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已經躲到了綺清園裏,帝王該處理的政務也未少上許多,批閱了半日奏折的衛景珩起身揉了揉了手腕,決計趁著日頭西斜還未落前去園內遊賞一番。


    路過蓮塘時,跟在帝王身後的大總管不由得停了下來,在他的眼中,天子駐足蓮塘旁先是神色愉悅,後來不知想到什麽又淡了下去。


    李福海知曉內情看透了一切,他心中暗笑,上前一步動作緩慢地折了蓮塘中斜出的一朵蓮花,帝王不語,等到他折第二朵時,帝王終於不忍道:“你折蓮花作甚?”


    大總管理所當然道:“陛下觀賞蓮花已久,難道不是想折回去觀賞嗎?”


    衛景珩瞧了一眼這自小伴自己長大的禦前總管,沒怪他自作主張,隻道:


    “此花蓮子已大,賞不了幾日便要凋零,折下豈不可惜?何不放它在塘裏結子?”


    大總管瞧了一眼手中盛放,蓮子已大的蓮花,但笑:“蓮花雖結子但依舊清麗,折回去觀賞也無甚大礙,就算初放蓮花折回去也多不了幾日,何況陛下富有四海,蓮子甚多,這一朵蓮花的蓮子少了何妨,多了又何妨?”


    這一句已然含了些深意,李福海笑著把折下的蓮花奉到了帝王麵前。


    昨日不歡而散後,帝王雖未表現什麽怒氣,但伴君多年的他還是能察覺一絲蛛絲馬跡。


    衛景珩聞言側首不語,須臾才斥道:“就你最愛多嘴。”可手上卻把那支蓮花接了下來。


    “是是是,請陛下恕罪。”


    李福海當即給自己來了一巴掌討饒,垂首忍不住笑,心中暗道:


    這做奴才的啊,有的時候主子不好意思說的做的,這奴才得去說,去做,這樣才能在主子身側侍奉的長遠。


    不過這荷塘終究還是過了時候,半數蓮花已經凋落結做了蓮子,遠不如那日煙雨蒙蒙中的好看,衛景珩略賞了幾眼也不欲往蓮塘裏再去,徑直尋了個之前未走過的路往便悶頭往前走。


    杏林內的杏子已經過了當時,樹上隻零星有著幾顆晚杏,衛景珩並未停留,沿著小徑繞過幾個彎後,眼前的豁然開朗,也叫他再次住了腳。


    李福海順著帝王的目光往那邊一瞧,看清了亭子那邊的美婦人,當即伸手止住了身後三個內侍,暗歎真是太巧。


    那邊不是旁人,正是虞亦禾。


    虞亦禾也是剛到約定的地方,看到亭內被一主二仆占著,那主人背對著她,生的膀大腰圓,後背微微佝僂,頭發上也有了明顯的白發,也不知為何在此處。


    她心生疑惑,還特地站在亭外,遣清霜上前詢問了一番,“請問這位老爺,此處剛剛可有他人?”


    那主人這才轉過身來露出了真容,眼睛不大,鼻頭圓潤,下頜與脖子連成一處,兩鬢斑白,目測至少已經年過四旬,實在有點……有礙觀瞻,虞亦禾隻瞥了一眼便垂首不再看他。


    男子卻沒有回答清霜而是直勾勾地看向了虞亦禾,半晌才回神道:“這位就是虞二小姐吧,我姓鄭,是李夫人的胞弟。”


    話音落下,虞亦禾與清霜皆是懷疑自己聽錯了,鄭郎中見兩人久不回應又拱手邀請:“小姐不若進亭一敘?”


    眼睛仍舊是直勾勾地盯著虞亦禾。


    這下再不能以為是聽錯了,虞亦禾抬眼看著鄭郎中,腳像是長在地裏了般怎麽也動不了。


    心中的怒氣更是一浪又一浪地拍打,衝擊著那本就脆弱的防線。


    她怎麽就輪到和這樣的人相看了?


    不說容貌之類的話,容顏是父母給的,自己改變不了,隻說年紀這事,那鄭郎中就足以當她的父親。


    虞亦禾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是虞夫人親生的了,若是親生的孩子,真的能如此潦草嗎?連年紀也不打聽一下,便胡亂地叫自己的女兒來見?


    這種事隻稍一想放在寧寧身上,虞亦禾已經怒火衝天,將心比心,她的心便更加痛了。


    自小的偏心,點點滴滴的委屈不足為外人道,可歸家三年內的事哪一件拿出來又能是良母所為?


    棄她於寺院後山不顧,接她入園隻為替幼女生子,眼看謀事不成又隨便找戶人家把她嫁出去,樁樁件件皆為利益二字,滿滿地寫著偏心與不愛……


    可她知道自己就是虞夫人所生,她的眉眼皆脫胎於虞夫人,正是這樣才最叫人折磨,若自己不是親生,她還能安慰自己,還不必如此憤憤不平,隻因是親生,這種痛才深入心底。


    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壓下翻江倒海的情緒,虞亦禾一步步走向鄭郎中,想著即使這事不成,兩邊的臉麵還是要的,可是當她與鄭郎中還有兩步之遙時,虞亦禾還是停住了。


    她忍不了,看著這張臉,她怕是以後會用不下飯。


    “我與鄭郎中恐不相配。”


    虞亦禾拋去了順從的假象,露出了內裏執拗的性子,說話不帶一絲猶豫。


    鄭郎中頓了一下,許是也知曉自己年紀比她大上許多,不餘遺力地說著其他好處,似乎篤定虞亦禾定會心動:


    “我的年紀雖長你許多,但家中唯我一個獨子,家產頗豐,我必定供你錦衣玉食,不遜於勳貴,聽說你還有一女兒,我會對她如親女,給她萬兩銀做嫁妝。”


    後來還壓低了聲音,擠眉弄眼道:“甚至你與我若生有兒子,我可以把八成家產都交與你我之子……”


    這些話落到虞亦禾耳朵裏實在惡心,聽起來對她有益,實則也是自己父母一流,見色忘義,對待子女不公,自己現在時年輕貌美,他允諾豐富家產,可自己終會年老色衰,此話還能實現嗎?


    “不必,不論旁的,你我年紀相差太多,實在不妥。”


    見虞亦禾麵色冷硬,鄭郎中的臉色也黑了些,放聲道:“虞二小姐,你這樣,你弟弟想要拜鄭少傅為師恐怕就難了。”


    鄭少傅是當朝有名的大儒,也是他的親叔叔,他就不信這虞家二小姐能不為自己親弟弟的前程考慮,可這話落在虞亦禾的耳朵正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看到兩步之外的女子愣了一息,然後嗤笑出聲,似乎聽到什麽極為諷刺的事,笑的前仰後合,有些怪異。


    在場的人都被虞亦禾吸引了,無人注意南方的林子裏走出了幾人。


    虞亦禾慢慢收了笑聲,再次對麵前之人道:“你我間無緣無分,祝大人早日找到佳妻,我先走一步。”


    怎就有時間和這醜東西相看了?


    虞亦禾轉身就走,不想身後男子也大步往前,她還渾然不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刻,忽有擊掌聲傳來,虞亦禾轉身望向聲音來處,頓時愣在了原地,腦子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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