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開封居住的藍帽色目人,雲逍並未放在心上。


    殺人,要用刀子。


    毀滅一個民族,卻用不著。


    拆了他們的會堂。


    燒了他們的經書。


    禁止他們傳教,禁止學習希伯萊文字。


    三代之後,他們就會把上帝拋到九霄雲外。


    當然了,一碼歸一碼。


    這次藍帽色目人捐的十萬兩銀子,自然是要欣然笑納。


    都主動送上門了,總不能虧了人家一片心意……瞅瞅,雲真人就這麽通情達理。


    車駕繼續前行,來到城門前。


    城門東側,跪著一群身穿儒服的生員。


    就在車駕即將入城的時候,一名白發蒼蒼的儒生,忽然大聲高呼:“叩請太子殿下、國師停駕,學生有話要說!”


    說完,朝著車駕連連叩首。


    立即有兵士上前,將那儒生按在地上,生怕他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


    雲逍示意車駕停住,“讓他過來!”


    那老年儒生渾身被搜了個遍,然後被帶到車駕前。


    “學生張民表,叩見太子殿下、國師!”


    儒生整理衣冠,一板一眼地朝著車駕上的朱慈烺和雲逍行大禮。


    這人是個舉人,雖然年過六旬,卻依然自稱為‘學生’。


    南居益向雲逍介紹:“此人是中牟縣舉人張民表,其父張孟男,高拱內侄,曾任南京戶部尚書,萬曆年間名臣。”


    薛國觀開口道:“他就是那個家中藏書數萬卷的張民表?”


    雲逍不由得對這老舉人多看了幾眼。


    在這個年代,家中藏書數萬卷,那可是相當了不得的事情。


    後世的那些所謂收藏家,給他提鞋都不配。


    南居益低聲向雲逍一番介紹。


    張民表是萬曆十九年的舉人,可在會試中卻是屢試不中,後來長期居住開封。


    此人性情豪放,性俠好客,常救濟窮苦人家。


    他還是個書癡,不僅酷愛讀書,還癡迷收藏古籍。


    “起來說話。”


    雲逍見張民表一把年紀,心中不忍,讓侍衛上前將他攙扶起來。


    然後問道:“你有什麽話要說?”


    “太子殿下與國師,不顧酷暑,前來河南賑災。”


    “國師更是以仙神之法,消除河南螽禍,拯救萬民於水火!”


    “學生心懷感激,今日見到太子與國師車駕,一時心神激蕩,想要當麵吐露肺腑之言!”


    “學生代中原黎民百姓,叩謝太子殿下與國師!”


    張民表滿臉感激,又恭恭敬敬地跪地磕頭。


    雲逍開口道:“太子與我也是奉皇命而來,要謝的話,就謝陛下吧!”


    張民表再次向北叩謝。


    “叩謝天恩!”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道路兩側的士紳、百姓,齊聲高呼。


    朱慈烺還不曾經見過這樣的場麵,不由得小臉通紅,神情亢奮。


    雲逍看向張民表,笑道:“你主動站出來,怕不隻是為了說感恩的話吧?”


    “果然瞞不過國師!”


    張民表訕訕一笑。


    薛國觀笑道:“有什麽事,直言不諱便是。”


    “學生鬥膽!”


    張民表直視雲逍,問道:“坊間傳聞,國師打算在河南興修水利,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雲逍頷首道:“正是。”


    張民表又問:“不知是修河道,還是水渠?”


    河道,指的是黃河。


    水渠則是引水灌溉工程。


    河道治理歸朝廷直管,專門設有河道總督衙門。


    而引水灌溉工程,是由地方官府負責。


    雲逍答道:“河道要修繕,水渠也要修。”


    張民表繼續問道:“是修修補補,還是永絕後患?”


    “不敢說永絕後患,至少讓黃河不再危害中原,大旱之年,農田也有水可灌溉,不至於顆粒無收。”


    水利工程,從古至今都是大難題。


    尤其是黃河水患,一直到後世才算是徹底解決。


    以現有的條件,想永絕黃河後患,是不現實的事情。


    “國師應當知道,河道以及灌溉工程耗資巨大,即使耗盡國帑,也難以功成?”


    “國師隻是為了撫慰河南百姓,還是下了決心?”


    張民表看著雲逍,目光灼灼。


    雲逍平靜地看著張民表,忍不住笑了。


    這老家夥,今天是來將軍的呢!


    要是當眾誇下海口,卻又做不到,豈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王承恩開口嗬斥道:“大膽,怎麽跟國師說話的?”


    張民表不為所動,依然堅定地看著雲逍。


    這老強驢……雲逍擺擺手,淡然而又篤定地說道:“路雖遠,行則將至。事雖難,做則必成。”


    “國師大恩,河南百姓世代銘記!”


    張民表再次伏地叩首,顫聲說道。


    雲逍無奈地搖搖頭。


    這老家夥,一大把年紀,跪來跪去的。


    又用話把自己的退路堵得死死的。


    這是要把自己送走的節奏啊!


    “黃河之水,一年一泛濫,中原沃土,已=成瘠壤!”


    “再加上這連年大旱,赤地千裏無禾稼,餓殍遍野人相食!”


    “河南苦,百姓苦啊!”


    張民表說到這裏,眼圈泛紅,聲音哽咽。


    兩側的百姓,有人開始失聲痛哭。


    南居益等官員,滿臉悲戚。


    雲逍看向天空明晃晃的太陽,發出一聲歎息。


    大明時期的河南,是全天下最倒黴的地方,沒有之一。


    河南,自秦漢至唐宋,都是全國人口最稠密、經濟最發達的地區。


    期間雖然也受到過黃河泛濫的影響,但都能得到很好的恢複。


    而到了大明,黃河泛濫變得越發頻繁。


    有明以來,黃河共計決口301次,漫溢138次。


    說黃河‘一年一泛濫’,還真不是誇張。


    要知道,黃河水患,可不是後世人想象中,就一場洪水那麽簡單。


    洪水不光是衝毀房屋、農田,造成百姓死傷。


    洪水退去之後,被水淹過的土地,近十年後仍然是淤泥之地,完全無法耕種。


    並且在大水之後,沉澱下來的大量泥沙,帶來了嚴重的土壤沙化和鹽堿化。


    開封在明初,開封已經多鹽堿地。


    明中後期,開封已經出現風起黃沙飛的景象。


    中原腹地,快變成沙漠,想想那是個什麽恐怖場麵?


    另外黃河水患,還催生出河工頻生。


    治理黃河,需要大量樁埽夫、堤夫、堡夫等等。


    這些都需要老百姓出人出力。


    百姓不僅承擔著河工的勞役,還要背負治理黃河所需要的費用。


    勞役原則上或為雇傭,或為按畝攤派,但在實行的過程中多為強派。


    本來就遭了災,還要承擔這麽多的勞役。


    可想而知,百姓的日子淒慘到何等地步。


    就這,還隻是河南百姓災難的一部分。


    此時的河南,正在經曆著五百年不遇的大旱災。


    伴隨而來的還有蝗災。


    再加上還要供養宗藩,以及土豪劣紳禍害地方。


    河南百姓承受的苦難,曠古罕有!


    到了這種地步,河南人豈有不造反的道理?


    這才有了曆史上,李自成振臂一呼,百萬人相從的事情。


    後世的史學家稱,大明亡於河南天災,並不是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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