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升不是請客吃飯,也不是踏青遊玩,是修道者畢生的夢想,是大道的盡頭,也是世間最難的事情。朝天大陸數萬年來也不過出現了幾十個飛升者,難道說今日誰想飛升就能飛升?


    當然不是誰想飛升就能飛升,人人飛升隻不過是一場夢。就算通天大陣真的能夠打開一條通道,也必然有極大的風險,極可能還要麵臨天劫,有資格走進這座大陣的人很少,至少也要通天境的大物才行。


    雀娘神情寧靜說道:“我要去看看。”


    她是這座通天大陣的主持者,當然要身在陣中,而且她是下棋之人,最向往的便是棋坪之外的世界。


    緊接著,元曲與玉山師妹也站了出來,引來了群峰間修道者們的竊竊私語。


    舉世畢知,青山宗上德峰主元曲,是神末峰一脈裏資質天賦最普通的一個,他的道侶與他也差不多,前些年才極為僥幸地破境入了通天境,但境界還是有些不穩,他們也想飛升嗎?


    平詠佳有些尷尬說道:“師兄,師姐……”


    玉山峰主有些不好意思,站到了元曲的身後。元曲把臉一沉,竟有了些當年元騎鯨的肅然之態,隻是說話行事卻要比他那位叔祖無恥的多,說道:“就是因為資質普通,所以我們才最有資格報名。”


    這話聽著有些無賴,細思卻極有道理。如果大家都能飛升,還要修這座通天大陣做什麽?擺著好看?


    緊接著又有件意外的事情發生,群峰間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尤其是那些還記得當年舊事的人,更是感慨連連。


    一個戴著笠帽的男子從遠處的樹下走到了黑玉盤前。


    五百多年前井九飛升的時候,他就站在那棵樹下,今天他又來了,不等平詠佳發問,他摘下笠帽,露出那張微青的臉,眯著眼睛說道:“景陽真人還欠我幾瓶解藥,我得去討,而且再等個兩百年,我可能真的危險。”


    好嘛,這是以命相逼,平詠佳還能說什麽。


    群峰間的議論聲沒有消息,很明顯有些正道宗派弟子還是不樂意。


    這座通天大陣集合了各宗派的資源,第一次啟動便要被這個邪道巨魔占個位置,不是誰都能想得開。


    蘇子葉翻了個白眼,視線緩緩自群峰間掠開,散發出一道極其恐怖的威壓,幽幽問道:“誰不服?”


    “別上火,對身體不好。”


    一隻手落在他的肩上輕輕拍了拍。


    蘇子葉麵無表情回首,心想平詠佳在自己身前,那麽倒要看看是誰敢如此無禮。


    但他立刻便想到,居然有人能悄無聲息來到自己身後?


    那是一個穿著尋常布衣的中年男子,腰間係著一根說不出好壞的劍。


    蘇子葉神情微變,唇角抽了兩下,什麽話都沒有說。


    事實上除了平詠佳,在場沒有任何人發現那個中年男子的到來,這真的很難想象。


    群峰間響起震驚的議論聲,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行禮聲。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那些無恩門的弟子更是激動不已。


    “拜見彭大先生!”


    ……


    ……


    無恩門掌門彭郎。


    事實上的人族第一強者。


    因為雪姬與平詠佳都不好完全算作人族。


    平詠佳看著他神情微異道:“她居然同意你離開?”


    雪國女王多年前便誕生一個女兒,卻無法像自己母親那樣飛升離開,因為她是朝天大陸的主宰,離開的時候必然會受到這個世界的全力反噬,就算動用通天大陣也不見得能行,甚至可能會導致陣法崩解。


    當年她母親之所以能夠離開,是井九提前做好了局,利用了白刃仙人降世打開的那條通道。


    現在的雪國女王要離開朝天大陸,除非再來一個仙人降世。


    在距離青山很遠的天空裏,有一朵表麵綴著無數冰晶的雲,在晨光下閃閃發光。


    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站在雲端,笠帽邊緣垂落無數白紗,遮住了腳,卻遮不住微胖的身形與可怕的寒意。


    彭郎把視線從遠方那朵雲處收了回來,對平詠佳苦著臉解釋道:“她要我出去給她抓個仙人回來。”


    平詠佳聽著很是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表安慰,接著覺得不對,說道:“你要出去早就出去了,何必等到今天?”


    彭郎認真解釋道:“有這座陣法,出去會輕鬆很多。”


    平詠佳說道:“你這哪有半點人族第一強者的風範……師父當年在三千院和你說了一夜話到底教了你點啥?懶啊?”


    彭郎嘿嘿一笑,這次沒有再作解釋。蘇子葉在旁邊忍不住看了平詠佳眼,心想你天天在劍峰睡覺,難道不叫懶叫困?你又不是卓如歲那個家夥。


    清風從群峰之間飄了過來,把黑玉盤上最後殘留的霧氣吹走。


    那枝桃花上的最後一瓣花,在風裏微微抖動,隨時可能落下。


    平詠佳望了一眼,算了一下時間,正準備啟動陣法,忽然見著遠方的晨光裏飛來了一頂青簾小轎。


    “這麽大的事情你居然不通知我!”一道恚怒的聲音從轎子裏響起。


    話音方落,便見一位身著黑色皇袍、氣度威嚴的……嬌小女子飄到了黑玉盤前。


    她不待平詠佳解釋,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就是不想讓我飛升!”


    看著這幕畫麵,群峰一片安靜,沒有議論聲,更不至於嘩然。


    平詠佳的身份來曆很特殊,地位也很特殊。


    而且他境界實力高深的不像話,當年雪國女王沒有殺彭郎,便是因為他在旁邊。


    放眼天下,誰敢對他如此無禮?


    隻能是當代冥皇阿飄。


    阿飄的境界實力遠不及平詠佳,但事情不是這麽算的。


    為了爭奪景陽真人關門弟子這個名頭,兩個人已經吵了幾百年。


    平詠佳不願意讓,又明顯理虧,隻好在別的方麵讓著她,一讓便是冥河滔滔,連綿不絕。


    如果說小師叔在很多故事裏意味著最了不起,那麽小師妹就是天然受寵、恃驕行凶,誰也沒辦法,就像南忘那樣。


    今日也是同樣如此,平詠佳被阿飄指著鼻子罵也不生氣,不停地解釋,師父當年讓我管著朝天大陸,我就不出去,讓你管著冥界,你怎麽能隨便離開呢?不急不急,等下一艘船也行。


    用了好些時間,費了好些唇舌,他終於把阿飄安撫下來。阿飄哼哼了兩聲,不再難為他,對元曲說道:“告訴你師父把我的東西保管好了,想辦法快些還我,若是半點損傷,仔細我找她……家裏麻煩。”


    直到現在她都以為趙臘月借了冥皇之璽是準備自己用,哪裏知道已經落在了柳十歲手裏。


    神皇景澄在遠處聽著這對話,欲言又止。他也想請元曲飛升後帶話,請趙臘月好生保管初子劍,莫要出什麽問題。然而他的輩份太低,元曲是他的師叔祖,他哪裏敢說這些話。


    ……


    ……


    崖前的雲海已散,能夠清楚地看到青山諸峰以及那邊的熱鬧,甚至能夠隱隱看到從地麵直通天穹的淡淡劍意。


    小爐裏的銀炭冒著紅光,又被覆在表麵的雪霜般的灰遮著,別有一種美感,如果在冬日便是更佳。


    鐵壺裏的茶水沸騰著,發出汩汩的聲音。


    顧清站在崖畔,看著故上德峰的位置,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麽。


    基於一些理由,他們不便出現在修行界的麵前,就一直在神末峰裏看著。


    胡太後拎起鐵壺,先給甄桃把杯子倒滿,又給自己倒滿,最後才給他倒了一杯,走到他的身邊。


    顧清道了聲謝,舉到唇邊略飲了口,發現水準一如當年,與梨哥兒媳婦不相上下。


    轉念間他想到梨哥兒媳婦兒早就走了,梨哥兒也走了,景堯如今在果成寺,不禁有些感慨。


    胡太後想不到那麽多,望著遠方好奇問道:“為什麽要弄這麽一座通天大陣?”


    “半年前中州派收到了外界的最新消息,童顏說出了些事,要我們多弄些人出去。”顧清說道。


    胡太後才知道原來是這個原因,忍不住嘲弄說道:“怎麽聽著像是江湖幫派打架,一邊打不過了就回來搬人手。”


    顧清微笑說道:“本質上就是這麽回事,要帶走的那些法寶就算是砍刀了。”


    甄桃也走了過來,說道:“哪裏需要這麽多人,彭大先生一個就夠了。”


    顧清搖頭說道:“師父遇著危險,肯定要去找雪姬,連他們一起都搞不定的事,彭郎也最多隻能幫幫忙。”


    甄桃轉身看著他,眼裏流露出一些不解,問道:“你為何不去?”


    哪怕過了五百年,朝天大陸修行界都沒有忘記,當年的顧清是個三十六孝徒弟,這輩子也就在私奔一事上逆過景陽真人一次。現在知道自家師父在仙界遇著麻煩,肯定心急如焚,想著要去幫忙才是。


    “我這一生雖然不曾疏於修行,但天賦有限,戰力不夠,即便去了仙界也隻會給師父添麻煩。”


    顧清沒有把自己不去的全部理由說出來。


    “那元曲與玉山呢?”


    “那兩口子是去觀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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