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眾人所預料的那樣,果然到了天黑的時候,他們還未到達道觀。


    於是他們便在一處洞窟中落腳。


    按照規矩,尹秀得到了“最尊貴”的待遇,被安排在最裏頭的彎角,往旁邊走幾步就是洞窟長著薄薄青苔的牆壁。


    “解開了結界,你反而好像悶悶不樂啊。”


    火光映照著白鳳凰的臉,她和尹秀相對而坐。


    “你知道什麽呀?”


    尹秀瞥了她一眼,“難道對於我來說,解開結界是很難的事情嗎?”


    將一隻手枕在腦袋下邊,尹秀打了個哈欠。


    “那隻是一個小小的法術而已。”


    “那麽……”


    白鳳凰湊了過來,露出滿口的貝齒,微笑道:“不知道師父你能不能把那小小的法術,交教給我呀?”


    “怎麽樣,答應我嘛。”


    尹秀不答話,白鳳凰便湊得越發近,直到尹秀伸手,將一張符紙貼到她的額頭上。


    “你當我是僵屍啊?”


    白鳳凰氣憤地將符紙扯下來。


    尹秀將她的頭往後推了推,說道:“你可別把符紙扯壞了,畢竟這是重要的練習道具。”


    “道具?”


    白鳳凰把那符紙捏在手裏,這才發現那上麵隻有符膽,沒有根腳。


    也就是說,這是一張半成品。


    “師父,你給我一張半成品做什麽?”


    見她疑惑,尹秀將符紙拿過來,手指上章沾染一點龍虎罡氣,隔空對著那符紙畫了畫,再遞給白鳳凰時,符紙已然成型。


    “咦?”


    白鳳凰嘖嘖稱奇。


    “照著做就行了。”


    尹秀又從口袋裏掏出幾張半成品,“什麽時候你能用法力,隔空在上麵將符紙畫出來,你再來找我。”


    “隔空?”


    白鳳凰突然想起尹秀在山路時的做法。


    他不用符紙,隻是手捏劍訣,在空中畫了幾下便捏出一個符咒,將她所中的幻術解了。


    “是不是我這樣練,到最後也能不用符紙就畫出符咒啊?”


    “差不多吧。”


    尹秀撓撓臉,“不過還是有符紙用符紙比較好,隔空畫符隻是應急而已啊。”


    “好!”


    白鳳凰將符紙接過去,鄭重點頭:“師父你放心,就今晚,今晚我就將這隔空畫符的本事練出來。”


    “不著急,你也可以用手指按在符紙上畫的。”


    尹秀將白鳳凰的手抓過來,按在符紙上,“記得啊,要平心靜氣,在腦海裏觀想出符咒的樣式,然後將法力凝聚到手指上,將它描繪出來,明白嗎?”


    白鳳凰耳朵一紅,手下意識想抽出來,然而終究還是沒動,隻是任由尹秀抓著。


    尹秀帶著她在符紙上畫了一遍後,然後才將手鬆開,“明白了嗎?”


    白鳳凰頓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明白,明白了。”


    “好了,那你練吧。”


    尹秀取過衣服,蓋到臉上,自顧自開始呼呼大睡。


    白鳳凰伸手對向符紙,然而心裏卻還是有剛才被尹秀抓住手指的悸動,一時之間平靜不下來。


    “男人而已噻,滿大街都是的,白鳳凰你在這裏心慌慌個錘子嘛,說出去多臊皮哦?”


    做幾個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白鳳凰屏氣凝神,開始對著符紙比比畫劃。


    果然茅山派是重法器和符咒的,與之前她所學的岐山派完全不同。


    這其中的門道,叫白鳳凰頗為驚歎,因此變得更加專心起來,一絲不敢懈怠。


    她聚精會神練習,另一頭尹秀則已沉沉睡去,進入夢鄉。


    ……


    原先的洞窟變作道觀,尹秀站在門前,遲疑,猶豫著。


    終於在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呼喚後,尹秀推門而入。


    那是一個幹淨,整潔的院落,石凳,石桌,空無一人。


    沒了那呼喚他的聲音,四周隻有微風吹拂林葉的聲響。


    尹秀忽然感覺四周無比的熟悉,似乎他曾經來過。


    然後他望向那棟高樓,竟是那之前在群山之中現出身影的樓宇,也就是玉峰觀。


    此刻,他正處於玉峰觀之中?


    在他猶豫,驚訝的時候,院落裏終於傳來了聲響。


    尹秀謹慎地回過頭去,發現原先經過的石桌邊,已有兩人坐在那裏,背對著他。


    這兩人皆是白發垂肩,各自身著一白一黑,兩套長袍,似乎是兩個修士。


    似乎已察覺到了尹秀的存在,但兩人沒回頭,隻是發出問話。


    “你已到了玉峰觀,可是為了成仙而來?”


    “成仙?”


    尹秀毫不遲疑道:“我並沒有成仙的追求,而且不管我有沒有這個打算,成仙對於世人來說,與做夢是無兩樣的。


    別說無意成仙了,即便一輩子都在探訪名山,尋仙問藥,恐怕也無機會飛升。”


    “你倒是想的通透。”


    這時候尹秀才反應過來,那個穿著白袍,身形瘦小一些的是個女人,聲音溫婉。


    最開始問他的那個黑衣,則是低沉,穩重的男聲。


    “但每個人到玉峰觀來,都是為了成仙的。即便他嘴上不在意,心裏似乎也未曾想過,可是……”


    女人輕笑一下,聲如銀鈴。


    “可是,等他們到了這裏,便會暴露出本心的,因為追求長生不死,是本能,是刻在骨子裏的東西呀。


    每個人,都懼怕死亡之後的空虛與未知,也留戀世間,自己臉上的青春,因此他們隻是因為求而不得才裝作灑脫。


    等真的近水樓台的時候,每個人都會露出本相,即便是你,也無意外。”


    “可是……”


    尹秀踱了兩步,終於還是認真道:“我去過更遠,更好的地方,而不是這道觀。”


    他這話一出,那坐著的兩人都沒了聲音,身形似乎動了一下後,那男人率先問話。


    “你是說,昆侖?”


    尹秀不置可否,隻是說道:“怎麽?你們也在尋找昆侖?”


    “明日你會到這觀中來對吧?”


    那女人突然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


    “對,這些苗人也容不得我不進來,因為他們有我的把柄啊。”尹秀苦笑道。


    從剛才開始,他已意識到這是一個夢,然而托夢又是時常有的事情。


    比如某個道長在夢中向弟子傳授功法,又有仙人於夢中贈靈寶於有緣人的傳說。


    因此他隻想看,這兩位非人非鬼,似乎又非仙人的存在,是要做些什麽,又或者有什麽要與他交流的。


    “明日你到了玉峰觀,所有的秘密都會解開。”


    “秘密?”


    “你到時就知道了,然而我要你明白,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有時真的就是假的,假的便也是真的。”


    “你是說,明天會有大的變故?”


    “你到時候便知道了,持守本心,方得見真我。”


    那兩人同時轉過頭來。


    尹秀瞪大了眼睛,因為他看見的是白發的馬小玉,還有他自己,一黑一白,一白一黑。


    這兩人的眼睛發出光亮,然而幾乎叫尹秀喘不過氣的是,這兩人,皆是目生重瞳。


    他們的眼眶裏,兩顆瞳孔擠在一起,如日月輝映,散發出金銀二光,重重生輝。


    “師父,我成了!我成了!”


    尹秀猛地睜開眼睛,白鳳凰正拿著一張符紙,興奮地在尹秀眼前晃來晃去。


    “你成什麽了?”


    尹秀隻感覺頭有些發痛,好像被誰在腦袋裏敲了一錘子。


    白鳳凰看出來,將手中符紙貼在尹秀的頭上,“師父,你起猛了。”


    尹秀立即感覺到有一股清涼湧入靈台之中,腦袋頓時清晰了不少,剛才的疼痛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將符紙揭下來,拿在手裏。


    “清心咒啊?”


    “是的。”


    白鳳凰眨眨眼睛,“怎樣,隻用了半個晚上,我就已做到了這種程度。”


    尹秀打開懷表,這時候是夜裏十二點,原來他已睡了有一段時間了。


    “厲害,厲害。”


    尹秀漫不經心點頭,還在回想著那個夢。


    目生重瞳的自己還有馬小玉,是真實存在的嗎?


    還是那隻是某種折射?


    不管怎樣,隻過了幾天,他已開始想念馬小玉了。


    ……


    阿嗤!


    馬小玉打了個噴嚏。


    白孔雀將手帕遞上來,頗為關心道:“大姐,你不是傷寒了吧?”


    “沒這麽容易,大概隻是有人在念我而已。”


    “比起這個,我更關心為什麽我們在往西邊走。”


    不顧阿珂輕輕拉自己的衣袖提醒,任七絲毫不客氣道:“你不是說卦象顯示我們應該往東嗎?是你搞錯了,還是我聽錯了?”


    馬小玉瞥了他一眼,“你沒聽錯,我也沒說錯,但我感覺到,在西邊,有人想跟我見一麵。”


    “什麽人?劉半仙嗎?”任七問道。


    “喏,就在前麵,山後邊。”


    馬小玉努了努下巴。


    任七和白孔雀往那邊一看,不由地都大驚失色,將手按在了腰間的武器上。


    隻見在山的那一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有了一麵王旗飄搖,那是屬於朝廷的旗幟。


    “朝廷,也到交趾來了?”白孔雀不免擔憂起來。


    “欽天監。”


    馬小玉露出一抹微笑,“怎麽,很緊張啊?”


    “有一點。”


    白孔雀咽了一口口水,額頭上沁出汗珠。


    “怕?誰怕誰還不知道呢。”


    任七冷哼道:“我估計他們也來不了多少人,畢竟這裏是交趾,可不是南疆。”


    話音剛落,便有一隊揮舞著欽天監旗幟的騎兵衝了出來,帶起煙塵。


    緊接著在後邊,浩浩蕩蕩的隊伍出現。


    看了一眼那幾乎望不到頭的隊伍,連任七也動容了。


    “朝廷,真是不把交趾的官府當一回事啊,竟叫了這麽多人。”


    馬小玉隻是問道:“現在過去?”


    “隻聽你怎麽說而已。”任七答道。


    於是一行人驅著馬兒上前。


    等到了近前,任七示意白孔雀和阿珂停馬,他自己則跟在馬小玉後邊,往對方陣營過去。


    很快,從那邊,兩個道士和一個穿著官服的人從隊伍裏頭跑了出來,背後跟著幾名手持旗幟的騎兵。


    穿官服的人是大內總管金海,另外兩個道士則是龍虎山的張九德和趙無羈。


    一見到任七,金海便率先開口,陰冷冷笑道:“任統領,許久不見了。昔年你跟在狄威身邊的時候,可是很威風的,如今看起來是與往日大不相同了啊。”


    任七斜了他一眼,“你不是應該在皇陵偷吃祭品嗎?怎麽跑出來了?”


    金海臉色冷下來,嘴上不再說話,拳頭卻是捏的劈裏啪啦作響。


    趙無羈第一次見到馬小玉,被她的麵容與氣質驚豔了一下,難免感到緊張和局促,心頭怦怦跳。


    直到張九德開口,他才回過神來。


    “國師說隻見你一人,至於別人……”


    他看了一眼任七,“還請在這裏等候,不過在此之前,為了國師的安全,還請你亮明身份。”


    “你又是什麽人?”


    馬小玉將頭發撥到耳朵後邊,冷冷道:“在問別人姓名之前,應該先通報自己的來曆吧?”


    張九德並不生氣,隻是手捏劍訣。


    “龍虎山天師府,張九德。”


    趙無羈還在發愣,直到被馬小玉看了一眼,他才反應過來。


    “龍虎山親傳弟子,趙無羈。”


    “閣下是?”張九德又問了一遍。


    “驅魔馬家,馬小玉。”


    “馬家的當代女天師?久仰大名。”


    即便已隱隱猜測到對方的身份,然而等馬小玉自己報出來,張九德還是不免感歎了一聲。


    他拉著馬兒退開幾步,伸手道:“國師在等你。”


    然而馬小玉卻不驅馬向前,隻是停在那裏。


    趙無羈疑惑,和張九德對視了一眼,都是一臉的迷茫。


    這時候,馬小玉才慢慢開口,聲音冷淡。


    “我聽說龍虎山天師府一向是最重儀軌和規矩的,怎麽,你們的師爺是這樣教你們拜見天師的?”


    “……”


    張九德嘴唇嗡動一下,剛要開口。


    馬小玉突然又說道:“怎麽,我這個馬家天師的封號,是朝廷不承認,還是九州道統不承認嗎?亦或者龍虎山有異議?


    你們這些後輩見到天師,是這樣的態度?”


    “弟子不敢。”


    張九德和趙無羈一起下馬,手捏劍訣,彎下腰來,幾乎要頭埋到肚子上。


    “龍虎山,張九德。”


    “龍虎山,趙無羈。”


    兩人齊聲:“拜見天師。”


    “免禮。”


    馬小玉踢一腳馬肚子,從二人身邊走過。(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霧都道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少年S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少年S並收藏霧都道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