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裏見過井九出手的人不多,絕大多數都死了,所以除了趙臘月數人,沒有人知道他有多狠。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話不多。


    今天他很難得說了很長的兩句話,卻是要對中州派興師問罪?


    大殿裏一片嘩然,然後變得死一般的安靜。


    就算你是青山掌門,但那位可是白真人,你怎麽能用這種教育晚輩的語氣與她說話?而且中州派攜著雷霆萬鈞之勢而來,最終隻能默然離開,已經很丟臉,大獲全勝的青山宗究竟還要什麽呢?


    井九說這兩句話的原因很簡單,就是要警告對方。


    今次看起來,青山宗的收獲極大,梅會的規則守住了,西海的份額過了明路,中州派伸向冥界的那隻手被重傷,將來想要從地底源源不斷地獲取資源會變得極其困難。但誰知道,為了這件事情青山宗承受了多少風險?


    直到現在,他都無法確認童顏能不能安全回來。


    殺死那些冥界祭司與強者們,青山宗當然要付出很多代價,比如那些晶石、丹藥以及最珍貴的修行時間。


    這些準確來說都是被中州派逼的。


    井九對白真人說不要再有下一次,看似說的是聚魂穀的通道、冥界入侵,其實是明確的警告,中州派不要再次試圖動搖青山宗在朝天大陸的地位,不然青山宗的反擊一定會比這一次更加狂暴而直接。


    殿裏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


    籠罩著白真人的那層雲霧緩緩流淌、轉動。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


    就像無風的海麵,變成了一麵鏡子。


    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如果白真人出手,這座大殿便會成為廢墟,果成寺也可能會成為廢墟。


    數十裏外的東海生出無數驚濤駭浪,官道兩側那些祈禱著的、痛哭著的人們都會死去。


    接著便是修行界全麵開戰,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會毀滅,比如小橋流水、摘星樓台。


    然後朝天大陸回到千年之前,人族隨時可能覆滅。


    這一切,不能發生。


    布秋霄向前走了兩步。


    禪子的腳不知何時已經落在地麵。


    阿大躲進了趙臘月的袖子裏。


    果成寺大陣隨時準備啟動。


    下一刻終於到了。


    白真人的反應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看著井九平靜說道:“受教。”


    說完這句話,她便帶著中州派眾人離開了果成寺,乘著雲船向北方而去。


    看著消失在天際的那艘大船,寺裏的人們情緒異常複雜,有著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有著極多的不解。


    這絕對不是雲夢山的作派。


    柳詞真人走後的這兩年,不管是在朝堂還是在修行界裏,中州派都表現的極為強勢,所以才會有今次的果成寺之會。


    結果雲船真的就這麽走了,白真人居然什麽都沒做,甚至還說了聲受教?


    有位一茅齋書生搖了搖頭,說道:“誰能想到,這般陣勢的一場大會,居然就此草草收場。”


    奚一雲搖頭說道:“如果你知道青山宗在冷山那邊殺的有多狠,便不會得出這個結論。”


    “不錯,青山宗與中州派的這次較量本就不在果成寺,而是在冷山,甚至可能是在冥界。”


    布秋霄把龍尾硯重新收回袖中,然後向著對麵走過去,舉手示意奚一雲、柳十歲等弟子不用跟著自己。


    對麵便是青山宗。


    趙臘月等人知道他有話要與井九說,自行避開。


    布秋霄看著那張年輕而完美的臉,想著那年在朝歌城裏與對方的談話,不禁有些感慨。


    他曾經是正道大派裏最年輕的主事者,隻是他做齋主的時候,比現在的井九也要大很多。


    布秋霄說道:“還沒有恭喜你成為青山掌門。”


    井九說道:“算不上喜事。”


    修道者講究的是清靜無欲,卻又要逆天行事,無論從哪個方麵看,與權勢這種東西都沒有關係。


    他的回答當然有道理,隻是世間又有幾個修行者能做到這一點?


    布秋霄發現他的回答並非虛套,而是真的這麽想,更加覺得此人不凡,說道:“聽說十歲給你做了一把竹椅。”


    井九說道:“他看我做過。”


    布秋霄話鋒一轉,說道:“如今青山的行事,又是向誰學的呢?”


    有些話不需要挑明,便知道其指。


    誰都看得出來,青山宗能夠殺死那麽多冥界妖人,必然與冥界有聯係。


    “我不希望你們在冥界的幫手是太平的餘孽。”


    布秋霄說道:“如果真有那天,朝歌城裏的那場談話,我會當做沒有發生過。”


    這句話的意思也非常清楚。


    如果青山宗無法擺脫太平真人的影響,那麽布秋霄便不再受井九的威脅,哪怕身敗名裂,也要與青山宗戰上一場。


    井九比較欣賞布秋霄,願意解釋幾句,說道:“我提前派了名青山弟子下去。”


    布秋霄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微微一怔,對那位入冥的年輕青山弟子生出很多欣賞,說道:“希望他能平安回來。”


    ……


    ……


    大祭司的修行出了問題,一直在冥河裏洗身閉關,祭司一脈基本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裏。而且就像井九想的那樣,那些祭司們每天受著民眾的供奉與祭拜,過著極其奢華而腐朽的生活,在冥皇之璽的誘惑之下,根本沒有能力想清楚這件事情,便被冥師拖入了童顏的那個局裏。


    不過就算那些祭司們再如何愚蠢,連續出事之後,終於還是反應了過來,震驚而憤怒地想到了這是人族的陰謀。


    鋪著金色樹葉的草屋,在黑白的世界裏顯得更加美麗,如夢似幻,與之相比較,崖畔那棵如墨團的巨樹則有著另外一種美。


    童顏站在樹下,看著遠方原野上正在慘烈廝殺的雙方軍隊,忽然問道:“六百年來,下界一直源源不斷往雲夢山輸送資源,那麽通道肯定極為穩定,為何那些祭司不試著從那邊走?”


    冥師飄到與他齊高的位置,說道:“那個通道掌握在大祭司的手裏,而且雲夢山嚴禁從那裏出入,你應該明白其中道理。”


    能運送修行資源的陣法不見得能運送活著的生命,更重要的是,中州派不會讓別人發現自己一直在從冥界裏獲取好處,至少不能讓人找到明確的證據,不然以心懷天下、人族領袖的形象在民眾心裏擁有極高地位的他們,該怎樣自處?


    童顏說道:“持續六百年的通道……總覺得難以隱藏,奇怪的是,我在雲夢山大陣裏沒有發現任何痕跡。”


    要說到對雲夢山大陣的了解,現在除了談白二位真人以及麒麟,大概便是這位曾經的中州派年輕天才弟子了。


    畢竟他在雲夢山的地底挖了好些年的洞。


    冥師半透明的臉上露出一抹有些詭異的笑容,說道:“那個通道很隱秘,我也沒有查到,所以你不用試探我。”


    童顏說道:“我隻是對這些事情有些好奇。”


    冥師忽然對著灰暗的天空伸出了手,片刻後說道:“到此為止。”


    童顏看不到他的手心裏有什麽,但感覺到了強烈的危險,說道:“那便告辭。”


    冥師指著遠方的戰場,說道:“如果你這時候離開,我可不能保證能活著送你到井底。”


    童顏知道冥師的話雖然有些誇張,也有幾分真實。


    那些祭司發現被他騙了,集體進入了瘋狂的狀態。


    冥都這時候已經被祭司們的舍命軍圍住,就連天空裏都在進行著拚殺。


    那些瘋狂不畏死的冥界士兵與兩眼血紅的祭司們,這次要的不是皇位,而是他的命。


    “冥都不可能被攻破,你留在這裏,便能活著。”冥師看著他的眼睛說道:“說來有些可笑,但在你的身上我真的看到了老師當年的一些影子,我相信有你的幫助,我可以盡快解決這裏的局麵。”


    對童顏來說,像冥界這種隻有黑白兩色的世界適應起來並不難,問題是這裏沒有天地靈氣,隨著真元外泄他會越來越虛弱,直至死亡。他說道:“我可不想成為輪椅或擔架上的蒼白虛弱軍師。”


    冥師微笑說道:“幾年時間無所謂,我還可以陪你下幾盤棋。”


    童顏說道:“你需要我做什麽?”


    冥師說道:“首先你需要幫我確定,井九到底是誰。”


    童顏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冥師說道:“以前我認為他不可能是那個人,現在卻有些猶豫。”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如果他真是那個人,我會因為恐懼,而不敢與他繼續合作下去。”


    冥師半透明的臉上散發出數道光線,詭異卻又肅穆至極,就像是掉了漆的神像。


    ……


    ……


    東海的濤聲在近處聽著確實轟隆如雷,這與海畔都是堅硬多棱的礁石有關。通天井的崖壁上也是相同材質的石頭,堅硬至極,多生青苔,滑到了極點,加上無數年來貼上去的無數符文與陣法,除了一些特別的地底生物,根本無法攀爬。


    寒蟬在井九的掌心翻過身來,然後消失去了別處。


    深秋的海風確實有些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禪子摸了摸光滑的頭頂,清俊的眉眼裏滿是憂愁的意味。


    “你果然與冥界勾結了。”


    “換個詞。”


    “你果然與冥界勾搭上了。”


    井九不再理他,向著海邊走去。


    禪子跟在他的身後,赤著的雙足在鋒利刺人的岩石上踩著,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大聲喊道:“是冥師吧?是冥師吧!”


    井九停下腳步,麵無表情問道:“聲音能再大點?”


    “當然能,我小時候跟義父學過山妖吼。”


    禪子理直氣壯說道:“倒是你怕什麽呢?你也知道這件事情不能讓人知道?那你為什麽要做?”


    井九說道:“太麻煩。”


    回到青山後,說不定還要和元騎鯨解釋一番,想著這件事情,他便覺得有些頭疼。


    禪子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冥師是太平的學生,所以歸根結底,這次還是你們師兄弟聯手把中州派又弄了一道。”


    井九說道:“正好如此,不做可惜了。”


    這是被局勢所迫,因為局勢實在太好。


    就像為什麽踹人一腳,當然也是因為角度問題。


    禪子說道:“不要忘記,我是被你師兄害死的。”


    井九說道:“那是前世。”


    禪子說道:“你皇兄也是被他害死的。”


    井九說道:“所以我會殺了他。”


    禪子沉默了會兒,說道:“其實你們師兄弟都不如柳詞,他看似溫吞,卻有所堅持,嗯……元騎鯨也比你們強。”


    井九說道:“但我們還活著。”


    所以他不原諒柳詞。


    禪子聽出他這句話裏的意味,沒有再說什麽。


    陽光照著東海,生起陣陣微風。


    風推著海水,蕩起層層波浪,不停拍打著礁石,碎成細細的雪沫。


    覽物之情,得看觀景的人彼時的心情。


    海水比琉璃更加易碎。


    想著化作春雨的柳詞,這樣的美景隻能讓人心生悵然甚至是憤怒。


    井九與禪子站在崖畔,視線從腳下的浪花延伸至很遠的地方。


    “接下來你準備做什麽?”


    “我想再試一次。”


    果成寺裏聽經,西海裏出劍,帶著初子劍在世間周遊。


    他已經試過三次誘太平真人出來殺掉,前麵兩次差點成功,後麵那次沒有引發任何波瀾。


    如果荷花代表著轉世,現在太平真人應該處於最虛弱的狀態,他想再試一次。


    ……


    ……


    (今天收到一位朋友的留言,聊了幾句,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那就按照他的請求,原文抄錄在下:


    貓哥,


    我父親周一去世了,今天回了家,想請你幫個忙。


    現在我最後悔的地方,就是父親臨死前,沒有把我的一個事情告訴他,讓他知道,他還有一個孫子在外麵,本來我打算找好機會再說的,


    現在一切都晚了。


    沒有預兆,


    我父親臨終前,我隻給他吃了兩瓣橘子,剝開皮,讓他吸吸水。


    你是我認識的網友裏,最有名氣的,我希望你幫我發一個微博或者文章末尾寫幾個字,


    告訴大家我的難受,


    如果有什麽秘密的話,第一時間告訴家人吧,哪怕再難堪,別跟我一樣,現在,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把事情告訴了。


    告訴所有你的書迷,你的朋友吧,不然真是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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