “好好的,怎麽又想起了這個?我這樣子看上去象很快就死的人麽?”他掰著她的肩膀,將她攬在懷裏。


    “可是,你總是不顧惜自己……明明受不了累,卻偏偏還要累壞自己。”她忽然緊緊的抱著他,混身發起抖來。


    “我會時時注意休息的。”他輕輕地道。


    荷衣每隔一段時間都要象這樣子鬧一下,要他發誓照顧好自己。


    他隻好不停地發誓。他知道,自己嚇她的次數太多。再堅強的女人也受不了這種一而再,再而三的驚嚇。


    “吃飯罷……一會兒笑一會兒哭的。”他擰了擰她的鼻子。


    他傾了傾身子,給她添了一碗湯。


    荷衣不愛吃燙的東西。喝湯的時候,他總是先盛好一碗,放到一邊,等她吃完了飯,湯正好到入口的溫度。


    她歎了一口氣,忽然道:“無風,我們……有好幾天沒去看過子悅了。”


    “嗯。”他也想起了這件事。


    穀裏早已盛傳這對夫婦不怎麽喜歡自己的孩子。子悅一直住在奶媽鳳嫂的身邊。


    夫婦兩經常有好幾天都不光顧鳳嫂住的聽濤水榭。


    鳳嫂也姓慕容,是慕容無風的遠房親戚。對此頗有微辭。


    “穀裏有好幾家的小孩子是我帶大的。說真的,我還真沒見過象穀主和夫人這樣不管自己孩子的家長。”有一回她抱著子悅在趙謙和麵前抱怨。


    “穀主身子不好,又忙,倒還罷了。夫人怎麽也不管呢?這孩子究竟是不是她親生的啊?”


    趙謙和連忙道:“你別瞎說。”


    子悅剛剛過了一歲不久,慕容無風就將鳳嫂連同子悅遷到了竹梧院隔壁的“倚碧軒”。


    “倚碧軒”不大,卻是以前老穀主的起居之處。與竹梧院隻有一道小門相連。


    那小門緊鎖。是以雖然鳳嫂帶著子悅,要進竹梧院,也要象其它的人一樣要事先入稟。


    鳳嫂一直以為自己是多年以來,除了夫人之外的第一個可以自由出入竹梧院的人。對此頗為自得。


    子悅一歲的時候,她以為穀裏一定會有一個盛大的周歲宴。


    想不到她向慕容無風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慕容無風有些吃驚地道:“子悅已經一歲了?”


    “大後天就是一歲了。”


    “哦。”


    沒有下文了。


    “我想……一周歲是個大事兒,要不要請請客?熱鬧熱鬧?”鳳嫂心裏早已在想阿悅那一天該穿什麽衣服了。她事先也早已準備好了布料。


    “不必。”


    又沒有下文了。鳳嫂心裏一陣發酸。


    慕容無風道:“你還有別的事?”


    她隻好道:“沒有了。”


    她抱著子悅,氣呼呼地去找荷衣。把要辦周歲的事兒又講了一遍。


    “你跟穀主說了麽?”


    “說了。”


    “穀主怎麽說?”


    “他說不必。”


    “他是不喜歡熱鬧的。”荷衣笑道。


    “有夫人出席就行了。”


    “哪裏……我看不必了。你去給她買點好玩的東西就好了。子悅……***乖寶寶,是不是?”她摸著女孩子的小鼻子,道。


    鳳嫂趕緊要把子悅送到荷衣的懷裏。


    荷衣卻擺了擺手,道:“我明天再來看你們……”


    她第二天根本就沒來倚碧軒。


    鳳嫂抱著子悅,好象怨婦一般地痛哭了一夜。


    “鳳……鳳鳳”這是子悅會說的第一個字。


    “你說……為什麽我們兩都不喜歡和孩子呆在一起?”荷衣道:“鳳嫂的心裏,一定對咱們一大堆意見呢。”


    “坦白了罷,荷衣。你並不喜歡小孩。”慕容無風喝了一口湯,慢慢地道。


    “我……我怎麽不喜歡了?”荷衣來氣啦:“你,是你。你才不喜歡小孩呢。當時你就老不想要她。”


    “那麽,就是我們都不喜歡小孩。”慕容無風道。


    “為什麽?”荷衣道。


    “你要知道?”


    “你說。”


    “你從小沒有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你一定要生個小孩。”


    “我沒聽明白……”


    “你一直不知道你是誰。隻有有了一個小孩,你成了母親,你才知道你是誰。”


    “我……我是誰?”荷衣愕然。


    “你的名字也不是你父母起的,你與這個世界沒有一點聯係。有了孩子,你才感到自己是真實的。至少,當別人問起你是誰時,你可以回答:‘我是慕容子悅’的母親。”


    荷衣叉起腰,道:“雖然你說的有道理,可是,如果你是說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卻不同意。”


    慕容無風笑而不語。


    “你呢?以前你擔心這孩子生下來會不健康,現在她明明很健康,你為什麽還是不喜歡她?”


    慕容無風道:“誰說我不喜歡她了?我隻是忙而已。”


    “白天她活蹦亂跳的時候,你從不肯見她。晚上睡著了,你倒老是叫我去抱她來。你說,你究竟有什麽不對勁?”


    慕容無風不吭聲。


    “因為你怕她,是不是?你總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完美的父親,是不是?”


    “荷衣!”他的臉變了。


    他的耳中又浮現出哈熊客棧裏那男孩子的哭聲……


    他開始急促地喘息起來。嘴唇開始發紫。


    “無風……你怎麽啦?”她嚇得趕忙抱住他,喃喃地道:“沒事沒事……我隻是瞎說的……你別往心裏去……你別生氣……我求求你……求求你……”


    他推開她,冷冷地道:“我沒那麽容易生氣。”


    接下來,隨她說什麽他都不理她了。


    她一個人默默地吃完飯,喝完了湯。收拾好碗筷。


    他還在生氣。生自己的氣。


    她盤起腿,坐到他麵前,揚起頭,鼻子幾乎要頂到他的下齶。


    然後她瞪大眼睛,盯著他的雙眼。


    “盯著我幹什麽?又發什麽神經?”慕容無風終於道。


    “喜歡死你了。你怎麽這麽可愛啊。我每天盯著你看,看一萬眼也看不夠。”荷衣笑嗬嗬地道。


    他給她盯得不好意思了,伸出手,將她的腦袋扭了個方向,道:“荷衣,你幾時變得這樣肉麻了?”


    “我一向很肉麻啊……”


    他實在是板不起臉來。


    “我給你添碗飯吧……”


    “謝了,半碗就可以了。”


    他剛舉起碗,突然“嗖嗖”數聲,幾隻利箭破車而入!


    倉促間,他將荷衣往懷裏一拉,自己扭轉身子,擋了過去。


    荷衣一腳將那隻矮幾踢了起來,隻聽得“叮叮”幾聲,擋住迎麵而來的三支細羽長箭。


    那箭好象是強弩彈出來了,力道極大,穿破了垂著皮簾的車窗之後,竟還有餘力,幾乎將那漆木矮幾射了個對穿。


    她感到慕容無風身子一震,然後一股濃濃的鮮血滲了出來,滴到荷衣的腿上。


    “你被……被射中了?”她的臉刷地一下白了。


    “不要緊……在骨頭上……”他連忙道:“沒有傷到內髒。”


    箭釘在他的腰骨上,劍簇沒入骨內。


    他替她擋了這一箭。


    他身上骨傷已經夠多的了。


    車外一片打鬥之聲,謝停雲跳進來,道:“是唐門的人。穀主……受傷啦?”


    荷衣點點頭,道:“我們得立即回穀。”


    馬車飛馳了起來。


    慕容無風卻很鎮定,道:“荷衣,將我的藥奩拿過來。”


    她將藥奩遞過去,打開,掏出各種藥丸。


    慕容無風從中撿了一顆,吞了下去。


    “箭裏有毒?”


    他點點頭,連忙安慰道:“我已服了解藥……不要緊。”


    荷衣道:“你忍著痛,我替你拔出來。”


    有毒的箭簇不能留在骨內很久。不然毒素溢出,隨血行而上,慕容無風便會有性命之憂。


    他道:“好。”


    她點了幾個止血的穴道,將他抱在懷裏,手微一用力,便將箭拔了出來。


    那箭插得並不深,隨著箭簇溢出來的血卻是黑色的。


    她俯下身去,一口一口地將毒血吮出來,吐到痰盒裏。


    “……血裏有毒……你不要……”他著急地道。


    她不理他,繼續吮著,一直吮到黑血消失,這才將茶漱了漱口。


    “這是解藥,快服下。”他遞給她一粒藥丸。


    她吞下藥,道:“你一個人回穀要不要緊?”


    慕容無風道:“不要緊,你想幹什麽?”


    她將劍抓到手裏,一腳踹開車門,道:“我對唐門徹底地煩了!”說罷,她的人影已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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