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媽媽的臉上已滿是虛弱,疲勞,顯然已奔波了好長一段路,又因營養少和驚恐,終於支撐不住,倒了下來。


    尹秀湊到近前,看了一眼那母親懷抱裏的孩子,頓時臉色凝重。


    馬小玉也在眨眼之後趕到,眼睛不由瞪大一下。


    隻見那小孩的腳踝處,已經有了一處發黑,發脹的印記。


    馬小玉打出一道清心符,支撐著那母親不要倒下,然後她看向圍上來,衣衫襤褸的眾人。


    “這小孩,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沒人回答她,隻是好奇尹秀和馬小玉的身邊。


    “是他老爹,他爹變作了僵屍咬的。”


    胖子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是前兩天晚上的事情了,實在是慘呀,說起來我們躲出來很久了,以為已平安無事,大難之後必有後福來著,結果他爹出去找吃的,不知怎麽的就被咬死了,把小孩子給咬了。”


    眾人不住地搖頭,已提前看到了小孩子的結局。


    因為之前他們的同鄉,家人,鄰裏都遭受了這樣的厄運,並且一個也沒逃脫。


    然而那母親還是不放棄,抓著馬小玉的手不住哀求。


    “救救,救救我的孩子,他還小,連竹馬都未曾玩過的,那天孩子餓著肚子,一直想要竹馬。


    孩子爹說回來的時候會幫他帶一個的,結果回來就……”


    她再也說不出話,隻是張大著嘴巴,雙眼無神,做著無聲的哭喊。


    “有把握嗎?”尹秀問馬小玉。


    因為那小孩的傷勢實在是嚴重,如果在別的人身上,這時候尹秀已經打算一劍了結對方,為對方結束痛苦了。


    但這是一個小孩,所有人都希望在小孩的身上能發生奇跡。


    “一路遇見了這麽多人,總不能每個我們都救不回來。”


    馬小玉目光堅毅,神情冷靜,從口袋裏取出了銀針。


    “有幾個穴位要同時紮針,你幫我一下。”


    馬小玉將幾個穴位告訴尹秀。


    然而這幾個穴位,尹秀卻是隻聽過卻不知道在什麽位置。


    因為在以往,他是殺人比救人要多得多,要殺人,隻要記住心口,太陽穴,後心這三個點就夠了。


    而要救人,卻得認認真真地在書房裏讀過幾年的醫書。


    就在尹秀抱著做錯也好過什麽都不做的態度,打算動手時,卻突然聽到喊聲。


    “讓我來。”


    白孔雀已經過來,自信滿滿道:“我也懂一些醫術的,並不是一個隻會下蠱的小巫婆而已。”


    “好。”


    馬小玉將針包遞給她,“剛才那幾個位置,你清楚嗎?”


    “清楚得很,我就是閉著眼睛也能紮準了。”


    盡管白孔雀信心十足,但馬小玉還是提醒道:“小孩子的穴位與大人相比,有幾分的偏移,你得小心。”


    “我知道。”


    白孔雀嘴上說的輕鬆,實際上卻是十分地細心可靠。


    她拿銀針的手穩定而又幹燥,好像那不是風一吹就會震顫的小物件,而是一根重達千斤的定海神針。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帶著疑惑和期待,注視著這兩個女孩,把一切托付在那小小的銀針上。


    胖子這時候不知道是為了緩解氣氛,還是緊張,想在尹秀這裏找到一些慰藉,於是靠到尹秀身邊。


    “老兄,你們到底是何方神聖?”


    尹秀看他一眼,“怎麽,想查我的底啊?”


    “不是,不是。”


    胖子頭搖的像潑浪鼓。


    “我隻是在想,也許我們有什麽能幫上忙的。”


    “禱告吧。”尹秀說道。


    “哦,這個我會。”


    胖子不由振奮起來,雙眼目視著前方,將雙手合十,十分地虔誠。


    “南無阿彌陀……”


    咒未念完,胖子愣在當場。


    因為他看見,尹秀正在額頭和胸口上畫著十字架。


    “哦,我一個朋友教我的。”


    尹秀解釋道:“我見他用過幾次,挺靈驗的。”


    說著他又用眼神示意胖子要不要跟著一塊做。


    胖子猶豫一下,終於還是敬謝不敏,和眾人一起繼續雙手合十,口誦阿彌陀佛。


    馬小玉和白孔雀卻沒有尹秀這樣的空閑,也容不得猶豫。


    兩人緊密配合,不一會兒那原本已臉色青白,氣若遊絲的小孩竟慢慢恢複了血色,胸膛也隨著呼吸有力地起伏著。


    “好了。”


    馬小玉又掏出一包糯米,灑在符紙上,一把按在小孩的傷口處。


    滋!!


    一陣叫人膽寒的白煙冒起,聽著那好像烤肉的聲音,胖子隻感覺額頭冷汗直冒。


    “給他喂點水就可以了。”


    馬小玉說完起身,將脖子上的汗擦了擦。


    那女人當即對她和白孔雀千恩萬謝,引得一眾村民直呼活菩薩。


    這時候,尹秀才有空觀察起這支臨時拚湊,稀稀散散的隊伍。


    混在這裏頭的大多是婦孺和年輕人,大概是因為年輕人跑的快,而婦孺又是被保護的對象,所以活下來的最多。


    雖然見證了剛才的奇跡,然而眼下,在他們的臉上,恐懼和疲憊依舊是主基調。


    在這些人裏頭,還混著一男一女,看起來既不是農民模樣,也不是本地人的兩人。


    他們長得並不出眾,也跟清秀沾不上邊,然而看著又不叫人討厭,出來走江湖討生活,不叫人注意,也不叫人生厭,這樣便已足夠了。


    “你們兩位是……”


    被尹秀詢問,那女人不由退到了後麵。


    男人雖也一臉緊張,但還是將女人護在身後,衝尹秀鞠躬道:“老兄,我們是從南疆過來的,過來投奔親戚,順便賣唱。”


    “賣唱?”


    “是的。”


    胖子在一邊說道:“他們唱的一手好閩南小調,很是動聽。”


    “都是些鄉野民歌,上不得台麵的。”女人害羞道。


    胖子都這樣說了,加上尹秀在男人的身上發現一把琵琶,便也不再對他們的身份好奇。


    於是他對胖子說道:“我的行李之中還有些吃的,拿出來給大家分去吃了,吃飽之後我們上山,往千佛寺進發。”


    聽到尹秀說自己也要往千佛寺,其餘的人都不由地鬆了一口氣。


    特別是那孩子的母親,畢竟尹秀一行人連屍毒都可以解,而且又很是好心,跟在他們的身邊似乎是眼下最安全的。


    胖子也難得地從眾人的臉上看到了希望,當即小跑起來,幫著尹秀將食物分發下去。


    “那小孩在這種狀況下都能救回來,不容易啊。”白孔雀小聲感歎道。


    盡管剛才她參與了其中,但那也是抱著一種盡人事聽天命的心態而已。


    就像是對著一個早已停止呼吸的孩童灌藥水一樣,隻是看起來比什麽都不做要好,僅此而已。


    然而她似乎和馬小玉一塊創造了奇跡。


    馬小玉則是不以為意,將一塊餅掰下來一半,遞給白孔雀。


    “我說了,我是僵屍專家,那自然是能殺也能治了。”


    “那我之後得靠你近一點了。”白孔雀微笑道。


    “隨你咯。”


    馬小玉的臉上也有了笑意。


    經此一事,兩人之間的關係緩和了不少。


    盡管馬小玉認為這是同路人之間的關係改善,而白孔雀則以為是“姐妹”的相處產生了變化。


    但這並不妨礙不明就裏的尹秀感到片刻的輕鬆。


    等到吃完飯,不用尹秀說話,胖子已忙前忙後,開始安排著眾人行動。


    幾個小孩子坐在駝馬上,其他人則步行,一支隊伍有序地往菩提山前進。


    尹秀他們並不熟悉去往菩提山的路,因此隻是在隊伍後頭待著,由胖子和幾個腿腳輕便的青年在前頭探路,引領眾人前進。


    那對賣藝的夫妻也跟著他們走在後邊。


    即便在這種時候,他們跟本地人之間還是有著一層若隱若現的障壁。


    因此相比起那些人,這對夫妻更願意待在尹秀的身邊。


    “我知道閩南人總是喜歡出來闖蕩的,去西洋,下南洋,隻要有條船,哪裏都能去,然而我又聽說大部分人都是去大馬之類的地方,你們怎麽到交趾來了?”


    馬小玉跟賣唱夫妻中那個負責唱歌的,名叫小柔的女人搭話,拉家常。


    尹秀在一邊不動聲色,隻是聽著。


    “哎,仙師,要是家裏幾分薄田能養得活,吃上一口飯,又有誰願意在外頭漂泊,做異鄉人呢?”女人苦笑道。


    “叫我馬姑娘就可以了。”


    馬小玉微笑,“我其實隻會一點點防身的法術而已,稱不上仙師。”


    小柔知道她既是謙虛,又是不想在別人麵前太過於顯露自己,這“仙師”的稱呼也確實有些招搖,於是改口道:“馬姑娘。”


    “女人家嘴笨,還是我來說吧。她隻會唱歌而已,別的都不太擅長,還是我來說明,免得誤導了幾位,添了麻煩。”


    嘴上這樣說著,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溫柔,口氣和煦。


    他叫阿成,是同小柔一個村子的,青梅竹馬。


    “閩南多是山地,能在山坡上開出一畝薄田,便已是耗盡了幾代人的運氣和勞力了。


    我和小柔沒有這樣的福氣,又沒有下南洋打拚,去金山挖金的誌氣與資本,因此便隻能在農時幫工,閑時到處走場,賺些錢補貼家用了。


    本來這樣的日子倒也還過得去。


    誰曾想去年白蓮教在溫陵作亂,到處殺人放火。


    白蓮教殺完,官兵又來殺人,還殺的更狠,簡直叫人活不下去了。


    不瞞您說,我們村有個信白蓮教的,因此整個村子都上了通緝名單,官軍照著名冊來殺的。”


    阿成苦笑道:“白蓮教要作亂就作亂,關我們什麽事呢?現如今反倒害得我們有家不能回了。”


    聽到這話,白孔雀頗為生氣。


    “明明是官軍害的你們如此處境,又關白蓮教什麽事?白蓮教可沒說要殺你們全家,滅掉整條村子。”


    “你是白蓮教的啊?”尹秀突然問道。


    “怎麽可能是,我們是明月神教的!”白孔雀立即答道。


    “明月神教?”


    這時候白孔雀才意識到了自己說漏了嘴,趕緊說道:“反正我不是什麽白蓮教的啦!”


    “那你又知道白蓮教是怎麽做的?”尹秀反問她。


    如此,白孔雀又沉默下來。


    “也許,我確實不知道。”


    “你不知道沒關係,因為我也不是很清楚啊。”尹秀歎了口氣。


    在這之前,他與白蓮教接觸的次數恐怕比大多數人都要多。


    白蓮教既有右賢王拓跋文武,蓮姑這樣的忠義勇敢之人,也有像白蓮聖子那樣的陰險小人。


    即便號稱信仰堅定,可左賢王白禮的動搖,難道在別人身上就沒出現過?


    既有好人,也有壞人,這才是世間的常態。


    白蓮教的教眾,也同這幾個人一樣,或者同他們不一樣,是別的類型,並不能用一種類型來定義。


    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本就巨大,絕沒有說一個地方,一個組織的人便都是同一種性格,或者大致類似這種說法。


    真正影響著他們行為的,隻是設定的規則和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已。


    就好像十惡不赦的官軍裏,不也有兩江總督狄傑那樣的人嗎?


    所以尹秀實在是難以對白蓮教有一個固定或者成型的印象。


    “好吧。”


    白孔雀攤手,她確實沒必要為白蓮教做了什麽,沒做什麽而糾結。


    就好像現在,阿成和小柔這對因為溫陵之亂而顛沛流離的夫妻,似乎也對於兩方都沒什麽怨言。


    畢竟他們如今還活著,還擁有彼此,比起那些死於刀兵之中的死難者,已是萬分的幸運。


    尹秀也無意再觸碰他們的傷心處,於是扯開話題。


    “你們在交趾有親戚啊?”


    “本來是有的。”


    阿成撓撓頭,“聽說就在這附近,那山後邊十幾裏地的地方,但是如今,別說尋親戚了,就是親戚還在不在都得打一個問號了。”


    見阿成與他們講的投緣,小柔也放鬆下來,不由地問起尹秀。


    “不知道您三位到交趾來,是做什麽的?”


    一問出這話,阿成便已感覺不妙,整個人都緊張起來。


    小柔也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難道她能裝作沒說過?


    然而尹秀隻是打了個哈哈。


    “來旅遊的。”


    “旅遊,旅遊好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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