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地麵還是灼熱異常,以至於馬小玉要在地上鋪條薄薄的毯子,這才感覺稍微舒服了一些。


    她和尹秀靠在火堆邊上,一口又一口,喝著從大馬帶回來的地瓜燒酒。


    尹秀不時往那火堆裏丟一把柴火。


    在喝完一壺酒後,馬小玉的臉上難免染上一抹紅暈。


    “你究竟是用什麽手段,叫白鳳凰說出那些秘密的?”


    尹秀好奇道:“我感覺她可不是那種輕易就會開口的人。”


    “你很了解她嗎?”


    馬小玉斜他一眼,“反正我沒有打她就是了。”


    “你當然沒有,你甚至還放她們走了。”


    “唔?難道你還想殺了她們不成?”


    馬小玉微笑道:“沒必要不是嗎?就兩個什麽都不懂的女孩子,又沒給我們造成什麽麻煩,跟她們計較那麽多做什麽。”


    “那你到底是用了什麽手段?”尹秀還是好奇。


    “就是……”


    馬小玉臉上又紅了一些,終於還是將話題轉回到了關於交趾那個道觀的事情上。


    “你說,白鳳凰說的是真的嗎?在那個什麽道觀裏,隱藏著成仙的秘密?”


    “唔……”


    尹秀低頭思索了好一會兒,然後才謹慎答道:“也許是真的,又或者那又是一個關於昆侖的幻夢吧。”


    “昆侖……”


    馬小玉又想起之前在昆侖所經曆的那些事,隻覺得那真的像尹秀所說的一樣,隻是一場喝了酒後的幻夢。


    然而掛在她衣服裏頭,胸口之間的那個玉佩。


    關於昆侖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那麽在這個時代成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或者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尹秀和她,在某一個瞬間都有成為仙人的機會。


    隻要他們兩個點頭,或者提出請求,說出諸如:“請讓我們留在昆侖吧!”這樣的話,那幾個守護神官一定會答應他們。


    因為“長生”是對進入昆侖之人最基礎的獎勵而已,甚至於隻要待在昆侖上頭,便可以從一切的因果中脫離出來,將自身抽離於時間長河之外,不再受生老病死的影響。


    雖然在任何人看來那都有些可惜,但馬小玉和尹秀,又都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決定。


    離開昆侖叫他們重新變成普通人,從九霄雲上落回平凡的地麵。


    但這一切,又好像也沒什麽不好的。


    隻要你覺得滿意,哪裏又不是福地洞天呢?


    不過那道觀,尹秀他們肯定是沒有理由先過去。


    當下的第一要務,是找到劉半仙他們。


    一想起那近乎化作灰燼的紙人,就是尹秀那樣的人,也難免有些焦急。


    以至於在知道要前往交趾後,兩人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路,隻有到了晚上,才有這樣坐在一起,喝點酒聊聊天的機會。


    馬小玉逐漸感覺到,在這裏,尹秀認真的一麵似乎變得越來越明顯了。


    相比之下,之前的輕鬆愉快,瀟灑不羈的尹秀,似乎被他刻意隱藏,壓製了起來。


    難道是這次的行程叫他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


    是因為劉半仙他們二人眼下生死不明,還是因為自己在他的身邊?


    不管怎樣說服自己,馬小玉還是清楚地意識到,像之前那樣,不管不顧的恣意冒險,在仙都從水麵底下浮上來以後,漸漸地消失了。


    仙都,變成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在眾人上頭,又是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尹秀的心裏。


    想要使一切回歸正軌,要鏟除的不是朝廷的控製,而是仙都,因為仙都是比任何一個朝代都曆史更加悠久的龐然大物。


    或者說,它就是曆史本身,那些經記載的,未經記載的曆史,都與他們有關。


    他們躲在某處,時常充當看客,注視著棋盤上的變化。


    但在更多的時候,在那些關鍵的時刻,他們會接過棋手的位置,自己在棋盤上落下那決勝的一子。


    這便是仙都的可怕之處。


    隻有叫仙都徹底退到幕後,才有龍自由飛翔的空間。


    尹秀走這條路,就注定了他不止要做朝廷的大敵,也要成為中原道統的敵人。


    即便有這麽多人在他的身邊,尹秀也將會是這世上最孤獨的人,因為他與這個世界為敵。


    想到這裏,馬小玉又不由有些心疼起他,為他而擔心。


    尹秀正望著火堆的時候,馬小玉的頭輕輕依偎到他的肩膀上,叫尹秀的肩膀感受到了重量。


    “困了啊?”尹秀回過頭來。


    馬小玉沒應話,隻是仰起頭,閉著眼睛。


    尹秀不由動容,用手輕輕抵住她的下巴,將頭低下去。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似乎是一支馬隊。


    尹秀望向那邊,隻見這隻馬隊沒有點亮火把或者帶著別的照明物,也就是說他們是完全在黑暗中靠著自然光源尋路,前進的。


    如果有一支隊伍在夜裏這樣做的話,便隻有一個理由,那就是有人已在前方點亮了燈火,為他們提供了方向和坐標。


    這是——夜襲!


    尹秀和馬小玉立即分開,往兩邊起身。


    起身的瞬間,尹秀飛起一腳,將火堆踢散,四周一下陷入黑暗之中。


    那馬隊沒有猶豫和停留,還是往這裏衝來。


    在馬蹄聲中,夾雜著一陣陣的低吟,好似野獸。


    與此同時,腥臭的風直撲尹秀和馬小玉的麵門。


    這是一種熟悉的氣味,兩人都在瞬間反應過來。


    衝他們而來的是僵屍!


    而且不止一個!


    風聲呼嘯,一匹馬直直撞向尹秀。


    尹秀出拳,一拳打在那快馬的頭顱上。


    隻聽一聲脆響,從馬的頭顱傳到脖子,脊背,屁股,然後是四肢。


    那馬兒筋骨崩裂,混身肌肉撕裂,連哀啼都未發出,便已喪命。


    騎兵跟著馬兒,一同往尹秀身上倒來。


    在這一瞬間,有幾匹馬並排朝他衝來。


    尹秀一個側翻躲開,身形翻滾的時候,另一匹馬衝來,騎在馬上的那個“騎兵”衝著他張開嘴巴,吐出一口白氣。


    又是一個翻滾,尹秀一腳鉤住馬鞍,借著腰力翻身上馬,坐到了那個騎兵的後頭。


    手一搭上對方肩膀,尹秀便順勢扯下了一塊爛肉。


    感受到動靜,那僵屍的頭一百八十度轉過來,衝著尹秀脖子咬下。


    “撲你個街啊!”


    尹秀肩膀向那僵屍的下頜一頂,僵屍的上下兩排牙齒撞在一起,噴濺出綠水來。


    緊接著,尹秀雙手探出,一頂,一探,抓住僵屍的頭顱,往右一擰,又把僵屍的頭轉了回去。


    他控製住這僵屍的時候,左右兩邊,兩個僵屍駕馭著馬衝尹秀撞來。


    看這架勢,似乎是要把尹秀連人帶馬一塊撞成肉餅,骨肉崩裂。


    這時候,尹秀才看清楚,這些僵屍之所以能做“騎兵”的原因。


    因為它們的身體,下半截已經被砍去,沒有腳。


    隻有上半身被連接,固定在馬背之上。


    一種極度歹毒,充滿惡意的設計,將這些僵屍變成了可怕而又扭曲,借著馬匹迅疾如風,來去自如的另一種怪物。


    尹秀在馬鞍上一踩,同時雙手在那僵屍的肩膀上一托,高高飛起。


    砰!!


    三匹馬,三個僵屍撞在一起。


    僵屍是死物,馬兒卻是血肉鮮明的活物。


    撞在一起之後,那些馬兒發出哀鳴聲,僵屍身上也發出碰撞的慘烈聲響。


    尹秀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落下,雙腳做跪狀,騎在僵屍的肩膀上,壓得那本就已骨頭斷裂的馬兒終於四腳折斷,往地上重重一跪。


    尹秀張開雙手,一手一個,抓住另外兩個僵屍的頭顱,對撞在一起。


    悶響傳來的同時,尹秀膝蓋一撞,那頭本來就已一百八十度旋轉過兩次的僵屍,頭顱再次誇張地擰轉。


    這一次,尹秀靠著強大的力量,將它的頭顱拔了下來。


    紅黃綠三色光芒映入尹秀的眼中,馬小玉點亮手中三色法尺,另一手捏著符紙,正將一隻僵屍從馬背上挑落下來。


    尹秀隻往那邊看了一眼,便再次對付眼前的僵屍。


    他一手一隻,任那兩隻僵屍怎樣的掙紮,都碰不到他一點。


    “該死。”


    尹秀雙手覆蓋上青白二色龍虎罡氣,用力一擠,兩個僵屍的頭顱發出一陣陣的聲響,頭顱出現絲絲裂紋,終於凹陷下去,張口吐出黑氣,徹底沒了動靜。


    將三隻僵屍解決後,尹秀再次起跳,袖口一張,從他的袖子裏射出一條單分子絲線,正好紮中那僵屍的眉心。


    然後他順勢一拉,借力衝向僵屍。


    僵屍眼見“活物”上門,興奮地哇哇直叫,手上下搖擺,張牙舞爪,在空中亂抓。


    不過尹秀沒叫它這股興奮持續太久,在空中踢出勢大力沉的一腳,戳中僵屍的心口。


    這一腳力量之大,竟叫那原本同身下馬匹緊緊連接的僵屍崩斷鐵鏈,如破布袋般倒飛出去,落在地上。


    尹秀不去追擊僵屍,而是先奪馬。


    調轉馬頭往馬小玉那邊跑去。


    馬小玉見到尹秀,也往他那邊過去,伸出手來。


    尹秀伸手抓住馬小玉,馬小玉將三色法尺收回,翻身上馬,正正坐在尹秀的前邊,雙手捏法訣。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誅邪!”


    她的身上金光閃動,海量的法力隨著她的吟詠而被調動起來。


    那些僵屍毫不知道畏懼,隻是驅使著自己腳下的馬兒往這裏靠來。


    隻剩半截身子的那僵屍,爪子也在地上扒出道道溝壑,飛速向尹秀這邊而來。


    馬小玉眼裏已看不見這些,她隻是輕輕向前伸手,一條金龍以她為中心,飛躍而出。


    砰!砰!砰!


    連串的爆炸聲,僵屍們的身軀四分五裂,好像在體內有一顆炸彈爆炸,將它們徹底摧毀。


    “籲!”


    尹秀勒住馬脖子,將受驚的馬兒強行停下。


    馬小玉將一張符紙丟進一旁柴火之中,嗤的一聲輕響,火焰重新燃燒起來,將周圍照亮。


    遍地的殘骸,馬的屍體,內髒,僵屍的身軀,體液,混合在一起,發出一種惡臭無比的怪異氣味。


    即便是久經沙場的屠夫,恐怕在聞到這股氣味的時候,都會嘔吐不止。


    尹秀和馬小玉則是用龍虎罡氣護住心脈,又各自點了一張清心咒,這才叫他們的臉色好了一些。


    尹秀先不急著去看那些僵屍,而是從一匹馬的行囊上拔出刀來。


    他對著一匹躺在地上,急促喘息,痛苦不已的馬隔空畫了個符咒,緊接著將刀插入馬的心髒之中。


    那馬連掙紮都未掙紮一下,隨著血液流出,它的瞳孔迅速放大。


    在一一將這些受了傷,痛苦喘息的馬兒了結,減少了它們的痛苦之後,尹秀將手裏的刀丟在地上。


    “你已經做了對它們來說最好的事情了。”


    馬小玉認真道:“於其看著它們痛苦掙紮,隨著每一次掙紮又扯到傷口,增添痛苦,不如就這樣幹脆地了結它們,這不是什麽好事,但足夠仁慈了。”


    “放心。”


    尹秀心如平湖,“我什麽沒見過,不用擔心我受那麽多影響。”


    馬小玉見他這樣,便也放心下來。


    將一塊沾滿血汙的令牌遞了過去,那是從僵屍的身上取下來的。


    令牌上用正楷寫著“交州巡查”四個大字。


    再看這些僵屍的衣服,它們穿的並不是下葬用的壽衣,而是“活人”的服飾。


    這些人在未變成僵屍之前似乎是士兵,而且從這些人的軍裝來看,這並不是中原軍隊的裝束。


    結合令牌來看,很顯然,這些僵屍是屬於交趾的官兵,而且恐怕都是近期才死的,不是死了以後為人所操縱而變成僵屍。


    馬小玉又在其中一個僵屍的脖子上找到了那熟悉的咬痕——兩個小小的孔洞。


    不用問,別的僵屍身上肯定也有這樣的傷痕。


    有一隻僵屍咬了這些士兵,引發了屍變。


    之後又有人用特殊的手法,把這些已經屍變的士兵綁在馬上,叫它們變成迅捷如風的怪物。


    並且把它們放入了這無人的荒野,叫它們追逐,咬那些生人。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有這樣惡心,變態的想法,又充滿想象力地將它們付諸實踐了?


    馬小玉的心裏湧現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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