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將軍的眼神變得有些淡,繼而有些冷,是因為他發現了西來的變化。


    西來的眼裏不再有這些天的熱情與向往。


    他很快便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花溪接受了井九的請求,把那枚戒指戴在了他的手指上,整個人類文明的信息往他的意識裏湧了過去。


    井九有一道神識留在了西來的精神世界裏,那是李將軍的手段,也是他無法遠離的原因。


    那些如狂潮般的信息流進入他的意識,順著那道神識來到西來的腦中,瞬間便衝毀了那條大河。


    河岸垮塌,奔流向海的姿式頓時變成沒有方向的泛濫。


    十二重樓劍離開了井九的身體,圍住了年輕道士。


    紅色道衣上出現無數道劍痕。


    那是水意,也是西來的劍識。


    這是西來的精神世界,當他真正清醒的時候,他就是這裏唯一的主人,真正的神明。


    瞬間,那個年輕道士便被斬成了虛無。


    那條奔流向海的大河也不見了。


    荒野裏生出花來。


    西來醒了過來。


    ……


    ……


    不要。


    井九不喜歡說話,但說過很多次這個詞,或者正是因為他不喜歡說話,不願意答應別人的請求,才會說這麽多次。


    當年他還是景陽真人的時候,柳詞與元騎鯨邀請他吃火鍋、打麻將,便經常能夠聽到這個回答。


    萬物一聽見過,柳十歲也聽見過。


    再後來他去了朝歌城,在井宅裏遇著還是小孩子的井梨,井梨伸手要他抱抱,他不要。


    趙臘月知道了他的身份,要如何,他不要。


    花溪想坐到椅子上時,他不要。


    還有很多人都聽到過這兩個字。


    今天當西來醒來後,他也用最快的速度說出了這兩個字。


    接著他沒有忘記用極快的速度補充了一句:“我有辦法。”


    西來沒有理他。


    看著他的反應,井九有些不愉快,甚至可以說生氣,比發現自己中了青山祖師與那位的局還要生氣。


    當初在西海畔看到天劫的時候,他很生氣。


    看到那場春雨的時候,他很生氣。


    看到萬道晨光的時候,更加生氣。


    這時候他也很生氣。


    西來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但還是沒有理他,望向李將軍說道:“真是奇怪,明明那些事情我一直都記得,為何這一刻的感受便與先前完全不同了呢?”


    在那顆礦星被俘,其後接受了無數多的實驗與精神折磨,那些畫麵他都記得。


    確實有些羞辱,有很多痛苦,但在這一刻之前,他覺得那是必要的,必須的,是可以理解的。


    就從醒來的那一刻開始,所有的那些感受依然如前,意思卻完全不同。


    那些或者是必要的,必須的,可以理解的,卻不是他能接受的。


    什麽是沉睡,什麽是清醒,這真是一個有趣的問題。


    “我懂了,死人自然不會在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我現在等於是活了過來。”


    西來微微一笑,說道:“既然如此,我怎麽都算是多活了一刻,又有什麽不可以?”


    他的神情很嚴肅,就像座雕像,此時一笑仿佛石頭上開了一朵花,並不如何好看。


    李將軍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知道了他的決定,沒有做任何說服,直接向身後的宇宙深處飛去。


    那件紅色大氅帶出來一道筆直的紅線,仿佛要貫穿宇宙一般。


    緊接著一道劍光照亮宇宙。


    劍光與紅線穿過布滿隕石與石塊的小行星帶,無聲無息,帶起很多塵埃。


    西來與李將軍隔著數千公裏寬的小行星群,靜靜看著彼此。


    看著這幕畫麵,那些正在趕過來的飛升者與戰艦上的官兵們沉默不語,但並不怎麽擔心。


    西來忽然醒來,暴起出手,也無法改變當前的局麵。


    他是南海霧島一脈的傳人,居然能夠領悟到青山劍道最高階的萬物一,確實是不世出的劍道天才。


    但他的對手是李將軍。


    如果不算井九、西來這一代人以及白刃,純陽真人是朝天大陸最後的飛升者,卻能在如此短的歲月裏收服如此多的前輩飛升者,成為了眾人敬畏的李將軍,除了青山掌門的身份,更重要的是他的境界實力高的難以想象,手段強大而可怕。


    當初還在朝天大陸的時候,他便與那一代的神皇聯手,在大澤擊退了冥部大軍入侵,奠定了朝天大陸一千多年的太平基礎。他更是繼青山開派祖師之後第二個領悟萬物一的人,其餘的青山宗飛升者都隻是藏天下境界。


    這樣的人無法戰勝,而且他已經敗過西來一次。


    ……


    ……


    “那次不算。”西來麵無表情說道。


    他的聲音穿越沒有空氣的宇宙,帶著數千顆隕石震動起來,生起更多的塵埃。


    那些隕石隨著他的右手緩慢地轉動著方向,以相對鋒利的一麵對向著數千公裏之外的李將軍。


    李將軍感受著西來身體裏傳來的仙氣波動,淡然說道:“就算我給你安裝了一個核動力爐,不代表你就能與我抗衡。”


    話音落處,小行星帶裏更多數量的隕石隨著他的手轉動方向,如劍一般對準了遠方的西來。


    沒有任何預兆,無數顆隕石就這樣離開了原先的位置,可能數億年都沒有改變過的位置,變成了數千道飛劍,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飛向對麵。


    數千道劍光照亮了小行星帶,被那些塵埃折射,散發出更加明亮的光芒。


    下一刻,那些隕石化作的劍光終於在宇宙裏相遇,耀出更加奪目的火花,就像綻放了一場悄無聲息的盛大禮花。


    飛升者們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這是朝天大陸劍道最高境界的相遇,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畫麵。


    萬物皆可為劍。


    宇宙裏看似虛無,但總有些塵埃,有些隕石。


    李將軍把今天這場聚會的地址選在霧外星係的小行星帶或者便有這方麵的考慮。但他沒有想到,井九居然能夠真的喚醒西來,而對同樣掌握了萬物一的西來而言,這條小行星帶同樣也是取之不竭的劍池。


    ……


    ……


    難以計數的隕石離開小行星帶,化作石劍向著對麵而去,在空曠而黑暗的宇宙裏相遇,變成煙花,然後化作齏粉。


    就算是擁有很多各式各樣小天體的小行星帶,也並非真的取之不竭的劍池。


    在很短的時間裏,那些相對堅硬、體積較小、貫傷力更強的隕石,便被李將軍與西來二人用光了,變成了太空裏的青煙。


    緊接著,他們隻好選擇那些更輕的、更脆弱的天體。


    受到劍意的召引,那些天體開始加速,內核開始蒸發,拖出一道道尾巴,變成慧星的模樣。


    數千顆慧星就這樣出現在遠離恒星的地方,拖著各種顏色、形狀的尾巴,出現在所有人的眼裏,畫麵真的很美。


    再美的畫麵也會消失,就如慧星的本意。


    就在滿天慧星消失的那一刻,這一場劍爭終於結束了。


    小行星帶空空如也,再也找不到任何實質的存在。


    就像棋局裏所有劫材被用光一般。


    都是劍道的最巔峰,都是大道至高,無限與無限之間很難分出大小,下棋也可以不分勝負,但這是戰爭。


    李將軍不是位修道者這般簡單。


    他是一位領袖。


    他也是一位軍事家。


    他與西來以隕石為劍而戰的同時,指揮著很多戰艦完成了戰鬥準備。


    就在劍爭結束的瞬間,數百道激光破開黑暗的宇宙,照亮了小行星帶裏殘留不多的隕石,與那些星際塵埃。


    無聲的宇宙裏仿佛響起刺耳的撕裂聲。


    寒冷的宇宙裏仿佛生出焦糊的味道。


    殘留不多的隕石忽然動了起來。


    如果說宇宙是海,那些隕石像極了礁石。


    海浪動不得礁石分毫,當海水漲起來的時候,礁石仿佛會改變位置。


    小行星帶所在的區域仿佛消失。


    西來與李將軍之間的距離急速拉近。


    李將軍的紅色大氅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很多破洞,看著就像被群箭射穿的戰旗。


    西來看著更慘,身體表麵到處都是破損,流淌著粘稠的、機油般的事物。


    “我說過上次不算。”


    他看著李將軍的眼睛說道。


    二人的劍道境界差不多,他上次慘敗是因為李將軍帶著超微粒子化核動力爐,擁有近乎源源不盡的仙氣來源,而今天他的身體裏也有一台。


    話音落處。


    核動力爐爆炸。


    明亮的光線向著四麵八方而去,吞噬了所有。


    那些來自宇宙深處的激光以及兩位來自朝天大陸的劍道最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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