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秒後,他說:“十七歲。”


    “……十年。”葉空有些驚訝,“十年前,你媽媽……”


    “還活著。”溫璨笑了一聲,“當時沒想過會有這種作用。”


    “那就是純粹的發善心了?”葉空這才繼續往前走,說不清是陳述還是調侃的說,“看來你是個很善良的人。”


    溫璨並不回答這個,葉空也不在意。


    走過了這塊健身廣場,她突然又停了停腳步,朝某個方向抬了抬下巴:“我就是在這裏看見你的。”


    溫璨朝那邊看了一眼。


    是一個不大的籃球場。


    “當時我就想,這小區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個這麽高的年輕人,長得也不錯……”


    說到這裏,她突然又道:“你來花盒的次數很少吧?不然我也不會這麽多年才見過你一次。”


    “的確很少。”溫璨說,“有幾年甚至一次都沒有來過。”


    “你外公不會想你嗎?”


    “老人也有自己的生活。”溫璨說得很平靜。


    “他身體還健康?”


    “健康。”


    “你外婆還在嗎?”


    “去世了。”


    “我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問題很多。”


    “沒關係。”


    “為什麽沒關係?別人問你你也沒關係嗎?”


    “沒有人可以問我。”


    葉空腳步一慢,溫璨頭也不抬,一秒後接了一句:“除了我的合作夥伴。”


    “……”


    他們繼續往前走。


    直到出了小區,從另一條路沿著小區圍牆折返。


    這邊一路上都是樹,另一側的圍牆裏麵,則是那所廢棄的小學。


    走了一截路後,還可以從圍牆的破洞看到裏麵空蕩蕩的操場。


    “你日常會來這裏跑步嗎?”


    “在裏麵跑。”溫璨淡淡說,“不是有現成的跑道嗎?”


    葉空看了他一眼,接著就轉移了路線,從圍牆的破洞裏鑽了進去。


    溫璨愣了愣,也彎腰跟上了。


    廢棄了好幾年的學校,遠處的三層教學樓看起來灰撲撲的,半麵牆壁上都爬滿了枯黃的爬山虎,風一吹便簌簌地響。


    近處有破損的足球球門,以及歪倒的籃球架。


    葉空看著這一切,緩慢的眨眼:“你知道這所學校嗎?”


    “知道。”溫璨輕聲說,“我外公退休後,在這裏混過兩年。”


    葉空問他:“那你呢?你來過這所學校嗎?”


    “……來過。”


    “是嗎?哪一年?”


    “很多年前,具體是哪一年我也忘了。”


    “來幹什麽?”


    “……”溫璨突然沉默了。


    而葉空在漫長的沉默後,緩緩轉頭看向他。


    長風自遠天呼嘯奔來,吹起滿操場經年的塵埃。


    竹林和枯黃的爬山虎都在嘩啦作響,籃球架發出悠遠刺耳的“吱嘎”聲。


    而葉空微微仰頭凝視著男人俯視而下的,漆黑深邃的眼一字一句緩緩道:


    “我偶爾會突然覺得,你看起來有點眼熟,可你說你沒見過我,我也就當那是我的錯覺……”


    “可是站在這裏,我就突然確定……”


    少女的帆布鞋突然踏前一步,她近距離盯著男人的眼睛,問:“我的確見過你吧?那應該不是我的錯覺。”


    “所以,可以告訴我嗎?”


    她另一隻腳也邁進一步,幾乎完全站在男人胸前,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溫璨,你曾經以什麽身份出現在這裏?”


    “……義工。”溫璨也說得平靜而緩慢,“還有,幫我外公代課。”


    ·


    花盒的春風如烈酒,走在任何角落都能聞見無邊的芬芳。


    年紀還小的少年基本隻在每年暑假和母親一起回到這裏玩一段時間。


    他知道外公居住的小區隔壁有一所小學,不過因為每次都是放假才來,所以他也從未見過學校裏小孩如潮湧的情況。


    隻有那麽一次,在春天的末尾,他在非假期的時間和母親一起,因為工作來了花盒。


    一邊在花盒福利院當義工,一邊偶爾幫愛偷懶的外公代一節課。


    少年沒有好為人師或者在小屁孩麵前展現自己的毛病,在課上一般都隻按照外公給的教案嚴格講題,除此以外從不多逗留一分鍾——即便那個班上的小孩兒百分之九十九都很喜歡他,下課時總想粘著他問問題。


    可十幾歲的溫璨腿就已經很長了,踏著下課鈴大步走出去的時候簡直就像一陣風,一群短腿哪裏追得上他?


    也虧得彼時互聯網並不發達,否則按照如今小學生的早熟程度,他的照片應該早就傳遍全網被冠以“最帥小老師”的稱號了。


    那隻是一段相當短暫和淡薄的記憶,甚至未曾在他的生命裏留下任何記號——不,唯一的標簽應該是“和媽媽第x次去花盒”,除此以外,就再也沒有了。


    直到最近。


    甚至直到不久前,在日複一日和少女相處的日常裏,才有風一點點吹散了記憶裏的沙土。


    他突然看清了蒙昧回憶的一角。


    那些枯黃泛皺平平無奇的畫麵裏,突然有什麽東西星星一樣的細微閃爍起來。


    ·


    “你見過我?”


    葉空在問他。


    “對。”


    “什麽時候?”


    “在你總是上課睡覺的時候。”溫璨說,“隻有一次你沒有睡,而是看著窗外發呆,所以我看清了你的臉。”


    “你是什麽時候想起來的?”


    “不久前。”


    “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們並沒有交集,你不記得我,我也不記得你。”


    “那現在呢?回想起來,我是什麽樣的?”


    ……


    少女離他太近了。


    咄咄逼人的距離。


    漆黑專注如小獸的眼睛。


    溫璨甚至能看清她濃密睫毛下,瞳孔裏的自己。


    ——就像海在無聲地掀起潮湧,他的心跳埋藏在暗湧之下,沉重地,仿佛擔負著大山一樣、艱難卻執著的加快了跳動。


    就是這個……他一直抗拒、無視的東西。


    普通如水滴入海的記憶,在那段記憶裏,僅僅以一個模糊剪影的形式存在的小屁孩,小學生。


    卻因為此時眼前的人而被一層層塗上了濾鏡。


    她變得清晰、變得生動、變得詳盡而鮮活。


    於是溫璨看清她打瞌睡時毛茸茸的頭頂,還有胳膊擋著的半本畫滿塗鴉的畫冊。


    看清她桌麵上一瓶廉價的牛奶盒,牛奶盒裏插著被咬扁了頭的吸管。


    他看見她難得沒有打瞌睡,撐著臉望著窗外的小小的側臉。


    蒼白而單薄,就像一碰就會碎掉的瓷器。


    頭發有些營養不良,軟軟的很蓬鬆,於是風吹來的時候,小屁孩看起來就像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


    他想起來自己還給她撿過一次掉在地上的牛奶盒。


    越過大半個教室走過去,撿起那個已經喝空的牛奶盒,其實是想得到一句“謝謝”。


    可她沒有說。


    毫無禮貌。


    甚至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當時僅僅是在心裏笑了一下,連任何延伸想法都沒有的小插曲而已,他走出教室後便拋之腦後了。


    如今卻變得如此詳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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