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劉太妃與張嫣在寢宮中說話。


    人年紀一大,瞌睡就少。


    劉太妃以前在被冷落了幾十年,也早就睡夠了。


    這次來江南,瞌睡就更少了。


    至於張嫣……一個人睡不著,摸黑撿棋子一點也沒意思。


    因此每天晚上,她都會在劉太妃這裏陪著說話。


    聊著聊著,二人就聊到了雲逍。


    劉太妃有些詫異地說道:“今兒個是臘日,吃臘八粥的時候怎麽不見雲逍子?他又在忙乎什麽?”


    張嫣眨巴著大眼睛。


    那道士在忙什麽,我咋知道?


    在邊上服侍的心腹太監開口道:“聽王廠公身邊的人說,雲真人今天把全浙江五品以上的官員,全都召集到行宮,這都在前麵的正堂呆大半天了。”


    劉太妃歎道:“雲逍子推行新政受阻,這是打算借著過節的機會,籠絡人心來著。他也著實不易啊!”


    張嫣不自覺地撇了撇嘴。


    雲逍子是個什麽性子,怎麽可能用這種法子,來籠絡官員?


    那太監欲言又止。


    劉太妃奇道:“莫非不是?”


    “奴婢多嘴!”


    太監陪著笑答道:“聽下麵的人說,雲真人把上百個官員,全都軟禁起來了,並且之前還從南直隸調來了錦衣衛和京營的兵馬,看架勢怕不是要款待那些官員。”


    劉太妃和張嫣大吃一驚。


    “趕緊去問問王承恩,雲真人這是要做什麽。”劉太妃立即吩咐那太監。


    大明的後妃不能幹政。


    可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既然被自己知道了,自然是要打探清楚。


    那太監匆匆而去。


    不多久又火急火燎地返回來。


    也不知道是外麵冷的緣故,還是因為嚇著了,這太監臉色蒼白,渾身直哆嗦:


    “王廠公說,雲真人,雲真人要將那些浙江的官兒,全都給法辦了!”


    劉太妃駭然變色。


    將全浙江五品以上的官員,全部法辦,這可是大明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雲逍子這是要做什麽?


    人家過節殺豬宰羊,他難道要殺官過節?


    張嫣連忙問道:“雲逍子為何要如此大動幹戈?”


    那太監如實答道:“王廠公沒有細說,隻說那些浙江的官員統統該殺,尤其是巡撫陸完學。等明兒早上,他再過來向太妃稟報。”


    劉太妃點點頭,不再多問什麽。


    雲逍子既然要殺人,那肯定是有他的道理,自己無權幹涉,也不用去過問。


    張嫣失神地愣在那裏。


    難道,難道是因為上次遊湖的事情?


    為了給我出氣,雲逍子,竟然要殺光浙江五品以上官員?


    張嫣雖然很清楚,雲逍不可能因為這個原因而大開殺戒。


    可卻還是情不自禁地往那兒想……女人嘛,腦回路不一樣,都喜歡聯想。


    ……


    浙江官員翹首以盼。


    雲逍、李標等人終於從後堂走出,來到正堂中。


    殿內頓時安靜了下來,眾官員紛紛凝神屏息,按照官階站好。


    雲逍在主位上坐下,李標等人在左右落座。


    “諸位等了這麽久,想必都是滿腹怨言吧?”雲逍平靜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掠過,淡漠地開口。


    何止是滿腹怨言……官員們紛紛稱‘不敢’。


    “每隔十年,都要重新清丈田畝,編製魚鱗圖冊,這是朝廷定製。”


    雲逍看向陸完學,淡淡地問道:“陸巡撫,你來給我解釋解釋,為何這次卻是阻力重重?”


    “朝廷雖有定製,實則自萬曆年間,張居正推行‘鞭法’以來,就再也沒有真正實行過。”


    “督憲大人此番在浙江重新清丈田畝,事出倉猝,地方百姓自然十分抗拒。”


    陸完學十分恭敬地答道。


    “事出倉猝?”


    雲逍‘嗬’了一聲,“去年在河南,又為何那麽順利?”


    還不是被你殺怕了,再說河南是個什麽窮鬼地方……陸完學繼續答道:“河南與浙江,域情、民風截然不同。”


    雲逍點點頭,“似乎有些道理啊。”


    陸完學見他的態度有些鬆動,像是在為自己找台階下,心中頓時一鬆,接著一聲冷笑。


    “你所說的百姓,應當是士紳、地主豪強吧?”


    雲逍麵露嘲弄之色。


    不等陸完學辯解,雲逍又問:


    “他們抗拒清丈田畝,倒是有情可原,官員也敢於抗命,那我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陸巡撫給我說說,莫非是官員與他們有所勾結?”


    陸完學斷然答道:“浙江的官員,雖然有些個貪贓枉法之徒,然而大體上都是忠君體國的忠臣能吏,絕不會做出這等對抗政令之事!”


    王承恩忍不住‘噗嗤’一聲。


    論憋笑,王廠公絕對是最專業的。


    可實在是太好笑了,憋不住啊!


    官員們無不側目。


    死太監!


    “好一個忠君體國啊!”


    雲逍手掌輕拍椅子扶手,很隨意地往後一靠,似笑非笑地問道:“陸巡撫,你來給我說說,你自己,又是如何忠君體國的?”


    陸完學聽出雲逍話語中的嘲弄之意,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政令受阻,下不了台,找本官撒氣來了?


    陸完學不好意思自我標榜,自然有官員站出來為他吹捧。


    浙江左布政使率先出聲:


    “下官鬥膽直言,請督憲大人明鑒!”


    “陸巡撫到任以來,平冤獄、振文教、興水製、剿匪安民,可謂政績卓著,全浙有目共睹。”


    “在杭州,陸巡撫修建江堤二十餘裏,被百姓稱之為‘陸公堤’,與蘇公堤、白公堤齊名,百姓無不稱頌。”


    其他官員紛紛附和,無不盛讚陸完學的政績。


    李標重重地歎了一聲。


    沒想到,浙江的官員,竟然厚顏無恥到這等地步。


    官員之恥,大明之恥啊!


    “這恐怕是自唐宋以來,羞辱白居易、蘇軾若最狠的一次。”


    “他們若是泉下有知,怕是連棺材板,都蓋不住了啊!”


    雲逍忍不住放聲大笑。


    王承恩也跟著大笑起來。


    陸完學臉色鐵青,沉聲問道:“督憲大人此話何意,下官不解!”


    “要不要我上書陛下,為陸大人立一塊牌坊,旌表你的功勞?”


    雲逍麵帶笑容,眸子裏卻是一片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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