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顏蒼老的李重華走下轎車。


    他眉毛緊鎖,表情疲憊中透著嚴肅。


    毫不誇張地說,真武門已經走到決定命運的十字路口。


    是懸崖勒馬,改弦更張;


    還是因循守舊,一錯再錯?


    李重華本人也不知道。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最大努力管控風險,避免局勢滑向無可挽回的境地,僅此而已。


    便在此時,李重華忽然心有所感,抬頭望向數百米外的那座高塔。


    丹勁大宗師的敏銳目力,使李重華清晰看見,高塔頂端有一道穿著黑色練功服的身影盤腿端坐。


    如同高踞雲端,俯瞰眾生。


    李重華心神不由恍惚了一下。


    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見了杜懷真。


    不過,他很快又重新回過神來,搖頭笑了笑,主動朝高塔之上的林重抱拳致意,然後收回視線,邁步向前走去。


    以劉俊生為首的長老們跟在李重華身後,神色俱都十分凝重。


    這次他們沒來太多人。


    除了劉俊生這位實權長老以外,還有兩個化勁巔峰的內堂長老,以及五個化勁大成的外堂長老。


    剩下的,都是用來充數的年輕弟子。


    誰讓真武門正處於內亂的邊緣呢?


    三天前呂歸塵和王靈鈞爆發的那場衝突,不但將後山密林毀得一塌糊塗,也讓整個門派人心散亂。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找到足夠的人手前來談判,已經很了不起了。


    由此可見,真武門內部,願意跟隨呂歸塵一條道走到黑的人終究隻是少數,大部分長老弟子並不想與武盟為敵。


    才剛進入止戈園,澹台明月和梁鈺就帶著一眾高層迎上前來。


    “重華閣下,歡迎你們。”


    既然盟主明確表示不會參與談判,梁鈺又沉默寡言,身為地字巡察院院主的澹台明月當仁不讓,站出來主持局麵:“談判地點就在前麵,請。”


    說完,澹台明月側身虛引。


    “嘩啦啦!”


    徐烽、張東來、裴弘、梅琨、段毅、薛征、宋驍、季天涯等武盟強者向兩旁分開,讓出一條通道。


    李重華惜字如金:“有勞。”


    說完,李重華目不斜視,從容前行。


    澹台明月和梁鈺特意落後半步。


    雖然他們是武盟一方的談判代表,但李重華是超凡脫俗的丹勁大宗師,無論如何都必須保持足夠的尊敬。


    道路兩側,眾多武盟近衛處成員負手肅立,昂首挺胸,目光灼灼,視線隨著李重華移動,壓迫感十足。


    李重華臉上古井無波,心裏卻暗自歎息。


    強弱之勢逆轉了。


    由於呂歸塵的錯誤決策,最近數月真武門損失了太多骨幹精英,至少要二十年才能完全恢複元氣。


    反觀武盟,雖然頂級戰力方麵尚且居於劣勢,但是中高層戰力方麵卻已後來居上,精氣神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這一切都是林重帶來的。


    隻能說,一位英明的領袖實在太重要了。


    呂歸塵或許曾經英明過,但那是因為頭頂有杜懷真壓著。


    隨著杜懷真斬斷塵緣,不再幹涉俗世,呂歸塵再無任何掣肘,終於暴露性格中獨斷專行、偏激狹隘的一麵。


    “真武門不是某人的私有物。”


    思慮及此,李重華眼底浮現堅定之色,些許猶豫被一掃而空:“我的所作所為,才是真正為門派著想!”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提前布置好的談判地點。


    這裏原本是呂歸塵會客之處,在六十年的漫長時光中,僅使用過七八次,平時處於無人問津的狀態,故而陳設顯得有些老舊。


    後勤處把地板、桌椅、吊燈打掃得一塵不染,還特意在會議桌正中間擺了幾瓶鮮花,角落也放了幾盆綠色植物。


    雙方互相見禮,然後各自落座。


    武盟一側坐著梁鈺、澹台明月、徐烽、裴弘和張東來,後三個基本是充場麵的,對談判情況一知半解,當然也沒有發言權。


    真武門一側坐著李重華、劉俊生和那兩個名為範鵬、戴綸的內堂長老,比武盟少一人。


    最上首原本屬於林重,但由於林重不參加談判,故而座位一直空著。


    “我們不想與武盟發生衝突。”


    李重華省略所有的客套和寒暄,直截了當道:“停止互相攻擊,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我希望局勢平靜下來,化幹戈為玉帛,井水不犯河水。”


    梁鈺很喜歡這種直來直去的談話方式。


    武者之間本應如此。


    “如果真武門能夠交出凶手,並且公開承認錯誤,我們可以接受貴方的提議。”梁鈺同樣沒有繞圈子,單刀直入道。


    李重華眉毛微皺:“什麽凶手?”


    “前段時間,在京城大肆破壞的那群黑衣死士。”


    “你們殺死了龍竹和裴華君等真武門長老,我們尚未追究。”


    李重華臉色一沉:“要交出凶手的話,你們是不是也該交出殺害他們的真凶?”


    “龍竹死於左院主之手。”


    麵對李重華的質問,梁鈺從容自若,夷然無懼:“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難道李副掌門認為他不該死?還是說我們不該報複?”


    “牙尖嘴利。”


    李重華抬手用力在會議桌上一拍:“那麽裴華君呢?以及和裴華君在一起的那些長老呢?武盟有什麽理由殺死他們?”


    梁鈺麵色不變:“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武盟從未與貴派的裴華君長老接觸過,請您注意措辭。”


    聽聞此言,李重華瞳孔猛地一縮。


    “不是武盟動的手?”


    “不是。”


    李重華盯著梁鈺的眼睛,確認對方並未撒謊。


    其實真武門內部,對裴華君的人間蒸發,有著諸多疑慮。


    其作為十大實權長老之首,離丹勁隻差一層窗戶紙沒捅破,麵對尋常大宗師,未嚐沒有反抗之力。


    更何況,還有傅輕候、王叔夜等炮灰在前麵頂著呢。


    就算打不過,難道還跑不掉?


    而他們還真全軍覆沒,一個都沒跑掉。


    真相是什麽樣的,恐怕隻有當時前去調查的許景知曉。


    偏偏許景再次不告而別。


    等後麵真武門意識到不對勁時,那個莊園已經人去樓空。


    李重華感覺眼前迷霧重重。


    仿佛暗處有一雙眼睛,時刻監視著真武門的舉動;又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操控著真武門的命運。


    李重華下意識扭頭,通過敞開的窗戶,望向端坐於高塔之上的那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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