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望向窗外的太陽,聽著並不激昂,卻足夠曠遠的琴聲,幽黑的眼睛裏現出厭憎的意味。


    她不喜歡太陽,這個星係的太陽以及所有星係的太陽,如果知道人類的恒星點燃計劃,她一定會大力支持。


    一曲終了,修長而好看的手指靜靜擱在琴鍵上。


    井九望向窗外並不好看的風景,沉默了會兒,輕輕合上琴蓋,說道:“好像……要充值了。”


    今天也有興趣班,不是鋼琴也不是藝術品鑒入門,而是寫詩班。


    踏著薄雪掩蓋的坑窪道路,穿過無人的籃球場與矮牆,離開生活區進入地鐵,花溪有些笨拙地伸出右手,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完成了本月的交通充值。自從太空通道關閉之後,星球上的所有公共交通都逐步開始福利化,不再需要信用點。


    沒用多長時間,兄妹二人來到了市廳的活動中心。伊芙女士穿著短風衣,夾著公文包,嘴裏咬著一塊麵包,匆匆走了進來,看著他們,臉上露出笑容,關心問道:“上次讓人送過來的電子琴好用嗎?”


    她想著這對兄妹孤苦可憐,肯定買不起鋼琴,便尋了一個二手琴商搬了台不值錢的虛擬光鍵琴送了過去,哪裏知道對方家裏有一台極為昂貴的名牌鋼琴。


    “謝謝……”花溪低著頭跟在井九身後,有些害羞般輕聲回答道。


    真正說話的當然還是寒蟬操控的蚊子,現在這個家從采購到人情往來,都要辛苦它。


    伊芙把麵包咽了下去,從文件包裏取出保溫水杯喝了口,看著井九有些蒼白消瘦的臉,憐惜道:“在家要好好吃飯。”


    這次不用蚊子說話了,井九猶豫了會兒,輕輕嗯了一聲。


    伊芙女士把他送到寫詩班門口,看著他坐到那些退休婦女中間,忍不住笑了笑,便帶著花溪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裏正在吵鬧的孩子們,看到花溪抱著那個大娃娃走了進來,頓時變得無比安靜,老老實實地坐到各自的位置上,有個小男孩小心翼翼把搖控器放到了花溪的身邊,有些羨慕地看了一眼娃娃,趕緊退了回去。


    家長們已經看慣了這個畫麵,笑了起來,也不知道這些孩子們是怎麽想的,竟把花溪寵成了小女王模樣。


    下午三點鍾的時候,所有課程結束,井九帶著花溪走過街道卻沒有下地鐵,因為雪姬忽然想要去逛商場。


    星球已經封鎖了一百多天,食物、醫療等相關的重要資源沒有短缺,但別的商品還是少了很多,商場裏很是冷清,好些貨架都是空的。三樓角落裏有片中老年衣飾專門區,衣架上掛滿了顏色鮮豔、花紋醒目的衣裳,按照雪姬的意願,花溪買了幾件大紅色的仿綢衣服,有些不熟悉地用手環結了賬。


    地鐵窗外的燈牌廣告早就換好了,不停地變幻著商品形象與正麵的標語,很快便把他們帶回了生活區。


    回到720樓裏,井九坐到窗邊,在鋼琴上攤開筆記本,握著鉛筆開始寫詩。


    寫詩這種事情明顯要比彈琴複雜很多,他想了很久沒有落筆,眉頭好看地皺了起來。


    花溪做完晚飯的前期準備,便推開門去了隔壁。


    就他們在這裏生活,自然整棟樓都是他們的,隔壁的房間裏被她種了很多花。


    那些花種有些是她在野地裏找到的,有些是在活動中心向人要的,有寒蟬的幫手,那些花自然生的極好,有的是瓊花,有的是三角楓,有的是海棠,還有蘋果花,也不管什麽花期,隨便而放肆地盛放著。


    花溪蹲在花盆邊鬆土、裁枝,做著無意義的勞作,小臉上漸漸滲出汗珠,很是喜悅。


    寒蟬落在一朵花上,慢慢吮吸著花蜜,無數眼瞳注視著她最微小的動作,確認沒有任何遺漏。


    沒過一會兒,花溪便覺得累了,把手上的泥土隨意擦了擦,走到花前,睜大眼睛看著寒蟬問道:“好喝嗎?”


    寒蟬不知道這句話有沒有什麽深意,猶豫片刻後搓了搓甲肢,給予了正麵的回應。


    花溪摘下一朵花湊到唇邊舔了舔,臉上的笑容越發開心,嘻嘻笑著說道:“真甜。”


    雪姬直接穿牆去了隔壁的單元。


    720有六層樓,這個單元裏的地板被她盡數掏空,便成了一個像天井般的建築空間。數排書架從地麵直接排列到六層樓頂,看著就像數道由書冊組成的懸崖,給人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仿佛下一刻那些書便會像海浪般倒下,撲來。


    雪姬望向在商場買的兩件紅色衣服,衣服頓時散解,然後組成一件紅色的披風,落在了她的身上,毫不俗氣。


    緊接著,數十本書從高架上飛了出來,像小鳥般圍著她的身體打轉,帶起的風牽起紅披風,有些好看。


    ……


    ……


    “他抬頭望天


    雪花蒸騰而上


    他低頭看地


    魚兒紮進土壤


    有一雙眼珠在天地


    天地眨動


    你選擇遺忘


    還是死亡?”(注:一位朋友寫的。)


    鉛筆在紙張表麵滑動,伴著摩擦聲留下自己的殘骸,寫下陰暗的詩句。


    井九慢慢放下鉛筆,借著窗外的暮色認真地看了幾遍,不知道是在欣賞還是檢查。


    房門被推開,花溪咬著一朵紅花走了進來,含混不清楚說了句什麽。


    井九去了隔壁單元,看著六層樓高的書架,覺得有些壓迫感,臉色更加蒼白,然後他看到了在書海裏飛行的雪姬,和那件隨風舞動的紅色披風。他覺得這幕畫麵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偏頭想了很長時間卻想不起來,說道:“吃……飯了。”


    雪姬不吃飯,但每次吃飯的時候,她都會在旁邊坐著。簡單的兩個菜與米飯,與之相配的是同樣簡單枯燥而重複的新聞。星鏈艦隊有人事變動,某星區行政長官換人,直到最後終於有了一點新鮮的東西。


    “鍾李子女士完成了祭司學院的學習,明年便將正式繼任星門女祭司,我們都知道前段時間祭司學院曾經宣布終止了這位女士的學業,那麽這其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下麵是祭司學院畢業式的現場畫麵,稍後我們會進入評論環節。”


    花溪沒有在意,雪姬也沒有在意。


    井九看著電視光幕上那個穿著祭服的銀發少女,再次生出那種熟悉的感覺,卻還是想不起來什麽。


    ……


    ……


    星門地表,草原一望無盡,下方則是軟濕的沙礫,便如這世間繁華。


    巨塔般的祭堂裏一片燈火通明,全沒有平日的安靜,教士與侍女們坐在蒲團上,臉上都帶著喜意。


    那道如天空般的灰色幔布上,播放著新聞的畫麵,正是主星祭司學院的畢業式,今日結業有三位新祭司,但場間眾人的視線自然隻會落在鍾李子的身上。


    星門祭司坐在灰色幕布後,唇角帶著欣慰的笑容,知道此事應該與那位叫做趙臘月的神使有關。


    隻是一條很簡單的新聞,很快便結束,祭堂眾人向著灰色幕布行禮便自行散去。


    清晨時分,一道晨光送來一片雲霧,霧裏隱隱現出一道身影。


    星門女祭司睜開眼睛望去。


    一位中年書生從雲霧裏走了出來,麵帶風霜之色,不知多大年齡。


    他走到青瓷盆前,望向水麵的幾片花瓣,伸手拈起一片,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我是其一。”


    這位書生麵帶風霜,不知年齡,眼神卻極幹淨,自有天真稚意。


    星門女祭司本以為他是神明在書裏提過的一茅齋主布秋霄,這時候看著他的臉,感受著那抹天真自然的氣息,看著他拈著的那片花瓣,才知道對方是童顏。


    那片花瓣上寫著他的姓名,隨風微顫,便消散在晨光裏。


    清新的水滴與花末變作無數信息,進入他的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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