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逍在次輔李標以及閣臣王應熊、畢自嚴的陪同下,前往嚴州府。


    一行輕車簡從,除了護衛之外,隻帶了浙江布政使司一名分管糧儲、屯田事宜的參政,充當向導。


    離開杭州後,卻並未直接前往嚴州。


    而是繞道徽州,從錢塘江上遊進入衢州,再順江而下去往嚴州。


    李標等人意識到,雲真人此行絕非視察災情那麽簡單。


    衢州府,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下轄的十一府之一。


    自靖康之亂後,衍聖公孔端友率族人隨宋高宗南渡,經過長途跋涉落居衢州。


    數百年來,衢州成了理學中心,號“小鄒魯”。


    衢州還是自古有名的糧倉。


    朱元璋起事之初,正是因為首先占領衢州,獲得源源不斷的糧草供應,這才奠定根基。


    然而此時的衢州,已經沒了糧倉之實。


    雲逍等人沿途所見,田地中極少有耕種糧食的。


    絕大多數都種的是桑、棉、甘蔗等經濟作物。


    王應熊不解地問道:“據我所知,前宋初期自安南引進水稻後,東南之田,所種惟稻。為何到如今,反倒沒人種稻了?”


    那浙江布政使司的黃參政一番解釋,畢自嚴在一旁加以補充。


    其實原因很簡單,無非就是受利益驅動罷了。


    種水稻一年又能掙幾個錢?


    而種植經濟作物,獲利巨大,是種植水稻的數倍。


    “蓬頭垢麵四十日,油頭光臉整一年”。


    蠶農們在養蠶季節,經過40多天的晝夜勞作,就能過上一年的富庶生活。


    而種植糧食,一年到頭都在忙碌,等繳了賦稅之後卻所剩無幾。


    此時江南的土地,有九成是掌握在豪紳、地主的手裏,他們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自然是棄稻種桑。


    不僅是衢州,也不光隻有浙江,整個江南、東南地區,全都是這種狀況。


    江南農田種稻者,不過十之二三,圖利種植者,則有十之七八。


    蘇州、杭州、湖州等地區主要養蠶桑棉。


    福建以種植甘蔗和荔枝、龍眼等水果為主。


    廣東因糖利厚,開糖坊者居多。


    河南、山東則廣植棉花,成為新興的產棉區。


    而江西和陝西則改田種煙,成為重要的產煙區。


    雲逍沒有作聲,眉頭卻不由得皺了起來。


    接下來十幾天,一行又陸續走訪了衢州治下的幾個縣,情況又有所不同。


    在一個相對比較貧瘠的縣,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大片大片的田地,竟然無人耕種,方圓數十裏全是荒茅白草。


    隨意找了當地的百姓問了一下,一行都是嚇了一跳。


    該縣超過八成的耕地,都是這麽荒著的。


    既不是因為災荒,也不是官府、地方鄉紳盤剝。


    而是百姓們都跑到城市去‘打工’了。


    畢自嚴一眼看出其中的根源,歎道:“這是一條鞭法留下的禍患啊!”


    一條鞭法大致意思有三點。


    一是取消徭役,農民上交銀兩就可以了,然後由政府出錢雇人應役。


    二是取消雜稅,原先的雜稅折合銀兩,分攤到田畝上,與田賦相合並。


    三是將以前的田賦、雜稅和攤入的役銀共同合並為新的田賦,一律以銀兩的方式進行征收。


    總體來說,一條鞭法當然是好的,否則大明絕對苟延殘喘不到現在。


    然而問題也十分明顯。


    條鞭征稅,給了地主商賈們更多“甩鍋”賦稅的空子。


    種糧食能掙幾個錢?


    既然繳納賦稅隻需繳銀子,不需要繳糧食,種經濟作物不就行了?


    結果就是“農困而商寬”。


    商業的發展,讓有地的農民也找到了機會。


    商品經濟蓬勃發展,使城鎮化加劇,給農民提供了更多就業機會,大批農民扔下土地湧進城裏去打工。


    那農業賦稅怎麽辦?


    既然折合銀兩征收,自然不必種地打糧,到時交白銀不就行了?


    雲逍搖頭笑了笑。


    這個鍋,不能讓張居正背。


    而是那個‘宅男天子’、廢物皇帝萬曆留下的禍根。


    一行一路探訪民情,這一日來到西安縣(衢州附郭縣,非陝西的西安府)。


    天下起了雨,雲逍等人來到一座破舊的道觀中躲雨。


    道觀年久失修,隻剩下主殿能夠容身。


    護衛們在殿內生起火,雲逍等人圍著火堆而坐。


    李標幾人談及衢州種桑棄稻,以及百姓棄田進城做工的事情。


    正談論之間。


    一群路人途徑這裏,想要進入道觀中躲雨。


    乙邦才等護衛準備將他們擋在外麵,被雲逍阻止。


    這些人為首的是一名七品官員,看他一身泥濘的樣子,顯然是從鄉下歸來。


    另外除了幾名差役外,還有三個身穿黑底雲紋道袍的青年。


    這年頭,穿女裝的不一定是女人,穿道袍的也不一定是道士。


    江南盛行年輕男子穿女裝,塗脂抹粉,有很多人不脫衣服難辨雌雄。


    道袍則是這個年代普遍流行的男士休閑服裝。


    穿在身上,不拘謹,不邋遢,自然有一種飄逸的神韻,自帝王將相到文人士庶,在非正式場合,幾乎人人愛穿。


    雲逍等人圍坐在火堆旁,自然不會邀請官員一行過來烤火。


    那官員以及隨行人員見狀,自然很是有些不忿。


    隻是見雲逍等人氣度不凡,又有大批護衛,不敢過來招惹,於是在另一個角落裏生起火堆。


    畢自嚴歎道:“良田不種稻米,卻改為種桑,甚至拋棄田地去做工賺錢,非江南百姓之福,也非朝廷之福啊!”


    大明言路開放,在江南尤其是如此,百姓議論國事是常有的事情。


    因此這時候有外人在,畢自嚴並未避諱,也隻是說的稍微隱晦一些罷了。


    他以前擔任過戶部尚書,此時又是負責朝廷財政方麵的閣臣,自然是看出了江南農業存在的巨大弊端。


    王應熊正要接話,那邊的一名年輕人忽然一聲嗤笑:“簡直是胡說八道!”


    王應熊麵露慍怒之色,問道:“看你也是讀書人,為何如此無禮?”


    那年輕人站起身來,朝著雲逍等人拱手一禮,“在下昆山顧絳,剛才無意聽到這位長者所言頗有謬誤,因此一時激憤失口,還請見諒。”


    雲逍心中一動,忍不住多看了這人幾眼。


    顧絳?


    雲真人知道啊!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就是雲真人剽……咳咳,借鑒他的。


    顧炎武,本名顧絳,蘇州府昆山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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