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的眼裏,談真人一直站在廣場上,站在原先的地方。


    直到他從那座塔裏走出來,人們才知道原來他早已經離開,而且已經來到連三月身前百餘丈處。


    談真人的右手裏舉著一隻古意盎然的小鍾。


    那不是洛淮南與白早用過的流光鍾,而是中州派的鎮派法寶——景雲鍾。


    連三月喝道:“落。”


    一道晨光自天而落,向著談真人的頭頂而去。


    嗡的一聲輕響,景雲鍾擋住了這記蘊著天地之威的晨光,發出來的低鳴,則是輕而易舉地摧毀了天空裏的數棵古樹。


    談真人再次消失無蹤,下一刻卻從西方天空裏的一處廂房裏走了出來。


    這便是景雲鍾的威能,這便是天地錯步。


    景雲鍾是件非常特殊的法寶,據說是遠古時期在麒麟頸間的天生神物,沉重如山,根本無法像飛劍及別的法寶一般隔空施出,隻能由持鍾者親自施為。不管修行者境界如何高妙,甚至哪怕是謫仙,隻要被景雲鍾在耳邊響起,都會魂飛魄散,痛不欲生,就算僥幸活著,也必然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當然,普通的修行者不要說動用景雲鍾,便是想拿起來都無法做到。


    隻有談真人這種級數的強者,才能如此隨意地托在手裏,還能行走自如。


    就像他這時候走向連三月的身前。


    換作別的修行者,無法確定談真人的位置,這時候除了破開空間鏡麵,盡快逃離,便再沒有任何別的方法。


    連三月卻沒有後退一步,看著天空裏的談真人,眼神裏戰意更濃,眼神更亮。


    一道難以想象的狂暴氣息,從她的衣服裏散溢而出。


    東方的那輪太陽,仿佛感受到她的意誌,灑落更多的晨光。


    晨光一束一束地落下,就像是被密密的樹枝篩過一遍。


    不管談真人從哪裏出來,迎接他的都是一道晨光,讓他始終無法走到連三月的身前。


    為什麽連三月能夠提前預判到他的位置?為什麽她能夠看到如此多的虛妄裏唯一的真實?


    那些還能看清楚廣場上畫麵的各宗派強者們沉默不語,猜出了原因。


    這就是水月庵的天人通。


    ……


    ……


    擦的一聲輕響。


    一束極其清麗的晨光自東方而來。


    談真人從天空裏的那座正殿裏走出來。


    二者相遇。


    晨光擦過他的身體,一截衣袖與衣襟前擺化為灰燼,卻沒有阻止他踏出這最關鍵的一步。


    談真人終於來到了連三月的身前。


    二人相隔不過十餘丈。


    在這種境界的戰鬥裏,這是極其罕見的事情。


    談真人卻來的如此自然。


    連三月也看的隨意。


    談真人向前再走一步,同時左手帶著數道清風而起,準備敲響右手裏托著的景雲鍾。


    出人意料的是,連三月沒有離開,也沒有以晨光發拳再次發起攻擊,反而把雙手背到了身後。


    她的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準備衝刺一般。


    飄舞的黑發末端出現一道亮光。


    緊接著,斜飛的衣袂間也出現了一道亮光。


    領口、鞋底、唇角、她身體的無數個部位都出現了一道亮光。


    那些並非是劍意,她也不是無形劍體,實質卻能相通。


    她與井九在三千院,在世間同遊多年,竟然也成了位劍道大家?


    無數道亮光組成一起,便成了一道光幕,她的身體在光幕的最前方,看上去,那些光線都是她留下來的殘影。


    她把自己的速度提升到了極致,向著談真人衝了過去。


    擦的一聲輕響。


    擦身而過!


    天地錯步。


    錯開一步便是天涯海角。


    廣場上的那些光鏡碎片忽然變得黯淡起來,那些莫名出現在不同位置的宮殿群忽然倒轉了方向。


    嗡!景雲鍾被敲響了!


    狂風大作,天昏地暗,整座皇城仿佛在這一刻都顫抖了起來。


    沒有人能夠看清楚那一刻的畫麵,即便禪子與布秋霄也做不到。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些光線終於消失,皇宮裏回複了正常模樣,廣場上隻剩下兩個人隔著十餘丈的距離背對而立。


    連三月舉起左袖擦掉臉上的血水,卻有更多的血水從鼻子裏,從嘴裏湧了出來,竟是怎麽也擦不幹淨。


    談真人看著手裏的景雲鍾,臉上的皺紋深刻了很多,布衣上到處都是晨光燒蝕掉的痕跡,看著有些狼狽。


    啪啪啪啪,無數聲清脆的聲音密集響起,有些來自那些重新融合的空間碎片,大多數卻是來自於談真人的身體。


    “我輸了。”談真人轉過身來,看著她說道,神情依舊木訥。


    連三月轉過身來看著他說道:“如果你堅持再敲一記,有可能與我同歸於盡。”


    她的臉上滿是血汙,看著哪裏像水月庵的世外高人,更像一個與鄰居家男孩打架後的調皮丫頭。


    談真人說道:“我不想死,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連三月想了想,說道:“我沒有什麽事情想做。”


    “所以我輸給你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談真人望向她的右手,感慨說道:“更何況你現在的真元數量可以進入修行界曆史前三,朝天大陸還有誰是你的對手呢?”


    連三月還在流血,不時用左袖擦一擦,右手卻一直沒動。


    晨光從指縫間溢出來,白色的光線裏有著極淡的金粒,隻有她與談真人能夠看到。


    她說道:“這也有雲夢山的一分機緣。”


    “所以並無不喜。”


    說完這句話,談真人踏空而起,就這樣走到了天空裏,然後向著雲夢山而去。


    皇宮裏一片安靜,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所有人都震驚到了極點。


    談真人居然輸了,而且還說,整個朝天大陸都沒有人是連三月的對手?先戰勝血魔教的最後強者寇青童,接著未作休息,再敗公認的天下最強者、中州派掌門談真人……這個女人究竟強大到了什麽程度?


    談真人為何會直接離開朝歌城?


    難道他是覺得中州派已經連敗兩場,加上沒有人能夠戰勝連三月,直接選擇了放棄?


    ……


    ……


    連三月先戰寇青童,再戰談真人,場間飛沙走石,朝霞與天空都落到了人間,根本無人注意到,景辛順著宮牆來到了大殿前,被那些依然忠心的老臣護在了中間。


    看著談真人踏空而走,離開了朝歌城,景辛想著水月庵裏屈辱的下跪,沒有覺得難過與失望,反而覺得輕鬆了些。


    景堯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的兄長就在不遠的地方。


    兄弟二人的眼神對上,都有些淡,然後迅速轉為緊張,因為連三月正在向著大殿走來。


    不管是這對景氏皇族的兄弟還是朝中的大臣們,看到連三月的身影越來越近,都下意識裏緊張起來,就連鹿國公等人也不例外。沒有人能在看到今天這樣的畫麵之後,還能麵對她時保持冷靜。


    連三月沒有理會這些人,直接向井九走去。


    走到一半時,她忽然停了下來,伸手在空中抓出些清水,洗掉臉上的血汙,才繼續抬步。


    連三月走過井九身邊,在石階上坐下。


    井九也走了回去,在她身邊坐下,望向她的側臉。


    那朵桃花依然在鬢間微微顫動,染了些血,更加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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