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那顆礦星上的戰鬥,還是今天這樣的戰鬥,李將軍經曆過很多次。


    不管是針對井九的這個局還是別的謀略手段,他也用過很多次。


    當年在大澤劍斬冥皇,那年在大牡羊邊緣秒殺母巢,都是如此。


    孤心苦詣。


    冥思苦想。


    人類的前途。


    大道的盡頭。


    就像西來死前說的那樣,確實有些累。


    無數聲極輕微、卻又重若雷鳴的撞擊聲、破裂聲在他的身體裏響起,來到身體表麵卻散於無形。


    陳屋山石人感受著手腕裏傳來的暴雨般的震動,震驚無語,望向李將軍,心想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看不到那根細線,過了會兒,才感知到那道強大而鋒利至極的氣息。


    核動力爐爆炸產生的火球還在擴張。


    戰艦的陰影越來越濃。


    陳屋山石人感受到李將軍的生機正在逝去,發出無聲的怒吼,一拳扯動陰影,斬向那道無形的細線。


    依然悄無聲息。


    數十名飛升者的道心裏都響起了極清脆的一聲斷鳴。


    戰艦的通訊係統裏出現了一道爆鳴,震得無數官兵捂著耳朵蹲到地上,甚至昏過去了數百人。


    那道細線斷成了兩截。


    一截收回到數千公裏外的核爆起處。


    一截殘留在李將軍的身體裏,微微蜷曲,如被切斷身體、痛苦掙紮的蚯蚓。


    陳屋山石人抓過來的那片陰影被極其平滑的切開,手指也斷了三根。


    他的道法號稱朝天大陸防禦最強,依然無法抵抗這根細線,或者說被打磨後的萬物一劍。


    “好生收集,認真研究,材料難得。”李將軍抬起頭來對他說道。


    井九的身體強度大到難以想象,不管是軍方實驗室還是聯盟科學院的實驗室,用了各種設備與方法都無法破開。


    今天這種機會非常罕見,那道細絲等於是井九身體的一部分,當然要認真對待。


    這是李將軍對陳屋山石人的交待,也是他最後的遺言。


    說完這句話,他便閉上了眼睛,身體散發出無數道金光,卻很快平靜,沒有像太陽一樣綻放光芒,在最後的強大道念加持之下變成水晶一般的事物。


    即便到了最後的時刻,他也想的是怎樣能夠把身體保留下來,繼而把身體裏的那道細絲保留下來,也就是捐獻遺體的意思。


    陳屋山石人把李將軍的遺體抱在懷裏,癟了癟嘴,終是哭了起來。


    ……


    ……


    千裏冰封陣散了。


    沒有寒冷的空氣像冬風一樣灌進來,而是溫暖的空氣如春風一般流散出去。


    花溪的頭發被拂散,眼神裏最後的冷漠也散去,隻剩下茫然與無措。


    那位已經通過她頸後的芯片離開,回到了自己的王國。


    這時候的花溪不再是那位偉大的存在,變回了出生在星門基地花家、天真無邪的小姑娘。


    她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隻知道自己忽然出現在黑暗而寒冷的宇宙中,下一刻便會死亡,害怕至極。


    那道線斷回,井九看著沒有任何變化,隻是指甲短了一截。


    他望向花溪蒼白的小臉,看著她淩亂的頭發,不知道想到了誰,伸手布下一座青山劍陣,就像一塊大布般把她裹了進去。


    然後他帶著她,就像衝向死亡一般,衝進了核爆產生的火球裏,仿佛要躲進太陽一樣。


    那道青色光繩束在他的手腕上,讓他無法使用幽冥仙劍,他的速度有些慢。


    那些戰艦上的官兵、那些飛升者清楚地看到這幕畫麵。


    ……


    ……


    悠揚的鍾聲漸漸停歇。


    金色行星表麵的氣漩漸漸散開,那艘巨大戰艦裏如海般的溫泉也漸漸平靜。


    少女放下捂著耳朵的小手,整理了一下浴衣的衣領,端起瓷酒杯,麵無表情說道:“跑了。”


    這裏說的是談真人,不知道他用什麽方法在景雲鍾的掩護下穿過了行星防禦係統,消失在了宇宙裏。


    少女看著瓷酒杯裏淡褐色的酒液,忽然說道:“他也跑了。”


    這裏說的是井九。


    那枚戒指是兩個文明的精華結晶,就算是萬物一也無法輕易斬斷,他居然能夠重新關上意識之門,阻止人類文明的信息灌入?更讓她不理解的是,青山老祖新造的承天劍——那段程序還在他的身體裏,為什麽不能控製住他?


    青山老祖解下笠帽,露出醜陋的麵容,慢慢移到水邊,把雙腳放了進去,說道:“他放棄了自己。”


    這裏又要說回西來對井九說的那句話——最大限度的可能性存在於自我放棄之中。


    怎樣才能擺脫承天劍的控製?不管是平詠佳還是井九都想了很多年。


    萬物一劍是死物,就像溪邊的石頭,崖下的雲海,沒有智識、無法回應,自然談不上被控製,或者說誰都可以控製。


    承天劍真正控製的是萬物一劍的劍靈。


    就像一個電腦。


    浴衣少女沒能完成格式化。


    係統進入沉睡模式。


    那麽就算你寫入了一個新的係統,也無法啟動。


    這種狀態很難形容,如果是沉睡,誰能喚醒他?


    如果無法自主喚醒,那與死亡又有什麽區別?


    還是說,就像那隻著名的貓?


    ……


    ……


    一個核動力爐爆了。


    接著又一個核動力爐爆了。


    兩個太陽先後在霧外星係邊緣升起。


    因為爆炸發生在宇宙裏,無法形成氣勢驚人的衝擊波,但兩個核動力爐釋放出來的光熱,還是造成了極大的混亂,就像是兩個大煙花,遮蔽住很多人的視線,也為監控帶來了極大難度。


    李將軍的突然死亡,也帶來了極大的震撼與混亂。


    沒有人主持,戰艦群無法保持住青山劍陣,隻能按照戰爭時的形態,對爆炸區域形成合圍。按道理來說,井九被承天劍所製,無法再像平時那般化劍飛行,速度慢了很多,應該沒有辦法逃走。但當煙花消散之後,人們什麽都沒有發現,連花溪也不見了,隻有西來的小半截屍骸依然靜靜地懸在宇宙裏,如鳥一般,給所有人帶去死亡的陰影與恐懼。


    井九與花溪去了哪裏?


    這次聚會的地點選擇在霧外星係,是因為這裏距離蠍尾星雲的交通中樞很近,方便各個星域的飛升者趕過來。


    軍方在第一時間裏關閉了所有的扭率通道入口,根本不理會那些巨型企業與世家的抗議聲潮。


    至於聯盟的經濟會因此遭受多大打擊,也不在考慮範圍內。


    數日後。


    長尾太空艦隊基地,烈陽號戰艦緩緩降落,從艦長到普通機修兵,所有官兵都被押解出艦,開始接受嚴格的審問。


    數艘最新式的戰艦完成押送任務,再次離開艦塢,繼續自己的搜索任務。


    蠍尾星雲是整個人類文明的工業基地,無數礦石甚至是整顆小行星被拖到這裏的太空工廠中,每天不知道有多少運礦船起飛降落。軍方要完全封鎖井九的逃離路線,需要把霧外星係清理的更幹淨一些。


    某些星球上還有太空海盜的基地,很容易被利用。


    就像那兩艘被艦隊激光炮毀掉的礦船,沒有什麽能夠阻擋整個人類文明向前的腳步。那些在蠍尾星雲生活了很多年、怎樣也無法清剿幹淨、不知做了多少令人發指的惡事的海盜,就這樣迎來了滅頂之災。


    ……


    ……


    數千枚電磁束炸彈落在了某顆星球上,形成難以想象的爆炸畫麵。


    電磁束炸彈經過無數代改良後,變得仿佛具有某種靈性一般,可以轟穿極堅固的超強合金,還能深入地底工事。


    數千枚電磁束炸彈裏至少有一半進入了地殼深處,然後才縱情地釋放出自己的威力。


    這顆星球迎來了數十場連綿不絕的地震,無論是地底工事還是隱藏在山裏的堡壘、莊園,都被夷平。


    盤踞在這方宇宙已經兩百多年的一個太空海盜群被消滅了。遠處城市裏的礦工與居民聽著聲音,情緒複雜地走到巨大的鐵門上方,望著遠處山裏升起的閃電般的爆炸餘燼,又是慶幸又是茫然。緊接著他們聽到天空裏傳來聯盟當局宣布的最新政令,整顆星球進入封鎖期,禁止任何飛行器離開大氣層,持續時間未定。


    完成任務後,幾艘戰艦離開了這顆星球,恒星的光線不再被遮擋,重新降臨地麵。


    民眾們沉默很長時間後,忽然爆發出驚天的歡呼聲,有些人卻還處於茫然的情緒裏,心想究竟是為什麽在高興?


    沒有人知道,地底深處有一枚電磁束炸彈沒有爆炸。


    當一切平靜後,電磁束炸彈啪的一聲開啟,露出了裏麵躺著的一個人。


    井九睜開眼睛起身,提著身邊的軍用袋,慢慢向著地麵走去。


    他沒有像那位少女推算的那樣陷入沉睡,所以不需要喚醒。當然他現在的情形與以往也有了很大的區別,具體的還不知道,隻是看他緩慢而沉重的腳步,微低的眼簾,倒有些像剛剛出關的卓如歲。


    很久之後,伴著一道晨光,他提著那個軍用袋走進了城市,來到一個很偏僻的角落。


    他看著陰暗而潮濕的下水道,微微偏頭,顯得有些困惑。


    那道青色的光繩在他的手腕上散發出一道光線,提醒他必須快些。


    他走到下水道前,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需要你的幫助。”


    下水道裏安靜了很長時間,傳出了一道有些微弱的聲音。


    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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