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碧湖峰頂的西側,白崖之前還有一片殿群,那裏才是碧湖峰師生們修行的仙居。


    峰主成由天站在落潮殿前,望著遠方的湖心島,雙眉微皺,有些憂慮。


    他是前一代碧湖峰主的親傳弟子,與雷破雲並非同脈。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青山深處的隱峰裏靜修,隻是隱約知道九峰間發生了一些事情,根本不想麵對這種壓力,如果不是想著不能讓碧湖峰一脈傳承斷絕,更不想讓上德峰那個老怪搶走,他根本不會從隱峰歸來在承劍大會前擊敗遲宴。


    今夜的雷暴來的比預想中猛烈太多,不知道究竟意味著什麽。


    碧湖峰已經死了兩位重要人物,而且並非在與邪魔的戰鬥裏死去,是橫死。


    很多碧湖峰弟子,因為憤憤不平,想要找掌門要個答案,被他強行壓製下來。


    難道這就是天罰?因為碧湖峰做了那等惡事?


    他看著夜空裏蛛網般的數百道雷電,滿懷敬畏想道。


    九峰裏有很多人也在看著碧湖峰,欣賞著難得一見的美景。


    隻有很少的人能隱約感知到天威裏的異常情況。


    在天光峰的崖畔,在上德峰的欄邊,兩道青山間最高大的身影,看著碧湖峰的方向,沉默不語。


    無數道閃電從夜空裏漏下,被暴雨洗成夢幻般的模樣。


    看著這樣的美景,他們在想什麽呢?


    ……


    ……


    如果白貓真的出手,自己哪怕與普通修道者不同,也有可能會死。


    井九默默想著。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那隻白貓太過可怕。


    “我知道你並沒有參與那件事情,因為你沒有那個膽子。”


    不知道為什麽,他對那隻白貓越是警惕,表現出來的態度卻越是隨意,顯得特別有自信。


    “但如果這一次你依然選擇不站在我這邊,那麽你很清楚我會怎麽做。”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準備離開。


    從表麵上來看,他的言語依然足夠強硬,離開的動作似乎也很隨意,沒有把那隻白貓放在眼裏。


    但就在下一刻,他知道自己錯了,他忘了那隻白貓的觀察是怎樣的細致入微,這個轉折似乎來的太突然了些。


    果然,那隻白貓忽然抬起右爪,隔著數十丈的距離,向他揮動了一下。


    它依然很警惕,很小心,爪子都沒有伸直,似乎準備隨時收回。


    於是它的這個動作看著很可愛,就像是想要給井九撓癢癢。


    事實上,這個動作非常可怕。


    ……


    ……


    夜空裏綿延數十裏方圓,由數百道閃電織成的那道大網,忽然之間被拉扯的變形了。


    仿佛有隻無形的巨手,在那片夜空裏撓過。


    很多閃電從中斷裂,在極短的時間裏相互融合,變成一道極粗的光柱,向著碧湖落下。


    貓爪撕出的寒光,輕而易舉地撕破密集的雨水,來到他身前。


    就在同時,那道極粗的閃電,與那道寒光一道降臨。


    一聲悶響,閃電與寒光準確地擊中井九的胸腹,不分先後。


    沒有痛呼,也沒有慘叫,井九就像一塊無識無覺的石頭,直接被震飛到了數百丈外。


    他落在了湖裏,濺起的水花並不大,聲音更不可能超過暴雨。


    湖水漸漸平靜。


    這裏的平靜指的是暴雨裏應有的模樣,那些均勻塗抹的波浪畫麵。


    白貓離開了宮殿,緩緩走到湖邊。


    被暴雨打濕的長毛耷拉著,但是它的模樣並不狼狽,反而顯得很雄壯。


    它像是視察領地的獸王,靜靜地看著湖水,專注而且警惕。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湖裏依然沒有動靜。


    它眼眸裏的警惕意味漸漸淡去,生出得意與殘忍的情緒。


    忽然,它眼瞳急縮成豆,身體也微微右偏,隨時準備轉身逃走。


    暴雨下的碧湖仿佛一如先前。


    漸漸的,水麵生出一道波浪,井九走了出來。


    ……


    ……


    暴雨裏,一人一貓對峙著。


    井九知道,白貓揮那一爪並不是真的想殺自己,隻是試探。


    當然自己直接死了,白貓也會很開心。


    又或者,它確定自己很弱小,隨時可以殺死,那麽……它可能真的會殺死他。


    貓,就是這樣的一種動物。


    需要主人喂食的時候,它可以表現的很溫柔,很卑微。


    當主人無力提供食物的時候,它會毫不猶豫地跳窗離開,絕對不會有半點留戀。


    更可怕的是,如果你死了,它沒有飯吃,那麽你便會成為它的食物。


    最可怕的是,在那時候,它往往會從你的頭臉開始撕咬,白毛染血,畫麵感人。


    井九向著那隻白貓走了過去。


    他的呼吸很平穩,腳步也很平穩,除了胸前衣衫盡碎,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那道恐怖的閃電與那道貓爪帶出的寒光,似乎沒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看著這幕畫麵,白貓緊縮的眼瞳裏流露出強烈的不解,然後便是不安。


    為什麽這樣你還不死?為什麽你會沒有一點事?


    井九走到白貓身前蹲下,抬起右手。


    白貓盯著他的手,想要轉身逃走,不知為何卻沒有動。


    它的毛已經全部豎起,顯得格外警惕,因為它感覺到了危險。


    這種危險並非源自井九的強大,而是源自它的本能,或者說是無數年來烙印在它靈魂裏的印記。


    “劉阿大。”


    井九看著白貓說道:“喂了你這麽多年,結果還是養不熟嗎?”


    沒想到,這隻白貓居然會有這樣古怪的一個名字。


    井九的手落了下來。


    白貓轉頭假裝沒有看到他的動作,身體卻在微微顫抖,明顯是在強忍著逃跑的衝動。


    井九心想你果然還是像當年一樣欺軟怕硬,膽小敏感,不清楚對方底細之前,絕對不敢擅動。


    想著這些事情,他的手已經落在了白貓的腦袋上,輕輕地揉著。


    井九摸貓的動作非常熟練。


    他的手從白貓的頭頂滑過頸直至後背,直至在尾巴前如清風一般掠過。


    接著,他又把這樣的動作重複一次。


    周而複始,仿佛永遠不會停止。


    如果讓遲宴或者是梅裏等人看到這幕畫麵,肯定不會再懷疑他出身果成寺。


    他摸柳十歲與趙臘月的腦袋,也是這樣摸的。


    這隻是他的習慣,與灌頂什麽的沒有任何關係。


    隨著他的撫摸,白貓漸漸不再顫抖,情緒變得穩定了很多。


    井九看著白貓問道:“你是不是擔心他還活著,如果你站在我這邊,將來他會來找你的麻煩?”


    白貓趴在被雨打濕的草地裏,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聽著這句問話,依然望著別處,耳朵卻動了動。


    井九明白了它的意思。


    ——你這是明知故問。


    “那麽,在我們之間,你決定繼續保持中立?”


    井九繼續問道。


    白貓轉頭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像你們這樣變態可怕的一對師兄弟,我敢得罪誰?


    “我知道了,原來果然是這樣啊。”


    井九的聲音就像他身上破爛的白衣一樣,被雨水打濕淋透,變得有些淡。


    他站起身來望向西麵崖下的那片殿宇,說道:“雷破雲那孩子隻怕什麽都不知道,結果卻因為他死了,真是可惜。”


    白貓心想那種白癡死便死了,有什麽好可惜的。


    “以後再來看你。”


    井九看著白貓說道。


    白貓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能活著再說。


    井九向碧湖裏走去,很快便消失在水裏,再也無法看見。


    白貓轉身而回,來到一棵大樹前。


    樹上的野貓們早已遠遠避開。


    白貓輕身一躍,如幽靈般,躍至十餘丈高的樹頂。


    它懶懶地趴在前爪上,根本不在意暴雨下個不停。


    看著湖麵,確認井九真的已經離開,它眼眸裏的凶殘之意一現即隱。


    雷雨漸漸停了,殿裏的魂木自動下沉,進入靈脈裏自行滋養,小島回複平靜。


    夜雲盡散,滿天星辰再次出現。


    星光灑落在碧湖上,碧湖仿佛變成了一麵鏡子。


    白貓靜靜趴在樹上,看著碧湖,眼裏的情緒變得溫暖了些,還有些懷念。


    樹皮果然還是不如他的手掌蹭著舒服,那是暖的,而且是軟的。


    它忽然覺得有些疲憊。


    井九現在的境界確實很低,但帶來的精神上的壓迫感太強。


    它打了個嗬欠,嘴巴張的很大。


    夜空微暗,銀湖微閃,星光似乎在這一瞬間少了很多。


    就像是被誰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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