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的第一件連帽運動衫被他自己燃成了灰燼,後來那件今天也變成了青煙,好在前幾天鍾李子為了表達對他的感謝,除了黑市牛排還給他買了件新衣服。


    當時他的反應很平淡,因為按照他的了解,地下街道黑市裏的這些衣服極有可能是上層的死人衣服,至少不幹淨。


    鍾李子從他的眼神猜到了他的想法,有些生氣地把這件藍色運動衫仔細手洗了一遍,這樣他才帶在了身邊。


    他的視線穿過燃燒的野蘆葦群,落在湖對麵那座酒店上。


    鍾李子現在就住在那個酒店裏。


    在湖水裏洗澡的過程中,他把今天的事情仔細梳理分析了一遍。


    所有事情其實就是一件事:那個刺客為什麽要來殺自己?


    在地下街區生活的時候,他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存在,與鍾李子一道上過街,吃過兩頓燒烤。像漩雨這樣的大遊戲公司願意的話,肯定會注意到自己。如果說漩雨遊戲公司內部有什麽權力鬥爭,繼而牽連到他與鍾李子,但烈度不會如此之強,至少不會動用軍方的特殊部門。而今天他去了那家網絡信息安全公司,在管理局對麵的街邊站了會兒,去了傳火塔……雖然那個主教有些問題,但這些都是他臨時起意的行為。最大的可能還是他在這個世界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實驗室。也許他離開實驗室之後,對方一直用某種手段一直跟蹤著自己,監控自己。


    ……


    ……


    那顆紅色的恒星已經到了大裂穀的對麵,還沒有落到那邊的地殼後方,遠遠照耀著守二都市的另一麵。


    井九穿著藍色運動服,帽子掀起在頭上,隨著人群走到了街道的另一麵。


    清晨的時候才剛剛上來,傍時的時候就要下去,這讓他想到這個世界的小說裏經常描寫的那些被社會壓的快要喘不過氣來的中年工人。所以他不想原路返回,而且第三本論文集到現在還隻看到十七篇……於是哪怕那座方正的建築裏滿是他不喜歡的引力場味道,他還是決定從這裏走。


    走進星門管理局的大門,手環自動聯係,發出嘀的一聲輕響,穿著輕械套裝的警察麵無表情讓開道路。


    從管理局大門到直行通道的入口有一點四公裏。


    如果不用加速設備,也不動用體內的真氣,人類大概需要走兩千步,用十幾分鍾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他的意識通過左手上的那枚戒指連上了無所不在的網絡,進入管理局內網拿到了足夠高的權限,剩下的時間還看了半篇論文。


    手環再次發出嘀的一聲輕響,工作人員很有禮貌地請他進入了通道內室。


    房間的麵積不小,有十三張可以調節姿式的軟椅,還有很多新鮮的水果與飲料,甚至還有葡萄酒。


    所謂的直行通道,就是從守二都市穿過各層世界,最終直達地底實驗室的電梯。


    這種旅程會有些漫長,所以無論座椅還是服務都比懸浮列車更加舒適。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有權限通過這個通道去往地底世界的人不是政府官員便是極有錢的富商,甚至是世家中人。


    井九沒有看那些水果與酒,走到角落裏,躺上一張軟椅,朝著窗外的方向閉上了眼睛。


    陸續又有七八位乘客走進了通道內室,各自找到位置,或者休息,或者打開光幕開始看新聞。新聞的聲音從那位乘客的耳內接收器裏發出,有些響亮,把他自己嚇了一跳,趕緊調低聲音,然後向四周微微點頭表示歉意。


    通道開始啟動,半透明的窗外傳來輕微的嗡嗡聲,除此之外一切都是那樣的安靜。沒過多長時間,下降的速度穩定下來,通風係統也把氣壓調整到最合適的數值,乘客們稍微適應了些,解開安全帶,取了些食物與酒水開始輕聲交流。


    他們以為那個穿藍色運動服的乘客在睡覺,沒有上前打擾。


    ……


    ……


    通道在各層地下世界裏會稍作停留,然後繼續下行。


    當井九看完又一本數學論文集後,地下實驗室到了,房間裏除了他還剩下兩名乘客。


    他起身跟在那兩名乘客身後向外走去,腳步剛剛落在金屬地麵上,便感覺到了一種微妙的變化,那是人造重力帶來的輕微失衡感——這間實驗室的位置極其靠近地心,有幾個重要的科學項目實驗區甚至直接設在了地心裏。


    作為星河聯盟二十五個重點實驗室之一,這裏的行政級別以及密級都非常高。


    甚至有一種說法——星門基地本來就是為了這個實驗室而存在的。


    在金屬棧橋上沒有走多長時間,前方遠處傳來一道震動,緊接著是刺耳的磨擦聲。


    前麵的兩名乘客看了那邊一眼,忍不住抱怨起來。


    “那座激光炮還沒有修好?”


    “據說還是武器自動平台的問題,你也知道,用飛船往下麵運材料不是特別方便,而且現在資源都集中在星鏈項目上,實驗室級別再高也高不過那邊去。”


    “哪裏是什麽材料的問題,都說那個武器自動平台用了些遠古文明的成果,隻不過科學院從來不承認,現在一修就露了餡。”


    “這種沒有證據的事情就不要說了,我更好奇的是那天究竟出了什麽事,如果是暗物之海的那些怪物,新聞不可能封鎖的這麽嚴。”


    “沒人知道,隻知道大院長都來了,他在實驗室裏停留了七天時間,一個基地主官都沒見,隻是臨行前代表主星的那位去地表探望了一下重病的女祭司。”


    井九不知道他們說的大院長是誰,想了想,應該是星河聯盟科學院的院長。


    如果真是如此,那位可是聯盟最高層的大人物。


    這種大人物會來偏遠的星門基地,當然隻可能是為了他。


    走過那條金屬棧橋大概用了一分鍾時間,便到了第一道掃描的地方。


    井九剛好拿到實驗室的某個初權限,跟著那兩名乘客走了進去。


    兩道無形的波動從金屬通道兩頭掃過,掃過他們三個人的身體,然後歸於沉寂。


    他確認沒有發生任何問題,便開始通過戒指入侵實驗室的核心網絡,要在最短的時間裏獲得更高的權限。


    ……


    ……


    權限,是這個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隻要有相應、或者說足夠高的權限,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比如說你可以隨時要一艘戰艦把自己送到暗物之海去看虛無的風景,你可以去主星拜訪那位受人尊敬的女祭司,你可以在管理局的大會上脫下鞋子不停地敲桌。


    在某些時候你甚至可以憑借權限無視法律,當然,你還需要利用權限的另一麵把違反法律的事實加上密級鎖進檔案局裏,隻能你死後才能解開。


    權限的獲得方法有很多種,最主要的就是看你為星河人類聯盟提供了多少貢獻。比如你在軍工廠裏做出了怎樣的創新發明,你在戰艦上服役了多少年,你在近恒星區域殺死了幾條母巢釋放出來的觸手,你為聯盟納了多少信息點的稅。


    是的,從本質上來說,獲得權限最簡單的方法便是用錢購買。


    井九現在隨時可以把銀行裏的信息點調進自己的手環,等於擁有難以想象數量的財富,但他不喜歡這種間接的方法,就像他不喜歡這個世界利用仙氣的方法。他做事更習慣直接,比如一劍殺了,比如直接拿到權限。


    通道裏的掃描越來越仔細,區域的密級也越來越高,他漸漸靠近了實驗室的核心。


    嘀的一聲輕響,一道自動門在他身前打開,露出房間裏麵的畫麵。


    房間裏有一個金屬平台,金屬地麵上有幾個微型引力場發生裝置,正是他醒來時的那個房間。


    他走到操作平台前,發現這裏的電腦與外界做了物理隔斷,心想難怪一直沒有找到相關的資料。


    戒指發出極淡的微光,他找到與自己相關的卷宗,看了兩遍,記住了隱藏在裏麵的數位標識。


    接著他通過實驗室的網絡連上聯盟的軍用網絡,開始追尋那些卷宗的痕跡。


    他在守二都市的時候,也可以通過星域網強行進入科學院網絡進行查找,但那些數據肯定都經過了強加密,以他的運算能力也需要很多時間,很容易被人發現,還不如親自來一趟實驗室,從源頭開始查找。


    ……


    ……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


    這句話就像很多故事裏的情節一樣,重複而且老套但確實是對的,這就是所謂顛撲不破的真理。


    就連青鳥在自己的青天鑒裏飛過,墨公都能看到天空裏的掠影,更何況其餘。


    星門實驗室對星鋒艦隊帶回來的那個實驗目標進行了很多研究,形成了幾篇報告,然後那些報告很快便被進行了多重加密,發往了上級。


    井九在星域網與軍用網絡之間來回搜尋那些最微小的痕跡,最終確定有七個終端或者說數據用戶曾經閱讀過這些報告。


    他開始入侵那些終端,手段謹慎而小心,速度自然也比平時要慢很多。


    星門實驗室關於他的報告,最終從聯盟科學院送到了軍方,然後線索就此中斷,不知道是軍方還沒有得出結論,還是那份報告變成了紙上的文字。


    接著他把那個工裝布刺客的所有身體數據、那顆微型子彈的型號數據,在這些終端裏做數據連線,卻沒有找到任何線索,不禁有些意外。


    最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星門實驗室與星河聯盟的政府部門居然沒有尋找他的任何計劃,仿佛他離開了實驗室,這件事情就結束了。


    到底是誰要殺自己?


    當實驗室、遊戲公司、以及地下街區那個遊戲廳老板都被排除掉後,那就隻剩下一個可能。


    他走到窗邊,向外麵望去。


    窗外虛假的藍天白雲,自然遮不住他的眼。


    他的視線向著天空而去。


    實驗室深在行星內部,天空就是遙遠的一個小點。


    很像在上德峰的井底向上望。


    他心想,那個要殺自己的飛升者是哪個白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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