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裏,感覺到陷入一種危險的處境中,尹秀微微翻過身來,看向躲在廊柱後的任七。


    “我聽過一個說法,說是最優秀的狙擊手從瞄準到開槍,隻需要三秒,任七,你呢?”


    藏在廊柱後的任七沉默了半晌,冷冷答道:“我不玩槍。”


    “什麽?”


    尹秀從地上坐起來,“身為大內高手的統領,你竟然不用槍?那可是最快的殺人工具。”


    “我幹嘛要用槍。”


    任七看他一眼,“那些白蓮教一個個以為自己神功護體,火燒不傷,槍打不入的,我要是拿出槍來,恐怕他們會更加的興奮,直接朝我撲過來。”


    “好像也是。”


    尹秀撓了撓頭,“那眼下,我們豈不是沒有接近那狙擊手的辦法了?”


    “但我看你已好的差不多了。”


    任七翻了個白眼,“於其去找那好像老鼠一樣藏在暗處的狙擊手,我們為什麽不直接去找克虜伯,他就在公司裏,哪裏都跑不了。”


    尹秀有些驚訝,“任七,你什麽時候心思如此的縝密,細膩了?”


    “有沒有可能,這是因為我時常不是在抓人,就是砍人,所以有這種一下搞清楚症結和重點所在的嗅覺和本領。


    要不是因為這個本事,恐怕在砍那些白蓮教的腦袋之前,因為辦事不力,我這個大內統領的腦袋會先被拿去祭旗。”


    “如今你的本事還真派上用場了。”


    尹秀起身,抖了抖衣領,將最後幾滴血珠抖落到地上,然後便小心翼翼地要去拿《風華大陸圖》。


    就在他小心戒備著從外頭射進來的槍線時,又有動靜出現。


    尹秀無奈地轉過頭去,卻發現是馬小玉從窗台翻了進來。


    “怎麽,看見我來了,很不高興?”馬小玉問道。


    “怎麽會呢?如果早知道是你來的話,我該把這裏收拾一下的。”


    “你最好是。”


    馬小玉看了他一眼,“快走吧,我看到外頭已經來了大批的軍警,馬上要將這裏包圍了。”


    “看來那混蛋真是準備充分啊。”


    尹秀將《風華大陸圖》取下,卷了卷,小心翼翼地藏入懷中。


    馬小玉自然也感覺到了那奇異的波動,雙眼不由放光,“沒想到那混蛋竟親自把《風華大陸圖》奉上了。”


    “他是個好人嘛,這些洋鬼子最喜歡予人玫瑰,手有餘香了。”


    尹秀將圖畫收拾好,“你看看這裏還有沒有喜歡的畫作,我們順手再挑幾幅回去?”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馬小玉瞪他一眼,“快走啦!要不然等下這麽多屍體,任誰攤上了都不好解釋。”


    “可是那個狙擊手……”


    “哦?你說那個穿緊身衣,打扮的像是登台的模特,而不像是殺手的女人?”


    馬小玉眨了眨眼睛,“她已經不會再打擾我們了。”


    尹秀聞言,不由歎了口氣,“可惜了。”


    “可惜什麽?”馬小玉眼睛大了一圈。


    “我是說,可惜這個臭娘們沒落在我的手裏,不然我一定親手報這一槍的仇!”


    “你最好真是這樣想的。”馬小玉將頭發撥到耳朵後邊。


    尹秀這時候哪裏敢再講點什麽,隻是換了個話題。


    “劉半仙呢?還在酒店裏?”


    “他也去不了別處,這時候他大概還在酒店的夜總會裏蕭灑吧。”


    馬小玉看了眼窗外,“恐怕很多人都想找他,剛才那個對你們開火的女人,就是被白蓮教雇傭的。”


    “白蓮教神通廣大啊,連洋鬼子都找得到。”


    尹秀這時候才想起來,“我們不能再在這裏待著了,也等不到新股票上市了,現在就得走!”


    說著他拉起馬小玉,一下從外頭的陽台竄上了屋頂,任七也跟在他們的身後。


    這時候他低頭往下看,街道上已都是綠衣服的軍警,既有本地的官差,也有洋人的保衛隊,一個個荷槍實彈,將這裏圍得水泄不通,顯然十分的緊張。


    看來克虜伯公司在威海衛的地位確實十分的特殊,以至於克虜伯一出了事,不管洋人還是官府,都十分的重視,生怕中間出了什麽閃失。


    也許他們本來應該找克虜伯問清楚一些事情的,比如劉半仙家另外幾件法寶的下落,關於長白山克虜伯到底知道多少?還有他情報的來源。


    但既然尹秀已決定離開,他便沒有繼續詢問,調查的必要。


    就像之前說的一樣,直到到達長白山,一切的源頭和線團都會隨之解開。


    就好像是賽跑一樣,不管對方跑出怎樣曲折的路線,使用了何種古怪的方法,但隻要是比賽都會有終點,而且終點一般隻有一個。


    眼下不管是白蓮教,還是那克虜伯,其實他們並不用怎樣在意這些人,尹秀他們隻要先一步到達終點,並在那裏等著就是了。


    懷揣這種想法,任七將殺心暫時收起。


    ……


    “你是救了我,歐文,但我原以為,你會有辦法把他們全殺了的!”


    克虜伯一口將杯中的威士忌吞下,臉上再無之前溫文儒雅的紳士風度,隻是漲紅著臉,像一頭憤怒的獅子。


    “這很難的。”


    站在他對麵的那個青年有一頭紅色的頭發,眼睛則是褐色的。


    他穿著一身寬大的黑色長袍,像是鬥篷,也像是雨衣,胸前則是一個圓形的銀色吊墜,中間鑲嵌著一顆不大的藍色寶石。


    歐文·金斯凱,來自審判庭的資深魔術師,隻有二十七歲便已是審判庭十二位高桌法師中的其中一位,並且頗有話語權。


    對於克虜伯的抱怨,他隻是笑笑。


    “那個劍客很可怕的,連黑木三郎都被他一劍砍死了,還有你的那些槍手,明明都已瞄準了他,卻連扳機都為來得及扣動便被殺死,你覺得我有什麽能耐能對付這樣一個惡魔?”


    “可你們審判庭不就是專門對付惡魔的嗎?狼人,吸血鬼,亡靈法師,這些怪物你們明明可以輕獵殺的。”


    “但那個劍客是人啊。”


    <divss="contentadv">歐文看著酒杯裏的液體,手晃了晃,“像那樣可怕的家夥,恐怕就是審判庭那些聖騎士來了也得考慮一下自己能不能出手,你要我一個魔法師去對付他,未免有些難為我了。”


    “好吧。”


    克虜伯歎了口氣,“我原以為像你這樣的魔法師,絕對可以在遠距離上召喚一道雷電,或者火球,把他們消滅幹淨的。”


    “那樣你也會死的,克虜伯先生。”


    歐文攤手,“而且,那個劉半仙,你不是希望他活著嗎?”


    克虜伯冷笑道:“我希望他活著的前提是他能跟我合作,要是他不願意和我合作的話,那還是死了對我比較有用。”


    “好吧。”


    歐文微笑,“我是沒想到,像您這樣卓越的商人,竟然也會有被人拒絕的時候。”


    “這樣的事情之前也發生過兩次。”


    克虜伯豎起兩根手指。


    “當我在軍隊裏照例服我的三年兵役時,正好趕上和法蘭西的戰爭。


    那不是一場能夠青史留名的戰爭,但對參與的每個人都很重要,因為你一旦選錯了,或者運氣不好,就會立刻喪命,連後悔,補救的機會都沒有。


    我當時是一個上尉,指揮著一個連隊,大概百人,有五門口徑不大的火炮。


    當時我們正在試圖奪取法軍的一處高地,我看得出來,其實那高地上的法軍因為之前的攻擊已幾乎被損耗幹淨了,在援軍到達之前,他們沒有機會組織起足夠的防禦和進攻。


    而我手頭又有足夠的情報,法軍的援軍會在明天下午才抵達,也就是說我們進攻的時間十分的充裕。


    完全可以吃完早餐,喝一杯咖啡,然後再慢悠悠地列隊前進,當做是郊遊或者散步,走一段路便能將高地拿下。


    所以我向上校建議,在明天早上發動進攻。


    但那上校是個迂腐的胖子,他才不管什麽情報還是別的,隻說叫我們做好準備再行動。


    還要準備什麽?不管是槍支彈藥,還是香檳,我們都已經備齊了,隻等著過去,占領那塊高地然後慶功而已。


    可那個混蛋隻說還要調集兵力,他絕不可能隻用三個連隊,二十門炮便去進攻法軍的高地,那對他來說【風險過高】。


    他還需要騎兵的支援,而騎兵隊最快在明天下午才能到達。


    在那混蛋的命令下,我們的進攻被延遲到了第二天下午。


    前來增援的不止那隻騎兵隊,還有另外兩個齊裝滿員的連隊,於是我們五百多人,四十門炮,加上一支驍勇善戰的騎兵隊,向著那處高地進攻,在明知道法軍的援軍已經到達的狀況下。


    然後,幾乎是剛到達戰場的中央,迎接我們的便是暴風雨一樣的火力,炮彈濺起的沙石,子彈爆裂帶來的熱風,我們的人像麥子一樣一排排倒下。


    我很幸運,沒死,但手下的士兵幾乎折損了一半,就連我的好朋友也死了,在剛開始,他就被一顆流彈擊穿了額頭,被削掉半個腦袋。


    至於那個上校啊,也就是我口中迂腐的胖子,他經過這一戰後,被調到了後方,後來還升任參謀,過得順風順水。


    直到前年,他才在郊遊時,坐著馬車過橋時,不小心栽進水裏溺死了,這個混蛋。”


    聽完克虜伯平靜中隱忍著火氣的描述,歐文抹了一把臉。


    “這件事我聽說過,其實說是郊遊,不過是去一位伯爵的莊園而已,巧合的是,那位伯爵我也認識。


    那座橋就在伯爵的莊園裏,其實並不高,因為底下的水也隻有膝蓋深,就是給小孩子玩水都不太盡興。


    隻是這樣的水深,怎麽會淹死一個人呢?”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克虜伯眼睛轉動幾圈,“有的人就是莫名其妙死了,比如在餐廳吃飯的時候,不小心被人從後麵拍了一下腦袋,然後你的頭因此埋進湯碗裏,那你很有可能會成為第一個被羅宋湯淹死的人。


    還有每年在太平間裏,都躺著許多被一塊糖噎死的小孩,這些事不足為奇。”


    “是嗎?”


    歐文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正擺弄酒杯的克虜伯,但他並不打算深究下去。


    畢竟是死了一個胖子,一個參謀而已,並不關他的事。


    這樣毫無交集的人在這世上多的是,而且與歐文有交集的,多半是他的仇人,這些人要是死個一打半打的,他反而還要高興一些。


    “那第二個呢?”歐文又問道。


    “第二個?”


    克虜伯抬頭,“是一個和尚。


    當時我剛到威海衛,看上了一塊地,正好可以做我的貨倉或者中繼站,但那和尚想要在那裏建造佛寺。


    我原以為本地的官府會偏袒我的,你知道他們一直是為我們這些鬼佬做事的。


    不管是錢,還是找關係,我都做的充分,到位。


    但沒想到本地的知府是個瘋子,他竟然寧願聽那個和尚講兩頓叫人暈暈乎乎的佛經,也不願意接受我的那一盒金條,還有之後的股份。”


    “這世上還有不要錢的人?”歐文驚歎道。


    克虜伯顯然也是有些想不通,“那家夥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常年吃齋,信的是來世,而非今生。


    大概他覺得這輩子做個知府也就到頭了,再無長進了,倒不如聽那和尚的話,修修佛寺,多結點佛緣,下輩子能搞個兩江總督做做。”


    “後來呢?”歐文越發的感興趣。


    “後來啊?那和尚和知府被人發現死在酒店的冷庫裏,被一堆凍牛肉埋著,是工人進去搬貨的時候才發現的,渾身都是血水和牛肉的腥氣。”


    “怎麽會在這種地方?”


    “誰知道呢?”


    克虜伯攤手,“也許他們是想去試試牛肉的味道?但我總以為,這些唐人應該更喜歡香肉才是。不管怎樣,那個知府和和尚順遂了心願,去投奔來世了。”


    “那你呢?你的心願達成了嗎?”歐文問道。


    “我的心願?”


    克虜伯敲了敲桌子,“眼下我們所在的地方,就是當年的那個倉庫,如今我的辦公室。”


    “那我全然了解了。”


    歐文點頭,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所以這第三個拒絕你的人,我很期待他會有怎樣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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