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炎武看了徐孚遠一眼,說道:“士紳、地主豪族,外強中幹,不足為慮。”


    看我是什麽意思……徐孚遠一臉黑線。


    陳子龍等人紛紛點頭。


    東林黨倒台,江南士紳失去了在朝廷的靠山。


    再怎麽有錢,也隻是砧板上的肉,想怎麽宰割就怎麽宰割。


    頂多隻是在背地裏搞一些小動作,比如去年的哄抬糧價,又有個鳥的用?


    敢跳出來試試!


    直接革除了功名,打板子、枷號,徐孚遠就是再好不過的例子。


    至於那些大地主,多半是士紳之家,家大業大,根本就沒法跟官府都,一道政令,幾個差役,就能讓你破家。


    唯一難以解決的,就是地方上的宗族。


    殺不得,打不得,弄不好就會引發民亂。


    地方的行政,也離不開宗族。


    一旦鄉裏一級的行政體係崩潰,賦稅、徭役就徹底完了。


    這是朝廷無法承受的結果,雲逍子也不得不投鼠忌器。


    “地方宗族,雲真人也早有謀劃!”


    顧炎武自信地一笑,徐徐說道:“皇權,下鄉!”


    眾人麵麵相覷。


    陳子龍問道:“如何個皇權下鄉?”


    “雲真人決定,將皇權向下延伸,直至鄉裏,取代地方宗族自治!”


    這可是從古至今都不曾有的大變革,顧炎武顯得有些激動。


    “萬萬不可!”


    “這是要重蹈暴秦覆轍啊!”


    眾人紛紛開口。


    陳子龍和夏允彝也都是麵露質疑之色。


    英明如雲真人,難道也會出這樣的昏招?


    皇權不下鄉,不是不想下鄉,而是力竭也。


    管理是需要成本,同時也是需要人力和物力的。


    皇權“弗遠無屆”。


    哪個皇帝不希望自己的命令,能傳達到帝國的最底層,最好能百分百地執行,如臂使指。


    但以封建王朝的各種條件,想要實現這個目標幾乎是不可能的。


    秦朝倒是嚐試了一次,結果把橫掃六合的大秦給嚐試沒了。


    秦始皇對於縣以下的基層組織,每三十戶設一位裏典、一位伍老,鄉一級設嗇夫、三老、遊檄。


    他們代表國家履行治安、征稅、司法等職責,並由縣一級的官員對其進行管理。


    看上去,皇帝的意誌可以貫徹到帝國的最底層。


    但是,受限於信息的傳遞和審閱都十分耗費人力物力,這種管理模式成本太高了。


    然而秦朝又是以法家立國,對於基層的管製可謂空前絕後。


    因此秦朝把法律製定得十分細密、嚴苛,希望用嚴刑峻法使百姓畏懼,不生事端,以此減少管理成本。


    但實際效果卻恰恰相反。


    律法愈嚴,管理起來就愈麻煩,基層就越容易出現問題。


    基層問題一多,政府又不得不強化懲戒,反而讓成本更高。


    如此一來,也就形成惡性循環,直到整個結構不堪重負。


    “天下苦秦久矣”,根源就在這裏。


    秦朝滅亡的原因有很多,其中秦始皇過於執著地想把中央權力深入基層,卻忽視管理成本,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後來的曆朝曆代,正是吸取了秦朝的教訓,才不得不‘皇權不下鄉’。


    “你們能想到的,雲真人想不到?”


    顧炎武哂然一笑。


    陳子龍好奇地問道:“雲真人有何辦法?”


    顧炎武答道:“無可奉告!”


    眾人恨不得一把將他掐死。


    一行一邊交談,一邊朝鎮子中走去。


    顧炎武將即將推行的退桑還稻、攤丁入畝的事情,向眾人詳細說了一遍。


    聽說要退桑、棉等經濟作物,還耕水稻等糧食作物,眾人聽了,反應不一。


    江南的良田,超過八成被豪紳占有,而這些田地有多數是種植經濟作物。


    這要是退桑還稻了,損失可是不小。


    像徐孚遠這樣的大地主,自然是唉聲歎氣。


    夏允彝沉聲說道:“民以食為天,糧食乃國之根本。豈能因為私利,置國家安危於不顧?”


    徐孚遠等人都不做聲了。


    陳子龍笑道:“幾位還是想開點吧,等真正推行攤丁入畝了,田產可就不怎麽值錢了。”


    徐孚遠等人深以為然。


    等推行攤丁入畝,以前當做傳家寶的田產,瞬時從小甜甜變成牛夫人啊,甚至成了禍根。


    種糧食本來就不賺錢,如今又要把田賦、丁稅和各種名目的徭役合並在一起,加到田畝中,哪裏還有利可圖?


    有人琢磨著,回去趕緊把田產全都賣了,賤賣都行。


    等各項政令出台之後,送人都沒人要。


    “雲真人這條攤丁入畝,真可謂是利國利民,神來之筆啊!”


    夏允彝連連感慨。


    徐孚遠苦笑,利國利民倒是真的,可他也‘損富’啊!


    陳子龍由衷讚道:“單憑這一條攤丁入畝,雲逍子就足以稱得上是治世之能臣,彪炳史冊,福澤萬代!”


    酷吏罷了……徐孚遠有不同意見,卻不敢說出來,怕被打。


    說話間,眾人來到鎮子當中。


    此時湖頭鎮中的百姓,多數是彭姓旁支族人,從外地遷來的外姓人尚未到來。


    眾人留意到,百姓個個都是衣衫襤褸,麵黃肌瘦。


    然而從他們的臉上,卻看不到大明底層百姓固有的麻木不仁,個個容光煥發,雙眼有光。


    陳子龍歎道:“若是大明的百姓,個個都是如此,可謂是千古未有的盛世!”


    顧炎武道:“陳兄尚年輕,此生定能看到的。”


    陳子龍等人一陣大笑。


    正說話間,一陣熱鬧的鼓樂聲從前方傳來。


    就見一群百姓抬著一尊真人大小的雕像,披紅掛彩,吹吹打打,朝著這邊而來。


    等走的近了,才看清那雕像,赫然竟是雲逍子!


    眾人麵麵相覷。


    徐孚遠嘲笑道:“前有魏忠賢,地方官爭先恐後為他建生祠,今有雲逍子……”


    啪!


    一個鴨蛋從一側飛來,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徐孚遠的額頭。


    鴨蛋粉碎,流了他一臉。


    徐孚遠大怒,定睛看去,卻是一個趕鴨少年,正對他怒目而視。


    徐孚遠的怒氣頓時消了大半。


    到底是刁民聚集之地,一言不合就丟鴨蛋……鴨蛋難道就不值錢嗎?


    徐孚遠正要詢問原因,那少年大聲叫嚷道:“有外鄉人,說雲神仙是魏忠賢!”


    轟!


    街上的人全都朝這邊湧過來。


    很多人手中朝著棍棒,也有持著菜刀的。


    徐孚遠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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