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說了,他們絕對不止兩個人,要不然怎麽能這麽快找到我們?”


    王小福躺在地上,鮮血徐徐從腹部流出。


    夏毅看了他一眼,沒多說什麽,因為他也同樣身受重傷。


    而同為媒介的那個紮著馬尾辮,穿黑布鞋的女孩,已經死了。


    這一切在他們看來,全都是眼前這個被尹秀稱作“影武者”的怪物造成的。


    它像是披著鎧甲的幽靈,沒有痛感,不會為別的因素所幹擾,甚至也不覺得疲勞。


    加上那防禦力強大,似乎完全沒有縫隙的盔甲,使影武者成為一個麻煩的角色。


    隻要它動起來,就好像是有無形的手操控它,叫它變作屠刀,一個接一個地收取無辜者的性命。


    然而說起來,夏毅等人並不無辜,因為他們是尹秀的敵人,也是被尹秀所追擊的人。


    尹秀並沒有選擇留下來幫助羅維,而是直接來找夏毅他們。


    他從高處躍下,一落地,靴子便踩在那女孩的血裏。


    “結束了。”


    尹秀走向夏毅,“不管你之前有怎樣的打算和計劃,到了這時候,一切已經化作泡影了。”


    “你是說,結束了?”


    夏毅將這句話呢喃著重複一遍,嘴上沒別的表示,然而神情已出賣了他。


    尹秀說的是真的,在他進入這個社區,擊敗了昆侖力士之後,除了師尊,已經沒人能阻止他了。


    “告訴我,嶗山道士在哪裏?”


    尹秀不跟夏毅交流,而是先把王小福提了起來。


    這個在洋行上班的職員這時候隻剩下一口氣,一隻眼睛微眯,瞪著尹秀。


    “不知道。”


    王小福咬牙切齒,“即便知道了,我也不會告訴你,因為我不會出賣師尊。”


    “他給了你什麽?”


    尹秀倒是有些好奇了,“他許諾等自己成仙了,得道的時候會帶著你們一起飛升?還是別的,比如長生不老?”


    “你當我是什麽人?”


    王小福似乎是被氣笑了,“你以為我是那種缺錢,或者被什麽條件誘惑一下就會對別人俯首稱臣,甚至甘願為此去死的人嗎?


    那你真是有些小瞧我了。”


    “原來你不是啊。”


    尹秀也笑了起來,又把他輕輕放回地上,“如此的話,我倒是得高看你一眼。”


    說完他不再理王小福,而是去找所有人的核心,眾弟子裏的首領,夏毅。


    “我也什麽都不會說的。”夏毅冷笑道。


    “你以為賈晶晶便什麽都告訴我了?”


    尹秀的笑容更冷,“她跟你們一樣,以為自殺,死了,連上刑的機會都不給我,便什麽都不會暴露了。


    但我有的是辦法,就算你們死了,我也照樣有辦法知道,而且可能比你們知道的更多。”


    夏毅皺眉,一下想起了什麽,脊背上豎起一層雞皮疙瘩。


    “你會拘魂奪魄?”


    “跟那個差不多,或者說更簡單一點。”


    尹秀強調道:“這是真實存在的手法,絕不是什麽故弄玄虛,你知道,眼下我已不用跟你們耍花樣了。”


    “可是,”夏毅頓了頓,“即便如此,我們也什麽都不會講。”


    “我都說了,你講不講無所謂的,我隻是要你們知道,即便是自殺,你們也必將會把隱藏的秘密向我毫無保留地吐露出來。”


    這是一種深層次的絕望,就如尹秀所說的那樣,就連死亡都無法保守秘密的時候,之前的一切努力,不管是逃跑還是抵抗都白費了。


    於是夏毅無奈笑笑,終於認真道:“你一直在找一個接近師尊的機會,我也感覺得到,其實師尊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找到你。


    你們兩個是有什麽仇怨嗎?”


    “無冤無仇。”


    尹秀攤手,“隻是一些想法上的不同而已。”


    “隻是想法上的不同,便要因此殺的血流成河?”夏毅有些不敢相信。


    “沒辦法。”


    尹秀也有些無奈,“利益上的衝突往往是最不要緊的,不妥談到妥,即便是殺父仇人也可以握手言和。


    然而想法和路線上的不同,便是死路了,兩個人在懸崖邊上通行,互相擋住了對方,便隻有一個人能通過,另一個人得掉下去,這是必然發生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和路線是怎麽一回事,但是我知道師尊的想法。”


    夏毅目光閃動,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


    “在小時候,我當然未到過別的地方,因為我一出生就是在這裏,在這高潭市裏行動。


    於我而言,高潭就是全世界,這簡直像是坐在井底的青蛙會說出來的話,對吧?然而這就是事實。


    真正叫我那奇怪,愚昧心態發生變化的,是我十八歲那年去西部,那是師尊給了我一個任務,因此我第一次走出了高潭。


    在西部,我見到了許多脖子曬得通紅的農民,他們跟高潭這些不事勞作的吸血鬼不同,他們更加的樸實,也更辛苦。


    再往西一點,我見到了許多修鐵路的人,那些人是我們的同胞,來自九州的五湖四海。


    同鄉跟他們說金山有挖不完的金子,這些人便打破了腦袋也要擠上船,拋下所有,從東亞飄泊到美洲來。


    上了岸的那一刻,什麽都還未做,他們就得先背一筆幾年不吃不喝都還不完的債,這是他們同鄉帶他們來時的【交通費】。


    鐵路上的工人,一天兩角工錢,從太陽升起幹到太陽下山,要把鐵路從北美洲的一端修到另一端去,叫大西洋和太平洋在某種程度上互相連接。


    這當然是偉大的成就了,這項工程以後在人類的曆史上也赫赫有名,即便天上掉下什麽東西叫所有的人類都滅絕,那鐵路也會一直以某種形式存在下去幾百年或者更久的時間,就像是古羅馬時代的道路一樣。


    然而對於我們的同鄉來說,他們得到什麽了?幾十萬的華工,連名字都不會留下,即便鐵路建成通車了,他們也不會受邀參加典禮,甚至以後也沒機會坐火車在那鐵道上通行一回。


    就連那些鬼佬都說了,每一根枕木底下都有我們同胞的魂魄。


    我當時感覺很痛苦,迷茫,回來之後我問師尊,我應該為那些華工做些什麽?怎樣幫助他們?


    師尊跟我說,我應該關心的不是那些華工,或者說不能僅僅是幾十萬人,真正該叫我掛在心上的,是更多的人。


    我們所做的一切,便是為了叫那些鬼佬從高高在上的雲端跌落下來,由我們來定義那全新的秩序。


    為了這個目標,我們付出了一切,包括那些成為昆侖力士的人,每一個人都盡了自己的責任。”


    “原來如此。”


    尹秀隱約明白了嶗山道士的想法。


    他似乎打算以一種更強力的手段,將外界的一切秩序或者說枷鎖統統摧毀,建立全新的秩序。


    而尹秀,則打算先從內部開始,將一切交給天下人來決定。


    這自然注定了他們之間的差別。


    “你覺得,”夏毅問尹秀,“誰對誰錯,或者說,誰更正確一點?”


    “我不知道。”


    尹秀撓撓臉,“我隻是覺得,我得這麽做下去,總比什麽都不做,或者交由別人去做要好得多。”


    “切!”


    夏毅斜了他一眼,“你以為自己是神啊?還是說實際上你隻是一個憧憬著叫自己變成英雄的人罷了。


    你喜歡那些英雄故事和小說,喜歡看故事裏的主角們建功立業,完成某件事情,拯救世界或者達成某項事業,成為救世主。


    所以你也憧憬著這些東西,你也想成為救世主,即便不是為了叫萬人敬仰你,崇拜你,也是為了滿足你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僅此而已。


    你那幻想著成為英雄的夢,到底招來了多少災難,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尹秀。”


    尹秀並不感到生氣,“你以為自己很了解我?”


    “不,我當然不了解你,我隻是知道了你的名字而已。”


    夏毅微笑,“剛才那番話,我講的也不是你,而是我,是我才對。


    你看我的裝束你就知道了,這是我從西部學回來的,防沙,防曬,並且輕便。


    我想著有一天我像個探險家那樣,能夠發現那藏在沙漠裏的黃金鄉,又用裏頭的黃金來拯救世人,叫這個不用跟野狗搶食,那個不用為了一塊饅頭跟男人睡覺,這是我衷心希望,並且想做到的事情。”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的想法倒是一致。”


    尹秀蹲了下來,兩人的距離拉近一些。


    “如果我跟你說,我也時刻想著叫別人有尊嚴地活著,能吃飽肚子,不用為了幾塊錢跪下,或者把女兒送去和別人睡覺,你信嗎?”


    “我信。”


    夏毅將頭靠在牆上,這樣能叫他傷痕累累的背部稍微舒服一些。


    “因為我說了,你和我實際上是一樣的人,我們兩個都渴望成為英雄,並且就是為了這麽一個夢而選擇從各種困境之中活下去的。


    你說即便我死了,你也可以得知信息對吧?


    你這樣說,不知怎麽的,除了絕望之餘,我還生出一些安心的感覺來。


    因為我怕我就這麽死了,其實很多的事情別人也就不知曉了,你能拘束我的魂魄的話,反而叫我對死亡這件事害怕不起來了。”


    “你真的是個很怕寂寞的人啊。”


    尹秀歎了口氣,“你其實不怕死,但是很怕寂寞啊。”


    “我都說了,我能清楚知道你在想什麽,你當然也可以知道我的想法了,這我不意外。”


    夏毅又看了自己的傷口一眼。


    這時候他已經感覺不到疼了,隻是那位置有些發涼,隨著他的呼吸,涼意逐漸走遍全身。


    “要不你捎我一程?”夏毅這樣問尹秀。


    尹秀隻是搖頭。


    已經沒必要了,此刻對於夏毅來說是最舒服的死法了,體內快速流失的血液很快便會叫他陷入昏迷之中,繼而停止呼吸。


    還未等夏毅再說什麽,他的狀態肉眼可見地衰弱了下去,不管是精神還是身體。


    似乎是在詢問,又像是呢喃,他低聲道:“沙漠裏的黃金鄉,是真實存在的嗎?”


    尹秀起身,將夏毅已經冷透的屍體放到一邊,又拿起一件衣服將他的臉蓋好。


    他倒死,也未將關於嶗山道士的隻言片語告訴尹秀,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確實是嶗山道士最忠誠的弟子。


    這時候,這裏的活人便隻剩下王小福了。


    王小福的身體微微顫抖,當然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失溫產生的抽搐。


    到了這臨了的時刻,他突然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想法。


    “尹秀,我之前一直跟著師尊的路行走,是因為我覺得他是能拯救我們的唯一一人,是獨一無二的救世主。


    但是你叫我發現,原來還有別的救世主存在。”


    “我並不覺得自己是救世主。”


    尹秀將那些死者的臉一個個蓋上,不叫他們瞪大著眼睛,暴露在青天白日底下。


    雖然這些人都是死在尹秀手上的,然而說到底,尹秀和他們無冤無仇,這隻是必須的殺戮而已。


    “我隻是將自己的一些想法踐行而已,就像夏毅說的那樣,我並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和路線是對是錯啊。”


    這不是謙虛,而是一種清晰的認知。


    尹秀從頭到尾,都隻是去做,而不去判斷,至於最後誰對誰錯,恐怕隻能交給時間和命運了。


    “我雖然不是未卜先知,也沒有那種死前的預感。”


    王小福微笑,“但我感覺,我想在你身上賭一把,將所有的東西梭哈進去,賭你是對的那個人?”


    “梭哈?”


    尹秀皺眉,“你的賭注呢?”


    “放心,我的賭注會叫你滿意的。”


    王小福想摸摸鼻子,但這時候他已做不到了,因為他失血過多。


    於是他隻能抽動一下,兩側鼻翼鬆張。


    “在洋行裏麵,去找吧,我桌子底下的抽屜裏,放著一本日記,裏麵記載著有關師尊的一切,沒有人寫的比我更加詳細了,因為我敬師尊如神明,去找吧,我把它交給你了。”


    話音剛落,王小福腦袋一歪,也斷了氣。


    至此,那些與嶗山道士有關的媒介,和夏毅親密無間的師兄弟,全都死在了這裏。(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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