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星是個強骨頭,似乎從生下來就彎不了腰板。


    那時候她的名字還是林苔,住在江城邊緣的王店村。


    林苔總是紮著高高的馬尾辮,賽跑和紮猛子都是最快的。


    但她是個女孩,有熊孩子瞧不起她是被“撿來的”,還瞧不起她的殘障父母,總是揪她的辮子。


    林苔不論被誰罵了和打了是一定要還手的,直到對方付出比她慘痛十倍的代價。


    回到家裏,被人家的父母過來告狀,林苔又免不了被養父用筷子打手臂。


    如果第二天又被欺負了,她還是會打回去,並且比前一天下手更狠。


    用養母的話來說,她這就叫“不長記性”。


    後來養父母也拿她沒辦法,如果有人上門告狀,養父就會擺擺手:“我缺胳膊少腿的,管不住。”


    養母則會不小心把待客的茶水撒到小孩頭上:“哎呦,不好意思,我看不見。”


    看見他們家裏的掛著的“退休軍人”和“助殘示範家庭”的光榮狀,家長便會罵自家孩子幾句,然後憤懣離開。


    直到,林苔打遍村子無敵手,成了孩子王,再沒有人敢欺負她。


    後來,大概是老天爺看不下去她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一次落水,她救了一個城裏過來的小孩,卻也因此爆發中耳炎,被鎮上的庸醫騙了錢還延誤治療,最後失去了聽力。


    仿佛從天堂落到了地獄,強骨頭被煮爛了磨平了,成為記憶深處一塊蟲蛀潰爛的木板。


    葉慕承說“你要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的時候。


    江晚星趁他不注意用力咬了他一口,從他的禁錮下鑽出去,轉身就跑。


    可是,跑到哪裏。


    她不知道。


    江晚星麵向門板,滑下去,縮成一團。


    她曾經跟葉慕承是最親密的人。


    月光下,桂明山的露營帳篷裏,兩人呼吸相聞,肢體糾纏。


    那時她剛成年,這是她做過的最瘋狂的事。


    可往往就是最親密的人,知道怎麽戳你的心窩子才最疼。


    她以為他們曾經心意相通,但那是曾經,也隻是她以為。


    葉慕承走了過來,家居鞋在她身後抵住,不用回頭,也知道那居高臨下的視線裏是憤怒和憎恨。


    人家常說,因愛生恨。


    可葉慕承愛過嗎?


    江晚星不確定了。


    或許真像那些嚼舌根的人說的,葉慕承跟她交往,隻是為了接近江霧槿吧。


    江晚星頹喪地換了個姿勢。


    月光終於透了出來,她能看見自己的影子。


    影子變大再變大,像桂明山腰上那塊自然生長出的大石頭,搬不動挪不走,隻有風霜為伴。


    不對。


    她還有桃桃。


    不能再任性。


    江晚星撐著地,站了起來,搖搖晃晃撿起筆記本和筆,重新到梳妝台坐下。


    紙上的字由清晰變得模糊。


    啪嗒啪嗒,淚水落下,油墨暈開,變成又髒又重的一團。


    葉慕承又走了過來,一把將她的肩膀揪了起來。


    江晚星跟著他的動作,往後退了幾步,跌到床上。


    意識到他要做什麽之後,江晚星偏過頭去,不做掙紮。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跟他在一起時,她也變成了桂明山的一塊石頭了。


    葉慕承按照往常一樣,扯來一塊浴巾,蓋住了她的臉。


    她能感受到微涼的指尖落在她的紐扣上。


    江晚星吸了吸鼻子,忽然覺得很髒。


    別人玩過的東西,她不喜歡也不稀罕,她不要!


    她嫌髒!


    江晚星扯開浴巾,直直對上他的眼睛。


    葉慕承卻在對上她視線的一瞬,閉上了眼。


    這是一個回避的動作。


    江晚星心中一陣抽痛,隨後冷笑。


    現在連看見她的臉都覺得惡心了嗎?


    她摘下自己的助聽器,不想聽他喊霧槿。


    葉慕承卻分出一隻手製止了她,強迫她繼續戴著助聽器。


    他這麽做,分明是準備又說些不中聽的話來傷害她。


    葉慕承從來不打女人,但是他傷人的方式比打人更疼。


    江晚星可越想越氣,越氣越委屈。


    打了他一巴掌而已。


    那她上輩子還死了呢。


    要她付出代價?


    用她的生命夠不夠?


    一個狗男人,為他哭什麽哭!


    江晚星擦了下臉,用力的推開葉慕承,從他身下鑽了出去。


    她眼疾手快的穿好衣服,站在門側,手搭在門把上,要走不走。


    葉慕承嗤笑一聲,淡淡地威脅:“走啊,以後不許再進來。”


    不許再進來,也就是不許再主動來看桃桃。


    葉慕承不愧是萬惡的資本家。


    換了個說法,結果卻是一樣的。


    江晚星瞪向他,卻也隻能瞪他。


    葉慕承收起嘲諷的笑,拍了拍褲子,又在她床鋪上坐下。


    “要我提醒你嗎?每周六的夫妻義務。”葉慕承說。


    江晚星手垂在身側,漸漸握成了拳頭。


    狗男人,不要臉。


    真後悔沒在當初濃情蜜意的時候多揍他幾拳。


    江晚星又想到桃桃。


    當初她搬出去租房子的時候,他們簽過協議的。


    每周六回來,可以見桃桃,但必須服侍他。


    江晚星看葉慕承一眼,收回目光。


    被狗咬了那麽多口,也不差這一口了。


    她再次自覺躺上床鋪,摘下助聽器,眼睛閉得死緊。


    床鋪聳動,葉慕承欺身而上,略微灼熱的呼吸噴灑到她肩膀上。


    像一條溫潤的小蛇爬過。


    葉慕承身上男性特有的氣息在此刻放大再放大。


    江晚星很熟悉,卻又覺得比以往更惡心。


    淡淡的煙草味在此刻變得惡臭無比,江晚星忍不住直幹嘔。


    葉慕承果然一頓。


    在江晚星看不見的地方,他眼底閃過一抹欣喜,可隨即又轉為死寂。


    他知道,不可能的。


    江晚星見他遲遲不動作,扯起枕邊的浴巾蓋到他的臉上。


    她再次推開葉慕承,出乎意料的,她隻是輕輕一推,他便讓開了。


    葉慕承站在床邊,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麽。


    高大的身影落到地上是頎長的影子。


    看著竟還有些……


    落寞。


    江晚星冷笑,八成是在江霧槿身上縱欲過度,此刻有心無力了。


    真是活該!


    這麽一想,江晚星酸水翻湧,衝進廁所吐了起來。


    她之前喝過酒,被葉慕承一刺激,此刻胃裏翻江倒海,將昨晚的食物吐了個幹淨。


    直到吐無可吐了,開始幹嘔。


    江晚星起身,看見鏡子裏麵色蒼白的自己。


    重活一世,居然還是活成這般窩囊的樣子。


    洗手間外,桌上的手機開始振動。


    葉慕承接起。


    “喂,霧槿。”


    “好,我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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