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把那些細木棍遞了過去,說道:“道理雖然簡單,想到卻不容易。”


    禪子雙手接過,忽然問道:“你是什麽時候想到這個道理的?”


    井九走到門檻處,望向遠方的雪原,說道:“某天忽然就想到了,應該是在鎮魔獄與冥皇討論魂火的時候。”


    禪子問道:“因為魂火這個名字?”


    “你不覺得這個名字來的毫無道理?那必然有別種道理。”


    井九說道:“我問過雪姬,她們不是這樣的,不代表人族不是這樣。”


    聽到雪姬的名字,禪子搖了搖頭,問道:“你確定幫助她離開是好事?”


    井九說道:“這是一件事,好壞並不重要。”


    趙臘月站起身來,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雪原深處,問道:“你想殺了她?”


    井九來到雪原開始,那座冰峰便很安靜,那道神識沒有出現說明了很多問題。


    “她不如她母親,也不是那麽好殺的,而且為什麽要殺呢?我和她媽關係不錯。”井九說道。


    趙臘月說道:“可是她與她媽關係不好,差點殺了她媽。”


    井九說道:“她媽那時候剛剛生產,最是虛弱,而且也是趁機瞞過命勢天道,離開雪原。”


    禪子連連搖頭,說道:“總覺得這段對話有些怪。”


    井九對著雪原深處的那座冰峰微微點頭致意,便準備離開。


    禪子說道:“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趙臘月有些意外,問道:“為何?”


    禪子一臉理所當然的神情,說道:“第二次成親有什麽好看的?”


    ……


    ……


    禪子不去為井九送行,自然不是嫌棄他春風二度,而是二人之間感情深重,與眾不同。


    朝歌城對很多人來說也是不同的。


    井九與趙臘月先去城外趙園住了幾天,他看出趙父與趙母應該也沒有幾年了,然後他們進城去皇宮與景堯見了一麵,又用了一天時間逛了逛新舊梅園,看了看那座擺著棋盤的亭子、那座有橋的小湖,接著便去了太常寺。


    太常寺的黑簷被夏天的雨水衝洗的幹幹淨淨,顯得十分精神,卻沒了當年的精魄。後院開遍了紫色的野花,地底的牢獄則是越來越空,聽鹿國公說再過兩百年,可能最後的那幾個犯人便會死去。


    鹿國公府的子孫很多已經離世,老國公卻還挺著,不知道看著那些越來越陌生的後輩,他會不會偶爾想起更冷清的鄰居。


    井梨現在更多時間是在太學裏抄經書,井宅大部分時間空無一人。


    井九在那間書房裏睡了一百多年,對這座宅子依然不是很熟悉。


    他帶著趙臘月在前庭後院裏走了走,又在那間書房裏坐了半夜,當晨光照亮朝歌城的時候,便起身離開了這裏。


    碧空之上的虛境就在不遠處的眼前,像塊琉璃一樣,卻給人一種無法打碎的感覺。


    趙臘月在進入虛境之前問道:“要去果成寺嗎?”


    那座石塔還在果成寺裏,既然是告別之旅,應該去一趟才對。


    “人不在了,看塔有什麽意思?”井九打趣說道:“我又不是卓如歲,非得抱著那座塔才能睡著。”


    趙臘月再次確認,南忘燒掉那具遺骸、他從三千院裏醒來後,與以前有了些不同。


    當然,這也可能是卓如歲對他的影響。


    就像禪子說過的那樣,這是此世的因果。


    南河州外的濁水被血色的劍光照亮。


    井九與趙臘月停在一塊礁石上,望向遠處岸邊賑濟流民的草棚,看到一名中年僧人,正在忙碌地救治著傷員,根本沒有時間說話——那名僧人是當年他們在南河州遇到的那對師徒裏的弟子。


    為了這對師徒,趙臘月殺了修行者,成為了清天司追緝的凶徒,繼而才會引發後麵的那些事。小荷、不老林、鄒豐臣、王小明……那些故事當時是那般的驚心動魄、印象深刻,現在則早已被風吹散,偶爾想起,頓生隔世之感。


    井九說道:“既然各有各的道,當年我就不該拘著你。”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確認我的道沒有問題?”


    井九說道:“那年我們說過,為何通天境修行者會被稱為大物?因為生死之間有大物。”


    趙臘月若有所思。


    “通天境修行者再往前一步便是飛升,若踏不出這一步與凡人亦無區別,便是被困在生死之間。”


    井九繼續說道:“你選擇向死而生,雖然危險,但會比別人快很多。”


    趙臘月說道:“等我像彭郎那樣進入通天境再說。”


    井九說道:“並非難事。”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要走了嗎?”


    井九說道:“不急。”


    趙臘月收回視線,望向濁水裏無數道向東而去的浪頭,說道:“你不要等我。”


    井九的意思很清楚,要把她送入通天境才會離開。


    她不想承受這些,與壓力的沉重無關,隻是不想牽扯住他。


    井九沒有接話,帶著她去了雲集鎮,在那間酒樓裏要了一個火鍋。


    紅湯白湯先後沸騰,各色肉菜依序下鍋,香氣隨著霧氣撲麵而至,溢窗而出,與鎮子裏的雲霧混在一起。


    包廂的門緊閉著,酒樓的門則是大開著,不知道是第幾代的酒樓東家帶著全家老小以及掌櫃夥計,跪在一樓。


    雲集鎮上的居民與百姓各自跪在街畔。


    天空裏的無數道劍光,已經昭顯了酒樓裏那對男女的身份。


    可能是不喜歡在這種被注視的環境下用餐,趙臘月的食欲有些不好,隻吃了三盤羊肉便放了筷子。


    血色的劍光照亮從青山裏流出來的雲霧,逆流而上迅速消失在群峰之間,根本沒有理那些前來迎接掌門的青山長老與弟子們,明確表明了自己的不悅。


    南鬆亭已經沒有故人,井九直接去了那幢小樓,觀看了列代祖師的畫像,最後停在了自己的麵前。


    與玄天宗那幅畫像不同,這幅畫像裏的景陽真人有著清楚的容顏,因為有人曾經看過。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小樓。


    幽靜的山林裏響起銀鈴的聲音。


    五十道劍弦從陽光裏收斂,形成一團雲,落在他的身旁。


    雲裏伸出一隻裸著的腳,腳踝上係著一根銀鈴,白皙動人。


    啪的一聲輕響,南忘從雲裏走了出來,看著他問道:“我畫的怎麽樣?”


    井九靜靜看著畫像裏的自己,眼裏的懷念漸漸淡去,平靜說道:“我現在更好看。”


    南忘哼了一聲,說道:“大家已經等了很多天,結果你一直沒回來,你到底準備哪天走?”


    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井九要飛升了。


    問題是沒有人知道具體是哪一天,隻能提前來青山宗老老實實等著。


    飛升的日期不確定,整個世界便隻能一直等下去,把所有別的事情都先放在一邊,而且還沒有人敢問,除了南忘。


    井九想了想,說道:“那就今天吧。”


    ……


    ……


    (飛升肯定是要飛升的,大概會用兩三章寫完這個過程。完本肯定是還早的,至少還有一百萬字。開書的時候就承諾過,一定會認真寫飛升之後的故事,飛升之後會和大家聊聊天,向大家預告一下後麵的大致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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