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秀跑了一段,鑽過曲折的隧道,又穿過地下河流,已離之前那個岩洞很遠。


    但他仍感覺到老母的氣息在自己的周圍縈繞,窺視著。


    雖然早就知道這無間世界都是老母的結界,巢穴,但這種一直被注視的感覺還是叫尹秀十分地不爽。


    老母不知道是在修複自己的身體,還是像貓咪玩弄獵物一樣,不急於露出獠牙。


    或許在這無間世界岩壁之中,藏著某些看不見的“蛛絲”,尹秀每走一步,弦上的震顫便會同步傳回老母那裏,叫它知道任何角落的動向。


    但實際上,也許老母真的是“全知全能”,根本不需要別的手段,光憑強大的精神力就可以緊緊鎖定,注視著尹秀的一舉一動。


    如此的話,會不會馬小玉他們,其實也並沒有離開過老母的視線?


    即便它真的對這兩人不感興趣,但老母可是有八隻眼睛的,六隻眼睛盯著尹秀,剩餘的兩隻一左一右看一眼馬小玉他們還有富裕。


    如此的話,他便要更快一些到達馬小玉身邊才好了。


    因為那兩人隻知道無間世界詭異多變,卻不曾知道,無間世界的真相。


    越過隧道後,尹秀的眼前一下出現了層層疊疊的石階,它們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堆疊著,東倒西歪。


    看起來像是某個景區的山路剛經曆了泥石流,以至於登山的路徑也被衝毀,無法通行了。


    然而尹秀知道,這也是無間的風格,或者說那些煉氣士的風格,能用就好,至於美不美觀,平不平整,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深吸一口氣,尹秀腳下陡然提速,腳尖在石階上輕輕一點,一擰,眨眼的功夫便能越過三四級台階,在落到下一處落腳點時,他也毫無停歇,又蜻蜓點水般在那裏輕輕一掠便攀到了另一處去。


    借著太保神行,還有自身血氣的調動,短短幾個呼吸間,兔起鶻落,尹秀已攀過近百級台階,向著高處快步前進。


    在攀過不知多少台階後,眼前的路和身後的路,看起來都已是一樣的長,依舊看不到盡頭。


    也許那些煉氣士都是用的土行術,所以才不需要通過這樣長的台階。


    那馬小玉和羅維兩個,真的是這樣一步步走上去的嗎?或者是有別的通路?


    一下子反應過來,尹秀將手按在麵前的台階上,【通明】發動。


    周圍地表所有的信息都進入了他的腦海之中。


    石頭,土壤,礦物,骨頭,還有若隱若現的奇怪菌毯……


    在這土層下,竟然存在著隻有在表麵,靠著潮濕和空氣流動才能生存的菌毯?


    之前在別的地方,尹秀發動【通明】的時候,並未察覺到這奇怪的物質,難道這也是老母的某種傑作?


    在他打算換一處地方探索的時候,從黑暗的頂端,突然垂下了一根細細的繩索,就落在尹秀的麵前。


    尹秀抬頭,在黑暗之中,突然有了一些星星點點的火光,那是火把的亮光。


    在如此遠的距離上,尹秀隻看得到火光底下有一張模模糊糊的臉,不是馬小玉,也不是羅維,但他又看不清那是誰。


    在尹秀將臉湊近火光後,上麵的人開口了。


    “上來吧,我們還有事情未解決。”


    遠遠聽到聲響後,尹秀終於知道上麵那人是誰了。


    雷忠,大內高手血滴子的領頭人,四品帶刀侍衛。


    雷忠在上頭催促:“有什麽話上來再講,再問。


    或者你想在底下跑到不知道什麽時候去,我也無所謂。


    隻是等到你用兩條腿跑到總壇的時候,不知道你的兩個同伴還能不能活下去。”


    果然,通往總壇的路有許多條,或許這垂下來的繩索便是其中的一條捷徑。


    就算雷忠騙他,尹秀也不會有什麽損失,大不了再回來,繼續前進就是了。


    “那我來咯,你可要拉好我。”


    尹秀一把抓住繩索,往下拽了拽。


    雷忠那頭感受到尹秀的力道,立即大喝一聲,繩索隨著他的呼喝繃緊。


    緊接著尹秀整個人都被拉了上去,近百米的高度,隻是一下,尹秀便已在他的拉扯下快速接近了岩壁。


    在即將撞上岩壁,變成肉醬的時候,尹秀在空中輕輕一轉身,調整著身姿,借著火光魚躍向前,終於鑽入了孔洞之中。


    一落地,雷忠的手便探了過來,直取他的咽喉。


    尹秀早有防備,衣袖鼓起,手陡然伸長一截,攔住雷忠的手臂,與他互相卡住手臂,僵持在一起,互相掣肘。


    僵持了一會兒,雷忠率先移開手臂。


    “你的功夫不差,可惜沒用到正途上。”


    “什麽是正途?”尹秀反問道。


    雷忠淡然道:“我問你,九州是誰說了算?”


    “反正不是我說了算。”尹秀攤手。


    “事實上你知道,但你又不願意承認。”


    雷忠將手背在腰後,“朝廷,既是天下玄門的統領,也是九州唐人的共主,你忤逆朝廷,所以我說你走錯了路。”


    “嗬?”


    尹秀冷笑一聲,“九州破碎,黎民百姓吃不起飯,鬻兒賣女的時候,朝廷在哪裏?


    鬼佬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洋洋得意的時候,朝廷又在哪裏?


    到底是我們忤逆了朝廷,走錯了路,還會是朝廷從根源上就是錯的,不管是欽天監還是大內,都已不再有所謂的正當性?”


    雷忠剜了他一眼,“尹秀,你說的這些話,跟謀反可沒什麽兩樣的。”


    “或許,我就是在謀反呢?”尹秀笑道。


    “你加入了白蓮教?”


    “沒有。”尹秀搖頭,“我隻是想盡一份唐人的心力和責任而已。”


    “嗬,你隻是在一味的破壞而已,如果你真的想盡心力,做好自己的責任。


    你就不應該屢次阻撓欽天監的計劃,要知道,收回龍脈和天下氣運,便是朝廷振興的第一步。”


    尹秀搖頭,“我並不這樣認為,我確實隻破壞不建設,但那就是什麽壞事了嗎?”


    “我問你,要是一座森林裏發生了火災,將整個地區燒的光禿禿一片,這裏是不是從此就變成荒地,寸草不生了?”


    “你想說什麽?”雷忠問道。


    “我不說什麽,隻是繼續講那座森林裏的故事。


    <divss="contentadv">在火災燒了三天三夜之後,林中所有的樹木都已成了焦炭,就連地底下的蚯蚓都被烤熟了。


    可隻過了幾天,在那些焦炭之中,便有新的嫩芽長出,再過一個月,星星點點的綠苗也在各個地方出現。


    後來你猜怎麽樣?隻過了幾年,比原先更加茂森,龐大的森林又重新出現在了那個地方,叫人完全看不出原來火燒的痕跡。”


    “我知道了。”


    雷忠的眼裏寒光流溢,“你是想說,你的破壞,某種程度會帶來新生?”


    “或許會吧。”尹秀還是攤手,“也可能不會,但我隻管先做了再說,至於別的東西,誰知道呢?”


    “謔,這未免有些魯莽了。”


    “我知道。”


    尹秀理了理衣領,問道:“對了,我還有別的事情,要不你先讓我借過一下?我們下次再繼續探討這個話題?”


    雷忠冷笑一聲,“你是要去總壇?我勸你,還是別去的好,不然會一輩子做噩夢的。”


    尹秀心裏格登一下,看向雷忠,“是你做的好事?”


    “有一半是,另一半不是,我的本事還沒那麽大。”


    “讓開?”尹秀的臉已經冷了下來。


    “要不,我為你帶路吧?”雷忠突然說道。


    隨即,他也不管尹秀什麽反應,突然就自顧自在前麵領路,臉上有了些喜色。


    尹秀隻當他是吃錯藥了,不管他,但既然雷忠引導的方向和馬小玉的位置在同一個方向上,他便也不管真假,隻是跟在雷忠後頭。


    兩人在天然或者說隻有土石的隧道中奔跑了一會兒,一路上走過兩個做了標記的岔路後,終於看到了一些屬於人類的痕跡。


    青綠色,雕著花紋的廊柱與青磚,顯然都是出自工匠的大手筆,不過它們或是倒下,或是殘缺,顯示出破敗不堪的樣子來。


    “我原先也沒想到,這裏除了我們三方之外,竟還存在著第四個勢力。”


    雷忠的聲音很是興奮,“他們比我們大內高手這些所謂殺人機器更加冷酷,也更加的無情,簡直是將血肉當做某種戰利品或者食糧。”


    尹秀跟在後頭,問道:“是方隱帶來的?”


    “你怎麽知道?”雷忠有些驚訝的回過頭來。


    “除了她以外,別人哪有那麽多後手,就是你,也隻是留著一支隊伍,在後頭遠遠跟著我們而已。


    而方隱,她的手段實在是多的離譜,我覺得隻有她有那個能耐,無聲無息地將另一個勢力帶過來。”


    “尹秀,你遠比方隱所說的更加聰明。”


    雷忠歎了口氣:“隻是我沒想到,那些家夥是白蓮教的。”


    白蓮教?


    朝廷跟白蓮教在北方的戰爭,已持續了數個年頭,戰火幾乎蔓延了整個九州,近來就連省城也人心惶惶,時常有白蓮教即將在城內舉事的傳聞。


    如果方隱是將白蓮教的人帶到了總壇,雖然聽起來很是離譜,但這也確實是第四方勢力。


    “對了,方隱怎麽樣了?”他突然問道。


    “死了,被拙悟一刀捅死,死翹翹了。”


    “哦。”


    雷忠不再說話,隻是繼續在前頭引路。


    終於,在繞過一個彎角後,尹秀終於見識到了雷忠口中的所謂噩夢。


    在他們的麵前,是一個巨大的圓盤形廣場。


    廣場每一個扇麵都被以星宿五行劃分,中間幾人合抱的巨大樹木,成了指針一樣的存在,使得整個廣場都成了巨大的風水羅盤。


    結合拙悟之前的說法,尹秀已十分確定,軟禁著劉半仙的總壇,恐怕就是這裏。


    隻是此刻,那些神聖玄奧,有大玄機的卦象和花紋都已被地上的鮮血,內髒所玷汙。


    用來推演的羅盤,成了一個大型的屠宰場,各色衣裳,體態不一的人躺在上。


    這些人的裝束差異極大,尹秀認得出來,穿鬥篷的是煉氣士,黑衣黑褲的是大內高手,至於那些裝扮跟前兩者顯然不同的,顯然就是雷忠所說的白蓮教。


    原先他們或許還活蹦亂跳,有各自的理想與堅持,但此刻,隻是堆疊,交錯在一起,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血氣在這裏幾乎是漂浮著的,像是蒸籠上的煙氣。


    “那邊那個,就腸子流出來的那個,我叫他小福子。


    在京城的時候,每天早上,我和他叫三碗羊湯,我喝兩碗,他喝半碗,另外半碗給城牆底下瞎眼的老太婆。


    我常跟他說,我們這樣的人,做什麽好事都不管用的,積陰德嗎?


    難道他以為好人就會有好報啊?你看,現在不就躺那裏了?腸子流得遍地都是。


    還有那邊那個,頭和身體隻有一段皮連著的,他是我的結拜兄弟。


    我們本來是結拜兄弟五人,現在就死的剩下我一個了,他有一手好刀法,但隻有一柄刀,他砍了別人,自然也會有人來砍他。”


    “白蓮教呢?”尹秀問道。


    “喏,那些穿白衣服的就是,都死光了,我一個人便殺了兩個護法。”


    雷忠微笑著指向其中幾個,但是那些人的衣裳都已浸透了鮮血,或是呈現紅色,或是琥珀色,唯獨就是沒有一絲一毫的白色。


    “明白了。”


    尹秀轉過頭去,在這時候,借著總壇較為明亮的火光,他才看到雷忠的身上也滿是血跡,幾乎要從袖子上垂落下來。


    更令他不安的是,馬小玉的氣息,就在這總壇之內。


    或許她正待在某個角落裏,但是這樣殘酷的屠宰場內,真的會存在著所謂安全的角落嗎?


    尹秀正要跳入總壇中尋找的時候,雷忠卻伸手攔住了他。


    “等等,我們還有一場比試呢。”


    “晚點再比,不好嗎?”尹秀皺眉道。


    “來不及了。我怕晚點就比不了了。”


    雷忠挽起袖子,在他那結實精壯的小臂上,有兩個小孔洞,正在往外冒著黑血,邊緣也已發黑,化膿。


    尹秀認出,那是僵屍留下的咬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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