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你可得為兒臣做主啊!”


    李勳完全可以回府上,洗漱一番再來麵聖,但他並沒有,反而將自己衣衫扯破,頭發蓬鬆,顯得極其狼狽。


    禦書房內。


    大周武烈帝李昀正悠然看著奏折,他抬頭瞥了一眼狼狽不堪的李勳,眉頭微微一皺,先是道:


    “滾出去,將衣衫發髻整理好再進來。”


    李勳嘴角一抽,他這小心思也不頂用了,低頭應了聲“是”退出書房。


    等他再進來時,人也得體了不少。


    “說吧,誰打了你。”武烈帝問道。


    “回稟父皇,兒臣剛遵父皇旨意,到皇子府去宣旨,豈料老八他不僅抗旨不遵,還重拳毆打兒臣!”


    李勳將臉湊近武烈帝,訴苦道:“父皇您瞧,我臉都腫成這樣了,牙還掉了四顆,說話都漏風了……”


    “你說,是老八打的你?”


    武烈帝放下奏折,臉上大寫著“難以置信”四個字。


    滿朝文武誰人不知八皇子李韞生性怯懦,老母豬上樹都比他打人值得相信。


    “千真萬確,侍衛們都可以佐證,兒臣念及兄弟之情才沒還手,父皇若是不信,將他帶來宮裏問問便知了!”李勳說道。


    武烈帝沉思了片刻,輕喚:“來人,去將老八帶入宮來——”


    “不必麻煩,我來了。”


    不等武烈帝說完,李韞大步流星走進禦書房。


    “你這混……竟還敢主動入宮!”李勳差點兒就罵出了口。


    武烈帝眯著眼睛,在他印象中,老八這個兒子,說話從來是弓腰駝背,吞吞吐吐,可眼前看來,卻是昂首闊步,有發自內心的自信。


    “父皇,此次兒臣入宮,是為兩件事。”李韞衝武烈帝一番拘禮,隨後比出兩根手指說道:


    “第一是來謝罪的,第二是來謝賞的。”


    “哦?”武烈帝眯了眯眼睛,“你倒是說說,謝什麽罪,謝什麽賞。”


    “首先,老三的確是我打的,不過那也是他冒犯我在先,他辱我母親是鄉野村婦,說我是鄉野村婦生的野種!”


    李韞大步走到武烈帝身旁與之同框,衝李勳問道:


    “老三,你睜大眼睛瞧瞧,我的鼻子,嘴巴,耳朵,與父皇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誰瞧了不說我倆是親生父子?倒是你,一臉猥瑣,長相醜陋,跟英勇神武的父皇像不了一點兒!”


    “你說什麽——”


    “再者,我母親若是鄉野村婦,父皇會看得上她麽?還是說,你覺得父皇眼光不行?”


    “李老八你!”


    李勳吹胡子瞪眼,卻不知如何辯駁。


    武烈帝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神中卻多了幾分笑意,這老八神采奕奕,字正腔圓,似乎沒有想象中那般怯弱,反倒聽他的談吐,還有那麽一些小聰明。


    “行了,朕最恨手足相殘,你們二人都有過錯,各自罰俸半年,回去好生反省!”


    “父皇,兒臣並非有意要辱罵——”


    “謝父皇賜罪!”


    李韞衝武烈帝大大鞠了一躬。


    武烈帝眼中笑意更濃了。


    李勳牙齒卻咬得更緊了。


    李韞笑容得意,再對武烈帝說:


    “父皇,兒臣並沒有抗旨不遵,反倒還要感謝父皇賞賜爵位與封地,


    兒臣心裏明白,大周想要和平止戈,又不能失了天朝的威儀,因此才以和親為借口,將北燕四州當做‘彩禮’送給岐國;


    大周與岐國已征戰多年,邊關百姓苦不堪言,若能犧牲小我,實現兩國和平,即便上刀山下油鍋,兒臣也一馬當先,義不容辭!”


    “好!”


    武烈帝知道這小子是啥腔調,但這番慷慨陳詞,著實戳中了帝王的心坎兒。


    “隻可惜……”李韞突然降下語調,故作傷感起來。


    “可惜什麽?”武烈帝問道。


    “可惜我娘已離開人世,兒臣多希望她能看到我成家立業、封王賜爵啊……自打娘她生下我,連月子都沒坐完便下地幹活兒,靠著一雙粗糙的手織席販履將我養育成人,最後卻積勞成疾,撒手人寰……”


    李韞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從眼角擠出幾滴眼淚,最後“哇”一聲撲進武烈帝懷中嚎啕大哭:“父皇!你為何不早些將我娘接入宮來?哪怕讓她過上一天好日子也行啊!”


    先打情懷牌,再打感情牌,這雙管齊下,心再硬的人也扛不住吧?


    武烈帝被真情流露所渲染,眼眶隱隱泛紅,對於這對流落民間的母子,他的確心中有愧。


    一旁的李勳瞠目結舌,這家夥也太能演了吧?


    武烈帝長歎一口氣,輕撫李韞項背,柔聲問道:“好了,讓你去和親,的確是無奈之舉,你說吧,想要什麽,朕有的都能給。”


    李韞眼睛一轉,心裏樂開了花,他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淚,說道:


    “父皇,兒臣知道,此次去燕地就藩,恐怕今生難再涉足中原,因此想懇求父皇能寬限些時間,好讓兒臣回一趟南方故鄉,到我娘墳前去見上她最後一麵。”


    最後再打一手孝順牌,你接不接得起?


    武烈帝深吸一口氣,孝子,孝子啊!


    當即點頭同意:“和親期限在秋末,距今還有三個多月,你既這麽有孝心,那就去吧,也好代朕向你娘道個歉。”


    “可是兒臣故鄉在南方,此去山高路遠,家裏除了幾個小仆外,連像樣的侍衛都沒有,我若是半道有什麽閃失,恐怕還會影響到國家大計……”


    “嘶……你這小子,怎從前沒看出你如此圓滑啊?”


    武烈帝難得露出了幾分寵溺的神態,他扯下腰間玉佩遞給李韞,道:“你帶著朕這塊‘九龍玉佩’,武德司,大內侍衛,京城禁軍營,隻要看得上的侍衛可任意挑選。”


    “謝謝老爹!”


    李韞笑眯眯接過玉佩,抱著武烈帝的臉頰,狠狠親了一口,“此去路途遙遠,兒臣也該回去抓緊準備了,告辭!”


    李韞揣好玉佩,拘禮拜別,春風得意跑出禦書房。


    武烈帝木訥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在他的記憶中似乎從來就沒有哪個兒子喊過自己“老爹”。


    此時此刻,父子之情,儼然已大過了君臣之別。


    李勳嫉妒臉皮反複橫跳,李老八這是回光返照了麽?明明是個窩囊廢,怎突然變得這麽聰明了?


    “老三。”


    武烈帝輕喚,繼續拿起奏折閱讀。


    “兒臣……在!”


    “你大哥戰死,你二哥早幺,老四,老五,老六前後都已封王就藩,老七上個月才被廢為庶人,如今老八也即將離京,很快京城中便隻剩你一名皇子,”


    武烈帝說著,抬頭瞥了一眼李勳,冷冷問道:“你,還爭個什麽呢?”


    李勳膝蓋一軟,跪得五體投地,霎時間,汗如雨下,“父皇,兒臣,兒臣……”


    “下去吧,莫打擾朕批閱奏折。”


    “是,兒臣告退……”


    李勳弓腰頷首,退出禦書房。


    等出了房門,謙卑姿態又蕩然無存,臃腫淤青的臉頰上,是毒蛇般狠辣的眼神。


    李老八,隻要你在京城一天,咱倆就沒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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