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外麵有聲響……”


    “大概是老鼠或者夜梟吧,盡管睡你的。”


    “不對,好像是馬蹄的聲響,還有馬車和人的腳步聲,好像是有一隊人在走路。”


    “難道是陰兵借道……”


    “什麽?”


    “別瞎說!你聽錯了!安靜睡覺,不然我就把你丟出去喂狼。”


    小孩的聲響立即就低了下去,隻剩下在炕上翻動身子的聲響。


    過了一會兒,靠著街邊的窗戶被輕輕推開一角,四隻滿是驚懼的眼睛往外看去,然後同時瞪大了眼睛。


    隻見在小李莊的街麵上,一隊人正沉默不語地往前行進著。


    三輛馬車,數匹馬。


    走在最前頭的大概就是鬼王,騎在馬上,懷裏擁著一個女人,漂亮到叫人挪不開眼睛。


    然而在遼東,絕不會有這樣的場景——一男一女同騎一匹馬。


    能做出這種事情的,是鬼王和他的妃子沒錯了。


    然後是那鬼王的後頭,一人騎著馬兒,他本就身形高大,此刻騎著馬更顯得像個下凡的巨靈神,從神台上走下來的雕像一般。


    最叫人感到害怕的是,那人的背上背著足足六把長劍,想來那就是他用來砍殺人的時候兵器。


    修羅,鬼將,沒錯了,這人是鬼王的鬼將,專為他殺人的。


    隻要鬼王往哪裏看一眼,這鬼將便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將那人的頭顱砍下來,再用他的心肝脾胃腎去泡酒。


    那些在路上走,照顧著馬車的自然是他的鬼兵了。


    惟獨在馬車上往外探頭,戴著墨鏡的那人令人捉摸不透他的身份。


    “這人穿著馬褂,手執紙扇,看起來像是鬼王的師爺?”


    “什麽師爺?那是鬼王的大內總管,就是太監,宮裏出來的都這打扮。”


    “依我看,也像,還是你說的對。”


    夫妻正竊竊私語的時候,卻有一張大臉湊到窗前,將他們嚇了一跳。


    “鬼啊!”


    “鬼?哪來的鬼?是我啊,魏家溝的大狗子。”


    魏大紅說話間將馬燈湊到自己的臉上,卻使得那張臉更加陰森,使裏頭的尖叫聲越發大了。


    “二柱,是我大狗子啊,以前咱們經常在合理一塊洗澡的。”魏大紅又說了一遍。


    見魏大紅一直站在這裏不走,二柱便隻能顫聲道:“我知道,可你什麽時候就死了?還變成厲鬼來找我們了?”


    “什麽厲鬼啊?”


    魏大紅這時候才想起關於小李莊的一切,於是失聲笑道:“我是人,好好的,你看我有影子的。”


    他將馬燈往後一點,地上果真拉出了一條長長的影子。


    “嗨,你早說啊!”


    二柱這時候才止住汗,跟他說道:“快進來。”


    “進來?”


    魏大紅看了看窗框,“怎麽進?”


    “哦,不好意思,去前院,到前院去我給你們開門。”


    二柱摸黑點亮了燈火,急忙忙跑到前院將門打開,把一行人迎了上來。


    “二柱原先是我們村裏的,家裏窮娶不上媳婦,隻能入贅到小李莊了。


    不過那時候小李莊還沒這麽怪,不然就是給他娶兩個媳婦,二柱也不願意來的。”


    魏大紅低聲向尹秀解釋著。


    “原來如此。”


    等到尹秀一行人進入院內,二柱有意無意將手裏的燈火舉高一些,終於是看清了尹秀的麵容。


    哪裏是什麽鬼王,明顯就是個損耗過度,神色有些萎靡的年輕人而已。


    妃子也不是妃子,而是個漂亮的女人,總管也不是總管,而是個猥瑣的大叔。


    唯獨那背著六把劍的人,看起來還是比鬼更可怕。


    被任七瞥了一眼,二柱立即低下頭,假裝沒看見他,而是跟魏大紅講話。


    “大狗子,你怎麽就到這裏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李莊的古怪,這裏不像別的地方……”


    “嗨,沒辦法,外頭冷,沒別的地方去了,隻是住個一晚,大概也無礙。”


    魏大紅從馬車底下取出一塊肉幹,遞給二柱,“秋天時候剛打的獐子肉。”


    “嗨,來就來了,還帶什麽禮物?這多見外啊?”


    二柱喜笑顏開,接過肉幹後又朝眾人招呼,“來,都往裏進,院子寬敞。”


    一行人帶著馬車進來,難免嘈雜,很快隔壁便有了響聲。


    “二柱,怎麽了,大半夜吵吵嚷嚷的。”


    “哦,家裏來客人了,不好意思打擾了。”二柱嚎了一嗓子。


    “喲,這大半夜來客人了,熱鬧啊,這客……”


    隔壁話說了一半,便很快沒了後續,然後響起關窗戶和門的聲音。


    “最近都這樣?”魏大紅無語道。


    “不是最近。”


    二柱歎了口氣,“自那怪事出現以後,一直都這樣,好幾年了。”


    說著他也終於想起來,“嗨,不能在院裏待著,都到屋子裏去,擠擠。”


    劉半仙這時候卻是故意說道:“嗨,這院子裏就挺暖和的,我看在院子裏挺好的,夠寬敞,咱們這麽多人,擠一起多不方便啊?”


    “就是。”其他人應和道。


    聽到這話,二柱有些急了,看向魏大紅,“你沒給這幾位客人解釋過?”


    “解釋過,怎麽沒有?三令五申的!”


    魏大紅搓了搓手,“然而我們這幾位爺是大城市來的,不信,非說沒有什麽妖魔鬼怪的。”


    “鬼?”


    二柱驚出一身冷汗,“可不能在這裏說,快進來,快進來。”


    說著他也顧不上什麽禮數了,連推帶搡地把劉半仙推進了屋子裏。


    尹秀便和馬小玉緊隨其後,跟了進去。


    剛一進去,他便撞上了劉半仙,不由一個踉蹌。


    “怎麽了?”


    “你看!”


    劉半仙指向擺在屋子正中間桌子上的黑色神像,“好邪門啊!”


    那神像應該是由某種木頭雕刻而成的,很是粗糙,隻大概看得出四肢和五官,活活像一個彌勒佛。


    然而這神像跟“佛”又實在是搭不上關係,反而像是盂蘭盆節裏普渡鬼魂時,紙麵上所畫的那些天天吃土,肚大如盆,又在火炭上滾來滾去,熏黑了身體的鬼魂。


    “可不能亂指!”


    <divss="contentadv">二柱連忙將劉半仙的手攔下來,又轉過頭去衝那神像雙手合十連連鞠躬,“奎老爺恕罪!奎老爺恕罪!”


    “奎老爺,就這個啊?”


    劉半仙指向那神像。


    “不能指啊!這樣奎老爺會生氣的。”


    二柱這次更加著急了,將眾人從主屋趕也似的“請”到堂屋之中,然後才終於放鬆了下來。


    到了這裏,尹秀幾人正坐著,魏大紅卻將二柱拉到一邊。


    “二柱,其實這幾位都是有本事的道長,風水先生。”


    “道長?風水先生?”


    二柱越發感到迷糊,但還是連連拱手道:“失敬,失敬。”


    陪著笑,他跟著走到更遠的角落,低聲向魏大紅說道:“你拉的客人,越來越奇怪了,連這些古古怪怪的人都接了。”


    “這可不是什麽客人,是恩人。”魏大紅糾正道。


    “恩人?”


    “沒錯,前陣子我們那裏出了古怪,正是這幾位出手相助的,且聽細說……”


    聽完魏大紅的敘述,盡管仍是半信半疑,但二柱還是不由對尹秀幾人刮目相看,神情裏多了些恭敬。


    “所以說……”


    他壓低了聲音,小的像是隻蚊子在飛。


    “沒錯,也許小李莊當前的怪相,這幾位大師可以解決的。”魏大紅興奮道。


    然而二柱卻還是感到悲觀,“在之前,也有許多的神漢巫婆,和尚道士打包票說自己能解決,結果都被抬了出去,所以……”


    “你放心。”


    尹秀擺手,“我們不是來解決什麽妖魔鬼怪的,隻是借宿一晚而已,今晚在這裏睡一夜,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走。


    因為我們並沒有那麽多的時間浪費在路上,也沒有那麽多閑心跟什麽妖魔鬼怪鬥,這世上的妖魔鬼怪是殺不完的。”


    說著尹秀從口袋裏掏出兩個銀元放在桌上,神情冷淡。


    劉半仙隻當做沒聽到這話,單手撐在桌子上像是要打瞌睡。


    任七則是向來不管這些事情的,尹秀他們要做什麽,說什麽,想怎麽做,要怎麽做,都不關他的事。


    馬小玉盡管臉上有些異樣,然而她也不會在外人麵前質疑,反對尹秀的想法和說法,因為不知道尹秀哪句話是故意講的,哪句話又是出於本意。


    所以她便不說話,隻是喝水。


    尹秀這樣講,二柱先是有些失望,緊接著臉上竟又有了安心的神色。


    魏大紅看到同伴臉上神情的變化,不由更加疑惑起來。


    海東青卻是看出了各人心思的不同,喃喃道:“人貴自救,要是自己都不願意哪怕喊一聲,求救一下,就算是跟菩薩磕個頭也好,這樣的事情也不願意做。


    難道真指望神仙路過,將他們搭救出來嗎?”


    【原來如此。】


    魏大紅也不由感到好氣又好笑。


    原來二柱並不把自己講的話當真,或者即便當真了,也並不覺得能幫到自己。


    所以在尹秀表示自己一行人隻是路過的時候,他竟隻是覺得“不速之客”走了,不會驚擾到所謂的奎老爺,進而叫祂老人家降下懲罰。


    明白過來之後,魏大紅隻是歎了口氣,也不強求。


    畢竟人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既然小李莊的人,或者說二柱已決定安心做籠中的囚徒,他一個外人能說什麽?


    真站出來指手畫腳也不合適,果然還是隻能照尹秀所說的,住一夜,第二天便馬不停蹄地走。


    然後不管是四處宣揚,還是把這裏的事爛在肚子裏,都隻是自己的選擇而已,無關人品和道義,隻是看自己願不願意講而已。


    “走了一夜,都累了,找個地方睡覺吧。”


    尹秀拉過一張毯子,就地躺下。


    “地上冷。”二柱連忙提醒道。


    “沒事,世上比地麵冷的地方,多得很啊。”


    尹秀也不管他,隻是那樣躺著。


    其他人早已走累了,見尹秀發話了,便也各自找了個角落躺下。


    他們在野地裏都能席地而睡,如今有個遮擋寒風的屋子,不比在野地裏睡覺更好?


    二柱見狀,便也不再多說什麽,畢竟這麽多人,炕上也擠不下,便隻能打地鋪了。


    盡管以往到了冬天,他們這些腳夫便隻是在屋子裏窩冬,並不知道野外的地麵和房子裏有什麽差別,都隻當是一樣的冷和硬罷了。


    腳夫們聚成一團躺著,尹秀則是自己找一個角落睡覺。


    迷迷糊糊間看到任七正坐在板凳上,將酒壺放在桌上,一口一口地抿著酒,看來他今晚是打算守夜了。


    【你守前半夜,我守後半夜,記得叫我。】


    在心裏默默念了一遍,隻當做是對任七說過話了以後,尹秀便翻了個身子。


    這時候,他卻不由抽動了一下鼻子,因為有一個頗為奇怪的味道傳進鼻子裏,直往天靈蓋鑽,叫他眼淚都差點流出來,卻又不是很討厭。


    睡意被驅散一些,尹秀勉強抬頭,卻隻看到一隻穿著黑色輕薄襪子的腳湊在自己的眼前。


    他不由皺眉,又抽動幾下鼻子後,往上抬頭,正好和馬小玉的眼神對上。


    馬小玉這時候也裹著一條毛毯,將另一條毯子墊在身下,躺在比尹秀高出一個身位的地方,腳剛好垂下來。


    “你幹嘛?”馬小玉問道。


    “是我問你幹什麽才對。”尹秀無奈道。


    “睡覺啊,還能幹什麽?”


    馬小玉走了一天,又打了一場激烈的架,顯然已十分疲憊,尹秀的問話顯然叫她感到頗為不滿。


    “你是這樣睡的?”


    “不然還能怎麽睡?”


    馬小玉的腳晃了晃,“總不至於我滑下來,跟你躺一塊吧?”


    “我不介意。”


    “我介意!”


    馬小玉將身上的毯子裹緊了一些,“這裏你要是睡得不踏實,大可以換個地方睡覺就是了。”


    “可這裏是我先占著的。”


    “這裏又沒寫你的名字。”


    “好吧。”


    尹秀調整了一下姿勢,將頭墊高了一些,“可是,也許你應該換一雙襪子,或者……”


    “或者什麽?”


    馬小玉瞪大眼睛,“我今天在車上坐了一天,又打了一架,你以為隻是閑著沒事幹旅遊啊?而且這襪子是新換的。”


    盡管嘴上這樣說,馬小玉還是將腳收了進去,把毯子裹得更緊了。


    “了解,了解。”


    尹秀剛一說完,轉過頭便已沉沉睡去,顯然今夜他比誰都要疲倦。


    馬小玉也不再說話,隻是和尹秀湊近半分,也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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