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據整個天空的雷暴漩渦其實不可怕,對他來說那些閃電更像是靈氣的補充,飛升後半段出現的那些閃電則有些麻煩,因為那並非真的閃電,而是空間的裂縫。


    天地間自有一道宏大的力量,吸引著他無法離開,想要把他拉回地麵,甚至把空間都撕裂了開來。


    也就在那一刻,他用萬物劍陣確認了空間以及這種力量,依然是朝天大陸所在天地的一部分,那就很簡單了。


    井九轉身向著某處飛去,然後……發現自己的速度變得慢了很多。


    這裏說的很多是非常多的意思,很明顯,這個世界與朝天大陸所在的世界有著完全不同的規則,與修真典籍裏描述的仙界沒有任何相似之處,比雪原還要寒冷,比虛境還要空無,無邊無際反而帶來極可怕的壓迫感。


    任何有靈識的生命在這裏都會感到孤單、渺小與恐懼。


    極遙遠的空間裏懸浮著一顆很小的白色火球,散發著淡淡的光輝,在他的身體輪廓上鍍上了一道極淡的銀邊。


    他背對著白色火球飛了片刻,前方隱約出現了幾件事物,隱隱反射著光線。


    黑暗而寒冷的無垠世界裏沒有棺材也沒有如山大的墓碑,隻有一把竹椅。


    他飛到竹椅前,然後躺了上去。


    ……


    ……


    他沒有準備飛升便離開,而是準備在這裏看一段時間。


    這與白刃不敢離開沒有關係。


    隻是那個世界的屏障確實薄了,容易被看到。


    這與他有關係。


    他與談真人都聽到了雪姬飛升後的那聲輕咦。


    她遇到了什麽?


    域外飛魔還是那數萬道燃燒的飛劍?


    他需要慎重,而且也想要再次熟悉一下這裏的環境。


    遠處那顆火球散發出的光線落在他的臉上,並不如何清楚,也沒有任何溫度。


    他伸出手指在那些光線裏揮過,仔細感受了一下,確認了白真人的說法,這些原初之光便是所謂仙氣的來源。隻不過白色火球離這裏太遠,想要飛過去要很長時間,隔著這麽遠的距離,要吸收到足夠煉成仙籙的數量也需要很長時間。


    他的速度變慢了,這些光的速度似乎也變慢了,反而顯得很活躍,在他的手指間像調皮的小鳥般跳來跳去,很難抓住。


    他手指動了起來,連殘影都看不到,與那些光線在極小的範圍裏追逐、勾搭。


    他的視線卻始終落在那片虛無處。


    那片虛無並非絕對的黑暗,更接近於模糊或者說混沌,沒有具體的顏色,甚至沒有存在的感覺。


    按道理來說,除非找到中州派的那座法陣,他根本無法看到裏麵的畫麵,但不知道為什麽,當他望向那處,那片虛無深處的畫麵便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他還能看到那片滄海、青山群峰、那片雪原以及那座最高的冰峰,遠懸海外的幾片陸地以及那株野草。


    那些畫麵變化的極快。


    他上次飛升的時候曾經回頭看過一眼,知道這裏與朝天大陸的時間流速差大概是一天等於一年,所以並不驚奇,隻是不明白白刃仙人為何能與白真人通話,大概是中州派的那件法寶真的很厲害。


    ……


    ……


    趙臘月的腳下生出一株野草,緊接著,黑色玉盤的所有縫隙裏都生出了野草,就此通天。


    白早在三千院裏醒來,看著碧藍的天空上留下的劍光殘影,悵然不語。


    曹園回了白城小廟,坐了三天三夜時間,然後轉身離開,開始了自己的第二次蹈紅塵。


    禪子還沒回到果成寺便被迫再次回來,唉聲歎氣地重新開始玩小木棍。


    布秋霄開始著書立說,第一卷記錄的卻是他一個學生的語錄,那個學生叫做奚一雲。


    蘇子葉丹毒盡解,得到昆侖派分出的一條靈脈,在青山宗的幫助下再次開宗立派。


    柳十歲學劍歸來,帶著小荷去異大陸遊曆,遇著顧清三人,苦勸無果,再次回到大陸時,已是數十年後。


    卓如歲得償所願,從準備閉關的廣元真人手裏繼承了掌門的位置。


    南忘與趙臘月不與他搶,元曲打不過他,顧清不回來,柳十歲將來要做一茅齋主,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問題在於他這個掌門誰都管不了,不要說神末峰與清容峰,就連平詠佳的劍峰他都沒法管,好在都是景陽真人一脈,沒有什麽好爭,又有什麽好管的呢?元曲你要替上德峰再覓個地方我能有什麽意見?就算你想把天光峰搶了去,夜哮大人又會允許我有意見嗎?


    他站在天光峰頂,看著雲海裏的群峰自我開解道,忽然一場春雨落下,不禁歎了口氣。


    上德峰沒有了,元龜背著的石碑也裂了,青山再沒有隱峰,青天鑒不知道去了哪裏。


    青鳥在大陸上到處飛行,不知道在做什麽,還是在看什麽。


    這些年裏,朝天大陸最引人注意的還是那位年輕的無恩門掌門。


    彭郎在那條長街上看了井九與西來的萬物劍戰,又在三千院裏聽井九說了一夜,又有增進,短短數十年時間便來到了劍道的最高處。柳十歲從海外歸來後與他戰了一場,輸的有些慘,隻好帶著小荷回到千裏風廊給自家先生磨墨。


    不知道是受了誰的攛掇——人們隻知道那夜的湖畔有烤魚有酒,還有仙氣蒸騰——彭郎去了青山。


    卓如歲閉而不見,完全不在乎會丟了青山的顏麵,反正他剛進青山就開始閉關,現在剛當掌門又開始閉關,似乎也說得過去。趙臘月破關而出,卻發現彭郎已經走了。


    彭郎帶著平詠佳以及平詠佳替他在劍峰裏挑的一把好劍去了雪原。


    來到那座冰峰,彭郎與雪國女王大戰一場,輸的極慘,就連平詠佳回到青山後,都不忍心描述當時的情形。


    彭郎留在了雪原裏,沒有回來。


    禪子從香案裏鑽了出來,赤足踏著門檻,望著雪原深處,神情微變說道:“又來一次?”


    整個朝天大陸很快便知道了這個消息。


    女王又懷孕了。


    湖畔的烤魚與酒自然是何霑準備的,用的是當年連三月說服曹園的舊事,白早也曾經這樣做過。


    是的,這次勸說彭郎去殺雪國女王的就是她。


    在她原先的計劃裏,就算彭郎不是雪國女王的對手,也能消耗對方不少,到時候她再憑著身體裏的仙氣,應該能與對方同歸於盡。誰能想到彭郎會敗的如此之慘,更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與雪國女王生了個孩子。


    現在她想與雪國女王同歸於盡都做不到了,而且似乎也沒有那個必要。


    那一刻她再次確認自己沒有井九算得清楚,哪怕他已經走了幾十年。


    她去了蓬萊島,再也沒有管過朝天大陸的事情。


    海上的漁夫與船工在那之後經常會看到海麵上有個踏波而行的白衣女子。


    人們稱她為蓬萊仙子。


    就在白早離開的當天,談真人宣布閉死關,把掌門之位傳給了童顏。


    童顏在那座隻有一棵樹、已經沒有人的高台上做了一桌菜,算是為自己慶祝。


    ……


    ……


    一幕幕畫麵在眼前閃過,井九沒有任何反應,隻有彭郎去雪原的時候他挑了挑眉。


    那個名字確實有些問題,不改是對的。


    他的手指忽然停了。


    在這段時間裏,他的手指一直在捕捉著遠方那顆白色火球散發出來的光線,沒有片刻停頓。


    隨著他的手指停下,那些光線也停了下來,纏繞在了上麵,然後漸漸凝結成實物,散發著飄渺至極的仙意。


    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在這個寒冷而空曠的黑暗世界裏遇到任何存在,但那不代表朝天大陸修道者們的警惕是沒必要的。


    不過他還是不同意那位謫仙、太平真人以及白真人的看法,更是覺得白刃愚蠢至極。


    他輕彈手指,那團散發著仙意的光團無聲而去,漸漸消失在那片虛無裏。


    那光團如葉般飄落到朝天大陸上空,自然變成一道仙籙,落在了青山劍峰上。


    平詠佳走到那道石縫前,把那道仙籙取了出來,抬頭向天上看了一眼,揮了揮手。


    他知道井九的意思。


    如果天地元氣真的數量不夠,與外界的屏障有消解的危險,他便會把這張仙籙撕開,讓裏麵的仙氣補充到天地之間。


    這道仙籙裏麵隻有仙氣,沒有仙識,誰都可以用,但既然落在他的手裏,那誰都沒辦法搶過去。


    他看過彭郎與雪國女王打架,知道他們打不過自己。


    ……


    ……


    井九向朝天大陸深深看了一眼,這才真的離開,化作一道劍光,消失在無比遼闊的宇宙裏。


    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他沒有帶走那把竹躺椅。


    沒有過多長時間,那片虛無裏出現了一道裂口。


    朝天大陸又有了一位飛升者。


    談真人來到那把竹椅前,坐了上去,開始製作自己的仙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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