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瞿韻還是沒達成與林重合影的心願,怏怏不樂地獨自下山。


    林重則再次上路,向著玉墟峰前進。


    一路無事發生。


    經過漫長的跋涉,林重終於在兩天後抵達玉墟峰頂。


    作為昆玉山的主峰,玉墟峰險峻而雄偉,某些地方呈九十度直角,常人根本無法立足,峰頂終年覆蓋著積雪,狂風晝夜不停。


    登上峰頂的那一刻,林重便看見了杜懷真。


    杜懷真仍然穿著那件樣式古舊的青色道袍,黑色長發隨意披散在腦後,就像是一尊毫無生命氣息的雕塑,立於昆玉之巔,俯瞰蒼茫群山。


    他全身凝結著薄冰,雙目微闔,神情平靜,肌膚在眼光下呈現出一種玉石般的特殊質感。


    明明他就站在那裏,然而給林重的感覺,卻仿佛遠在天涯海角。


    猛烈的狂風從杜懷真身邊經過時,突然變得溫柔了,連他寬鬆的道袍都沒有吹起。


    林重放輕腳步,朝杜懷真走去。


    似乎察覺到林重的靠近,杜懷真低垂的眼簾緩緩睜開。


    刹那間,狂風止息,萬籟俱寂。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怖力量,自九天之上降臨。


    宛若純金鑄就的雙眸澄澈而空明,玄奧的光華流轉不休。


    在這雙眼眸深處,仿佛可以看見滄海桑田,歲月變遷,濤生雲滅,萬物枯榮,再無絲毫人類的情感存留。


    林重呼吸陡然一窒。


    哪怕隻是目光的注視,也讓林重心跳加快,血流加速。


    自從成為丹勁大宗師以後,林重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受。


    林重敏銳的意識到,此刻的杜懷真,已經無限接近傳說中的武道至境,隨時可以踏出最後一步。


    “撲簌簌!”


    杜懷真身上薄冰悄然消融,滑落地麵。


    “咚!咚!咚!咚!”


    伴隨著清晰有力的心跳聲,杜懷真臉色逐漸變得紅潤,體內的血液也開始流動,整個人重新煥發生機。


    “你來了。”


    縹緲淡漠的聲音傳入林重耳朵。


    林重恭敬俯首,抱拳行禮:“是,我來了。”


    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能讓林重如此對待,杜懷真算一個。


    “草木春榮而秋枯,蚍蜉朝生而夕死。”


    杜懷真問:“值得嗎?”


    相同的問題,杜懷真又問了一遍。


    當他第一次問這個問題時,林重初入丹勁,地位不顯,而現在,林重已經凝三花聚五氣,成為丹勁大宗師中的絕頂強者。


    “值得。”


    林重脫口而出。


    上一次他思考了很久,如今卻再無疑慮。


    杜懷真又問:“為何?”


    “我的答案沒有變。”


    林重正色言道:“人生的意義,取決於生命的內涵,不取決於壽命的長短,草木雖春榮而秋枯,來年卻能複生;蚍蜉雖朝生而夕死,傳承卻代代不絕。”


    “天地作牢籠,萬物為囚徒,塵世如苦海,眾生皆爭渡。”


    杜懷真眸光微轉,視線落在林重臉上,無喜無怒:“假如給你一次機會,脫離這牢籠,跳出這苦海,你會怎麽做?”


    “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呢?”林重反問道。


    “斷情絕性而已。”


    “那我寧願作為囚徒,在塵世中尋找新的出路。”


    “是嗎?”


    杜懷真點點頭:“看來你無法接我衣缽。”


    聽聞此言,林重眼神不由閃爍了下,但很快就恢複鎮定。


    堂堂鎮國武聖的衣缽傳承,假如放到武術界,足以讓無數武者搶破腦袋,廝殺得血流成河。


    然而此時此刻,當著林重的麵,杜懷真卻以雲淡風輕的語氣說出,擺明毫不在意。


    他是真的不在乎。


    連七情六欲都割舍了,連一手建立的武盟都放棄了,他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至於錯過了一樁大機緣的林重,內心同樣波瀾不驚。


    林重已決定走一條與杜懷真不同的路,斷情絕性非他所願,既然彼此理念不同,又有何可惜之處?


    況且,林重相信自己遲早有一天,哪怕不借助斷情絕性之道,也能和杜懷真一樣,躋身罡勁之上的那個境界。


    “您還記得秦師嗎?”林重看著杜懷真問道。


    杜懷真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頷首道:“雖然很多人事我均已忘卻,但他我還記得,曾經是我朋友。”


    在提起秦師的時候,杜懷真用了“曾經”二字。


    “秦師幫助您建立了炎黃武盟。”


    林重斟酌言辭,緩緩道:“他跟我說,您走錯了路,如果真有太上忘情之境,絕不可能是您現在這個樣子。”


    “嗯?”


    換作別人,肯定會勃然大怒,但杜懷真卻是一臉漠然:“他不懂。”


    “倘若摒棄七情六欲,無愛無恨,無喜無悲,無嗔無怒,無欲無求,那和石頭有什麽區別?”


    林重複述秦師的話:“人自母胎誕生,食五穀雜糧長大,本身就是萬物生靈的一部分,永遠不可能成為高高在上的神,武者渴求長生逍遙,超脫自在,可放棄一切得來的長生超脫又有何意義?”


    說到這裏,林重停頓了一下,旋即問道:“這個樣子的您,還是原來的您嗎?”


    麵對林重的誅心之問,杜懷真突然笑了。


    隨著杜懷真這一笑,玉墟峰頂驟然刮起凜冽寒風。


    “我就是我,從未變過。”


    杜懷真扭頭望向遠方,披肩的黑發迎風狂舞,寬鬆的道袍獵獵作響。


    他的目光比天空更高遠,更遼闊,更蒼茫孤寂。


    那是真正求道者的眼神。


    “七情六欲對我而言,一直都隻是負累,我喜過,愛過,恨過,怒過,悲過,將自己沉入萬丈紅塵之中,體味人生百態。”


    杜懷真淡然道:“唯有入世,方能出世,入世是出世的修行,我體驗過愛恨情仇,經曆過喜樂悲苦,最終才找到真正的本心。”


    林重沉默良久。


    “我不想成為神,但如果武道盡頭是神的話,那麽成為神也未嚐不可。”


    杜懷真收回視線,轉而看向林重,金色的眸子裏,似乎蘊含著無盡奧秘:“通向巔峰的道路不止一條,我隻是選擇了最適合自己的那條路而已。”


    “你呢?你找到自己的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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