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那憂心忡忡,輾轉反側的一夜之後,尹秀和一眾苗人開始出發,往玉峰觀前進。


    尹秀得到了更好的“待遇”,和白鳳凰一塊在隊伍中間行進,被林婆和青木伯包夾著。


    似乎是怕他輕舉妄動,又是方便隨時谘詢他。


    到了這時候,所有人都難免激動,然而心裏又壓著一塊石頭,那便是他們對玉峰觀中的一切一無所知。


    “我聽說過一個傳說的。”


    林婆咂巴一下嘴巴,“說是有個樵夫上山砍柴,看到有兩個老者坐在一塊下棋,他很感興趣,等到看完了那一局棋,不知不覺間時光已過了百年,樵夫的斧頭都已爛掉了。”


    “我也聽過這個故事。”


    事實上,尹秀應該說自己也親身經曆過,因為他和馬小玉曾在昆侖大概隻待過幾天,然而世間卻已過了兩個多月。


    隻不過他在夢中已說過一次了,這時候對上青木伯和林婆這兩個“蠢貨”,並沒有與他們討論的心情何必要。


    於是他隻淡淡應了一句,之後再不說什麽。


    尹秀不開口,青木伯卻是也來了興趣,談起年輕時見過的一件事。


    “其實苗人說起來人數不多,然而實際上苗疆是很廣闊的地方。


    因為誰也不知道群山,溝壑裏頭藏著多少個寨子。


    這一方麵是因為大家總是聚族而居,互相之間總有隔閡與提防,因此要築起寨子,豎起圍牆和塔樓來提防對方。


    另一方麵則是官府提防著我們,他們不樂意見到我們的勢力過於龐大,所以想著法子削弱我們。


    比如把我們遷到山地啊,森林裏去,這些都是他們的手段。


    我那時候到處跑,為的是摸清楚我們到底有多少人,各自都是什麽狀況。


    有天我到了一個寨子裏,見到那些苗人都在參拜一個年輕女人,那人既不是巫師,也不是薩滿,然而那些人卻對她十分地尊重,甚至敬畏她。


    我因此十分地好奇,便向寨子裏的人打聽她,後來才知道,其實這個女孩子在寨子裏的風評也並不是十分的好。


    然而在前幾天,那女人上山一趟,回來宣傳她在山上見到了仙人,仙人們傳授了法術給她。


    法術?


    我當時的反應也跟你們差不多的,並且認為這大概隻是那女人的手段,用來哄騙眾人。


    然而等到她真的在我麵前施展,或者說表演了法術,將一件並不存在於此地的物品取了過來之後,我也不得不相信,那女人可能真得了仙人的傳授。


    因為那女人怎麽看都不像是有慧根的人,也就是說她之前沒修習過法術。


    所以我相信她的說法,也就是說她上山砍柴之後,被仙人傳法了。


    不過我也不會像別人那樣對她頂禮膜拜,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比留在這寨子探查她要緊得多。


    等過了幾天,我回到寨子裏的時候,那女人卻已不見了。


    我聽別人說,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化作一陣輕煙,人間蒸發了。


    此後的幾年裏,我偶爾還聽人提起過這件事,說是那些苗人把她當做神靈膜拜,稱她為菩薩。


    那時候我就知道,那女人大概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白鳳凰聽完眨了眨眼睛,懵懵懂懂,隻是問尹秀:“你有從裏頭得到什麽啟示嗎?”


    她現在習慣於什麽事都先問一下尹秀。


    “有!”


    尹秀點頭,卻是反問白鳳凰:“你在寨子裏的風評如何?”


    “……”


    白鳳凰眉頭緊皺,然而心裏卻是默念不能生氣,不然便讓尹秀得逞了。


    於是她擠出一個笑臉,“我在寨子裏是道德標兵,女孩模範來著,師父你盡管放心就是了。”


    “那就好呀,我也怕你哪天化作一陣煙飄走就不好了。”


    “多謝師父關心。”


    白鳳凰拱拱手,一臉黑線地扭過頭去。


    “我猜,她是想問你有沒有什麽珍貴的意見,而不是打打鬧鬧。”


    青木伯皺眉,瞪著尹秀。


    尹秀報以微笑。


    “這隻是某種傳說或者鄉野逸聞而已,即便你是親曆者,可我也聽說過魔都其實有不少拆白黨,用的手段叫人迷迷糊糊,信以為真。


    即便是生活經驗再豐富,再聰明的人,被他們這樣一哄,也難免上當受騙的。”


    “你以為我是被愚弄了?”


    “我沒說你被愚弄,我隻說你有可能被騙了。”


    青木伯眼裏閃過寒光,“你說的這兩者,又有什麽區別?”


    “區別大了去了呀。”


    尹秀還是微笑,“愚弄是一個自以為是的人,以為局勢盡在自己掌握之中,由他把控著一切,怎樣看都是局勢大好。


    但實際上他直到失敗的時候,才會發現自己其實是著了別人的道。


    至於被騙,就隻能是被騙而已。”


    “那個人是不是我不知道,我看你倒是挺像拆白黨的。”青木伯打量著尹秀。


    “哦?難道我看起來有這麽的不正經?”


    “不是正不正經。”


    青木伯瞪了他一眼,“是我感覺你很快就會騙我。”


    “這我不敢保證。”


    尹秀沒有心情跟青木伯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他隻是看了一眼遠處的山頭。


    “也許我也是被別人騙了呢?也許你不騙人,但你就是會不知不覺間被騙了呢?”


    回味著昨夜的那個夢,尹秀隻感覺玉峰觀中還未謀麵的一切,已被蓋上了一層模糊的輕紗,朦朦朧朧。


    帶著這樣複雜的心情,他也沒顧得上理會白鳳凰,隻是教她從隔空在符紙上畫符,變成在手心上繪製符紙。


    白鳳凰的練習難度又上了一個台階,然而她此刻樂在其中,全然不覺符咒有多難記,又是怎樣的難以繪製。


    至於繪製的法門和口訣,因為是尹秀在隱秘的環境下教給她的,所以別人即便看見她在做什麽,也偷師不來。


    白鳳凰完全沉浸其中,直到尹秀輕輕拍她,叫她回過神來。


    “怎麽了?我哪裏不對嗎?”


    “不是你哪裏不對,是我們已快到了。”


    尹秀指向前邊,不知不覺間他們竟已靠近了玉峰觀,這時候那高樓飛簷上的仙鶴也顯出了輪廓。


    如此,那展翅欲飛的白鶴,更叫玉峰觀多了一絲仙氣。


    這時候尹秀已經在想,等他推開門的時候,那一白一黑,白發重瞳的兩個仙人,是否正在等他到來,就跟夢中的時候一樣?


    葉天問原先並不跟他們走在一起,他隻是在最前頭,引領著眾人前進。


    作為明月神教的教主,他似乎什麽事都親力親為,在這三十多人的隊伍裏,他看起來簡直像一位開路先鋒。


    在一支隊伍裏,這樣的人必不可少,然而作為教主,又似乎不太合適。


    不過不管怎樣,這時候他也已帶著幾個手下走過來。


    他先是問青木伯:“老伯,前麵大概就是玉峰觀了吧?可我擔心會不會跟之前一樣……”


    他看了一眼尹秀,意思是可能有結界。


    青木伯搖頭,“這還未可知,但我以為既然昨天我們便已看見了道觀,今日這結界還有,也是在道觀之內,而不在外頭。


    更何況……”


    他也看了一眼尹秀,微笑道:“我相信年輕人你不會辱沒茅山派的名聲的,對吧?”


    尹秀沒回話,白鳳凰卻是異常的亢奮。


    “師父,昨天我沒看清楚,但今日,如果還有這種狀況,我一定認真學習,記在心上。”


    “你最好也別期待有這種狀況啊。”


    尹秀將白鳳凰輕輕推到一邊,以免兩人撞到一塊,然後他衝葉天問問道:“探子派出去了嗎?還有後邊準備支援的,斷後路的,觀望的,分配好了嗎?”


    “你在教我們做事啊?”


    林婆剜了尹秀一眼,“我們自然有自己做事的辦法。”


    “你們最好是有。”


    尹秀冷笑,“可別到時候把我搭進去就行了,畢竟探索這險境,可不是簡單的事情啊,搞不好大家都要死翹翹的。”


    白鳳凰知道尹秀與林婆他們不對付,然而這也是尹秀第一次表現出這種態度,不由地也叫她有些擔心。


    她思考著怎樣緩解雙方的衝突時,卻是葉天問先開了口。


    “你放心,進了玉峰觀,得了丹藥了經書之後,我便會叫林婆還你自由。”


    “教主……”


    “無所謂。”


    葉天問止住林婆。


    “想要爭奪天下,便不能抱持著所有人都會來幫助你的幻想,追逐天下,必定是孤獨,而又要與舉世對抗的道路。


    也正是因為如此,想要將天下攬入懷中的王者,便要享受這孤獨,戰勝這份寂寞。”


    他看著尹秀,眼中精光閃爍。


    “在入了玉峰觀,得了那大秘寶之後,依照約定,我會讓林婆解開你身上的降頭。


    在那之後,你是要跟我打一場,還是離開,都隨你。


    不過我希望有第三種結果,那就是你願意加入我們,共同謀奪天下。”


    “這第三種,恰恰是最不可能的。”尹秀斬釘截鐵道。


    原本在斬殺了發國使團後,尹秀以為葉天問會改變主意。


    沒想到在這路途之中,他爭奪天下的決心似乎又堅定了一些。


    抑或者說,在寨子裏的那些動搖,隻是短暫的恍惚而已,是他堅定心境上出現的一點漣漪?


    其實葉天問一直都未變過,與他而言,爭奪天下是最要緊的,即便沒有發國人的幫助,這反抗的一槍,他也必定會打響。


    不為了成功,隻為了遵循某種屬於苗人的大義。


    “那到時候我們再打一架就是了。”


    葉天問說完,帶著林婆和青木伯走到前頭去。


    白鳳凰後知後覺,終於明白過來。


    “林婆,在你身上下了蠱?是什麽時候的事情?難道是在飯菜中嗎?不對,你應該能察覺出來的,那難不成是在我給你的藥……”


    “就是在飯菜裏邊。”


    尹秀咧嘴,又歎了口氣,“所謂陰溝裏翻船,我沒看出來,僅此而已。”


    “可那些飯菜都是我給你送的!”


    白鳳凰皺緊了眉頭,“這樣的話,豈不是我也間接幫了她,成了……”


    “才不是。”


    尹秀安慰她道:“對於一個蠱婆來說,想下蠱有千百種方法,不是嗎?你自己就用蠱的,你最清楚了。”


    “那是哪一種?”


    白鳳凰追問,“也許我有辦法的。”


    尹秀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別亂來,你這樣是背叛了明月神教。不管在哪,叛徒都是沒好下場的,沒必要為了我冒這樣大的風險。”


    “可是,我並不覺得你應該有這樣的遭遇。”


    白鳳凰的眼眶已經泛紅,聲音也梗咽起來。


    好像這一切的錯事她也有份一樣。


    如此,尹秀更不願意叫她知道真相了,要是白鳳凰知道那蠱蟲就藏在藥裏邊,被她親手放入了尹秀的體內,恐怕會比現在更加難以接受。


    “沒事的。”


    尹秀咧嘴,“你師父我福大命大,本事大得很,也許我就喜歡被她把蟲子放到體內呢?”


    “可是……”


    “沒什麽好可是的。”


    尹秀用手捂住白鳳凰的嘴,不讓她再說下去,以免別的苗人聽見。


    然後他湊近白鳳凰的耳邊,低聲道:“而且,在降頭發動之前,你也不知道她下的是哪一種蠱,不是嗎?”


    白鳳凰瞪大眼睛,閃過一絲失落。


    尹秀說的沒錯,蠱蟲有千百種,隻要那施術者不說,或者即便她說了,然而並不將解蠱的竅門說出來,別的巫師想解開那蠱蟲,便也隻能一個個方法去嚐試。


    在這過程之中,往往中了蠱的受害者要遭受極端的痛苦,甚至在未解開之前便已死去。


    “不用擔心。”


    尹秀再次安慰她。


    “不是說好了嗎?到了玉峰觀裏頭,就會幫我解開的。”


    “可是,你不是苗人。”


    白鳳凰擔憂道:“我十分了解林婆和青木伯的個性,他們恐怕放心不下你。”


    “我也同你一樣,不了解這兩個人,也不信任他們。”


    尹秀咧嘴,“然而我相信葉天問,他是要爭奪天下的人,便會一言九鼎,不會騙我。”


    “真的?”白鳳凰問道。


    “但願如此吧。”


    尹秀攤手,“聽天由命。”(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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