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畜牲最大的區別,是有良知與道德。個人權力欲望的膨脹是作惡的根源。這樣的人即便坐上了高位,在作派上卻像無利不貪、無縫不鑽的小商小販。


    下午羅浩一到辦公室,就在工作群裏要求修改森林島的海報係列稿,“顏明月你寫的這是什麽玩意,重寫。”惡劣的語氣中夾帶著滿滿的嫌棄。


    “哪些地方有問題,說具體點我才好改。”


    “整體不行,換方向重寫,自己考慮。”


    顏明月胸腔裏的怒火在熊熊燃燒,她強壓著火氣悶聲改稿。


    李依依嘴角泛起一絲開心笑意,她立刻在網上找柯扁台聊天,“明月又被總監折磨了。”


    信息發過去,到了第二天柯扁台都沒有回應。氣得李依依牙根發癢,心裏暗罵起來,“竟然不回我信息,有什麽了不起,媽的。”然後將柯扁台的聯係方式全都刪除。


    李依依還忿忿地將這事告訴顏明月,“我給柯總發信息沒回,已經把他所有聯係方式都刪了。”


    顏明月看看李依依,卻不想說話,隻是覺得奇怪。當初她跟柯扁台也算是鬧矛盾離開的,竟然事後還聯係,看來在不計前嫌這事上,李依依的表現比自己大度。


    一家開發商w公司招策劃,打電話給顏明月。中午她趁著休息時間去麵試,走十來分鍾路到那家在別墅裏辦公的公司。


    營銷總監是個女人,看起來三十歲左右。在一個十平米左右的促狹小辦公室裏,與另外兩人一起辦公。


    營銷總從公道杯裏倒了半杯茶給顏明月,然後問她工作上的事。雖然顏明月沒少遇到渣透了的男領導,見過為數不多的女領導幾乎都很強勢,但咄咄逼人的氣勢在這個營銷總身上倒是沒感覺到。


    “為什麽離開奧田呢?”


    “沒什麽,緣分盡了就是離開的時候。”


    顏明月平靜地說,對方麵帶和氣地輕聲笑了笑。


    “願意到外地駐場嗎?”


    “適應不了,我在滇市住習慣了。”


    “其實現在交通很方便,平時工作日在項目上班,周末可以回來的。”


    顏明月不回應,隻是對營銷總笑了笑。


    對方繼續說,“我對下屬不苛刻,平時忙完工作就是喝喝茶,這邊工作還算輕鬆。”說著又往顏明月還未喝過的一次性水杯裏添了些茶。


    聽到這,顏明月開始懷疑,這個營銷總跟柯扁台可能有過互通,不然不會提到喝茶。以前柯扁台曾問過她喝不喝茶,她說經常喝。


    麵試到半途,營銷總將顏明月帶到大門處的小客廳繼續聊,趕上有人從外邊回來,而門又關著,營銷總讓顏明月去開門。起身那一刻,她有點懷疑這是不是服從性測試,看聽不聽話。


    半小時後麵試結束,營銷總讓顏明月好好考慮一下。


    回公司的路上,顏明月回顧過往的麵試情況,自從離開奧田後,去很多公司麵試時,常會有人提起奧田與柯扁台,她開始懷疑,柯扁台有沒有在背後搗鬼。


    對麵試官說緣分盡了就離開,僅是給彼些留些體麵,並不代表她不惱不恨。她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被算計欺負還要高唱感恩的心。


    顏明月把麵試情況告訴李依依。


    “w公司的推廣是奧田在做,一個月兩萬五的服務費,我離開奧田前剛簽合作的項目。”李依依漫不經心地說道。


    “難怪她問我為什麽離開奧田。”因為要駐場這事,本就讓顏明月不喜歡了,若去還會跟奧田打交道,就更不想去了。


    羅浩看顏明月最近都黑著臉,雖然安排的工作都認真完成,但明顯夾帶情緒。他覺得該好好教訓一下她,便發信息過去,“你現在的工作態度有問題,很大的問題。要幹就好好幹,現在哪家公司不加班,想要高工資不想加班,可能嗎?”


    “我的工資高嗎?!高嗎?!高嗎?!”顏明月的憤怒隔著屏幕都能嗅得到。


    “想要高工資得先做出成績。”


    “成績還不是你們一張嘴的事,好差全由你們說了算。既然我很差,幹嘛讓我幫別的項目寫稿子?”


    “其實工作你要懂變通,可以玩到十二點再走,這樣你就可以下午才上班。”


    看到羅浩口不擇言地轉移話題,顏明月很無語,已經沒法溝通了。


    她在心裏抱怨,你怕一個人孤單寂寞不想回家,自己待在公司沒問題,但別讓我給你陪班。活幹完了不讓下班,還要故意折騰人,給老板當狗腿子也就罷了,還要在我這當導師。


    “我辭職!”顏明月怒氣衝衝地發給羅浩,他沒立即回複,而是拿起火機啪地一聲,點了支香煙,帶上手機離開座位走出辦公室。


    過一會羅浩回到工位,一頓劈裏啪啦地猛敲鍵盤,“你現在的態度有問題,工作的時候要有眼力見,就算你手頭的活已經做完,老板沒走你絕對不能走。”


    羅浩的行為把顏明月氣得直翻白眼,我都說不幹了,你卻還要來洗腦,讓我當個不得反抗的狗奴隸。此前所有怨氣累積起來的矛盾,令顏明月不想再跟羅浩多說一句話。


    看到顏明月不理會,羅浩契而不舍、一本正經地寫了一頁文檔發給她。文檔羅列出十餘條公司對員工的行為準則要求,最顯眼的一條提到,“要高度認同公司文化,服從老板所有安排。”


    她並不知道,這篇文檔是羅浩在她提辭職後,出去打電話告訴曾倩,由曾倩親自寫出來的。


    顏明月從通篇文字裏看到了核心表達:“要深刻領悟、認同公司文化,遵照老板意思高效完成工作,不得有半點反抗。”她嗤之以鼻,對著屏幕盯了好久,才從字縫裏看出字來,整篇文檔都寫滿“壓榨”二字。


    她在心裏暗罵,這腦洗得,公司文化就是工作寧可不要錢也要往死裏服從老板,命都不要也要為公司加班幹活。


    你的工資是我的四、五倍,跟著老板吃肉,讓我吃草為公司賣命,甚至連草都不舍得給。


    “我伺候不起,安排交接吧。”顏明月向來吃軟不吃硬,但在人渣麵前,則是軟硬不吃。她發了火,羅浩還火上添油,此刻心頭正烈火烹油呢。


    然而羅浩卻對顏明月的話視而不見,開始布置新工作,隻是在語氣上緩和了一點。而顏明月雖然很想離開,卻還是擔心祼辭之後的各種不確定性,最終沒有硬氣地甩手走人。


    她始終想不明白,明明活都做完了,為什麽總想讓人待在辦公室,工作比的是能力,而不是比誰在公司裏坐著的時間長。


    直到多年後,傻乎乎的顏明月才看懂真相:給不高的工資,沒積蓄就不敢辭職;工作量多到連飯都不能正常吃,就根本沒時間思考,也就不會想反抗;頻繁打擊自信心,以致於認為自己能力很差,就生怕丟了賴以生存的飯碗。


    這一切行為,隻是為了更好控製住員工。而這麽拙劣的職場規則,卻是顏明月在多年間,挨了無數次現實毒打後才醒悟的。


    曾倩能靠爬上老板的床換得總經理的位置,此後又搶了老板的客戶自己當老板,這種女人手段可不比那些老奸巨滑的男人差。跟曾倩在博田廣告工作過的同事曾說,這女的狠起來,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又是一個加班夜,淩晨一點多鍾,屋外狂風大作如萬馬奔騰,暴雨撲棱棱地擊打在窗戶玻璃上。辦公室裏燈火通明,除了設計部的幾個設計師之外,創作部僅剩下顏明月與羅浩,客戶部還有肥仔。


    顏明月負責的兩個項目明天同時提案,下午過了五點鍾才通知她要做階段營銷方案,到現在還沒做完。


    李依依和陳琳十點多鍾已下班回家,平時這倆人有工作搞不定時,羅浩常讓顏明月幫忙,但今晚她的急活,卻沒有一個人幫忙。


    此時隻有一隻早已入睡的狗趴在顏明月腳邊,偶爾在睡夢中發出幾聲唔唔的低吟,也不知是不是夢裏在吃雞腿的開心叫喚。


    顏明月用腳安撫著說夢話的狗兒,這是飛腦養的拉布拉多,叫蒂尼,是一個客戶送給曾倩的。一直養在公司裏,從未走出過公司大門。


    因為沒有人教,又有些小調皮,常會挨同事們暴揍。有時候顏明月會想,那些打狗的同事中,有沒有是因為被客戶折騰,對公司不滿,繼而將憤怒發泄到狗身上。


    有人曾將一雙新皮鞋放在辦公室裏,晚上被蒂尼當玩具啃了個麵目全非,第二天被打得慘叫連連,四處亂逃。


    在進飛腦之前,顏明月對狗很恐懼,十米之外看到都會四肢僵硬,杵在原地不敢動。後來看到蒂尼隻有挨打的份,從未咬過人,也就不再害怕。除了狗毛滿屋飄,以及隨意大小便這些毛病之外,她覺得這算是隻可愛的狗狗。


    顏明月有一次點了酸菜魚外賣,把蒂尼叫到身邊,給它吃了點魚,結果連著兩天在下午上班時,它提前五分鍾到顏明月的身邊,輕舔叫醒她,極通人性。


    僅是給它吃了一點點東西,就懂得為別人做事。每當顏明月看見蒂尼又挨打時,常會有一種小狗投靠錯人家的感慨。可再一想,它有得選擇嗎?


    它沒有。那二百多平米的辦公室,就是它出生送人後唯一的天地。


    此時偌大的辦公室裏,因為幾個男人在抽煙而煙霧繚繞。除了屋外暴風雨帶來的噪音,設計師快速操作鍵盤做稿的聲音,還有羅浩與肥仔打網絡遊戲時,音箱傳出的聲響,以及因為玩遊戲興奮發出的狂笑聲。


    已是淩晨兩點鍾,空調風口直接對著顏明月,她身體冷得發抖,心裏卻是火冒三丈。


    她陰沉著臉,起身去將空調溫度調高並轉了風向。這個細節被遠處的大衛看到,衝著身旁用設計部電腦玩遊戲正嗨的羅浩說,“你怎麽讓明月一個人做事,你在這裏玩呢?”


    羅浩正沉浸在遊戲激戰中,嘴裏斜叼著香煙,眼睛緊盯屏幕,手指猛力且快速地把鍵盤敲擊得劈裏啪啦響,一副與他無關的理直氣壯,“這是曾總要求的。”


    “那你也不能這樣玩遊戲讓人幹活呀。”羅浩這才將遊戲音響關了,另一邊的肥仔也不再肆無忌憚地狂笑。


    都說是加班,可有人加班趕工作,有人加班玩遊戲。


    顏明月在心裏沉沉地歎了口氣,自己部門的總監,還遠不如設計部門的總監好。可說到底,最壞的還是老板。


    快四點鍾完成兩個項目的方案提交後,顏明月冷漠地在網上給隔著兩個座位的羅浩發信息,“明天我要休息一天。”說完立即關掉電腦回家。


    快中午時,電話鈴聲響起,顏明月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看手機,是在銀行上班的大學同學伍嬌打來的。兩人以前是同桌,畢業後一直保持聯係。雖然同在一座城市,甚至上班的地方相距很近,卻並不常見麵,平時電話聯係也不多。


    “喂。”顏明月小聲打招呼。


    “喂,怎麽聲音這麽有氣無力啊?”電話那頭笑嘻嘻地問。


    “今天五、六點鍾才睡的。”加了通宵班的顏明月累到不想說話。


    “到現在也睡六個小時了,快起來吧。”伍嬌依舊笑著說。


    “你怎麽能拿正常睡眠跟熬通宵的時間比呢,不一樣的。”顏明月雖然休息了小半天,但整個人就像被掏得隻剩半條命般。


    “那到時間也要吃飯啊,快點起來吃午飯吧,我也吃飯去了,拜拜。”


    顏明月心想,這個伍嬌,打個電話來難道就是為了吵醒別人?掛掉電話在床上又賴了半小時,她才起床洗漱,給自己煮了碗麵條簡單對付一餐。


    吃過午飯的顏明月上網閑逛,下午三點多鍾時,老陶給她發來信息。“妞,回來,需要你。”


    她感到奇怪,自己難得休息,老陶就來聯係,怎麽這麽巧?


    你需要,我就回去?顏明月本想爆句粗口,但遲疑片刻,還是在電腦前打下一句,“你覺得還有這個可能嗎?”


    “有。我們都想你了。其實柯總挺器重你的,你走後他一直念念不忘,常常在我麵前提起你,說明月走了好可惜。好幾次問我,明月還能回來不,今天又跟我提起這事,他想讓你回來,又拉不下臉找你。”


    顏明月看著電腦屏幕上的這番話,沒有任何感動,嘴角揚起一絲鄙夷的冷笑,這小子真能睜眼說瞎話,不過這狗腿子當得倒真是盡職盡責。


    柯扁台當初不是對李依依挺滿意的嗎?而且不久前,李依依不是說懷念你們奧田的中午飯嗎,怎麽不找她,偏要來騷擾我?可真諷刺!不是要快樂嗎,找李依依要去呀,我哪有給快樂的能耐呀。


    老板隻可能在有錢把他養得肥頭油腦時才會覺得情緒價值很重要,一旦少了經濟價值的供養,情緒價值就一文不值。


    曾經給柯扁台帶來快樂的人,如今他竟然不覺得快樂了,無非是原本能揣兜裏的錢跑了,沒錢如何快樂得起來?


    其實當初算是柯扁台把顏明月給炒掉的。從入職到離開,一路的刀光劍影,她被那個衣冠禽獸的前老板用手中的權力之刀,都快捅成篩子了,她腦子又沒病,還回去讓他繼續捅刀。


    老陶看顏明月沒回應,以為她心動了,便繼續說,“回來吧,公司現在錢不是問題了,能給到三千五。”


    顏明月氣得咬牙切齒,瞧瞧,就算想讓人回去,還不忘內涵地踩別人一腳。


    老陶的“錢不是問題”,大抵是柯扁台的意思,是說當初我離開是因為錢?以為憑著一句話就能推卸責任。這種為自身所犯過錯推脫的伎倆,既拙劣又無恥。


    信用二字,在柯扁台身上早已是負資產,他卻還以為自己有身價。


    而且,飛腦的工資是三千五,你現在說給三千五,難道奧田的三千五比飛腦的香,貼了金?


    顏明月再一想,看來他們對自己現在的工資是了如指掌,這又讓她添了幾分厭惡。


    她想起以前柯扁台找她談話時,說他不在乎錢,這種話從他嘴裏吐出來,就像夜場女談貞潔。


    很多時候,越是說不在乎錢的,越是能從這種人的行為中,看到其對金錢的貪婪欲望。中年油膩男心裏撥弄的小算盤,可比那些想靠姿色賺取利益的女人,要現實且更狠得多。


    顏明月不否認自己的離開與錢有很大關係,若不是因為錢,她也看不清柯扁台的真麵目。


    當然也必須因為錢,不然難道為了讓自己因為沒錢而過苦日子,為了讓柯扁台有錢吃得更腦滿腸肥?為了被他壓製,為了被他玩弄,而選擇留在那破地方?然後盼他哪天心情好,施舍一點小恩惠,她還要感動到眼淚鼻涕滿臉橫流地跪著謝恩?


    有人凶神惡煞地打你幾大巴掌,然後又裝得慈眉善目畫出一個大餅,強迫你吞下。


    有些過去,本不該忘記。記住不是為了傷害自己,而是為了不再被傷害,傷害你的人隻會反複傷害你。不要浪費時間原諒他們,也不要浪費時間怨恨他們,但要時刻記得並保持清醒。


    顏明月越想越氣,憋著一股子怒火猛敲鍵盤,以致於小電腦桌都跟著顫動起來。


    “奧田缺不缺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柯變態缺德。狗屁器重,當初你和李依依負責紅河水城,你們的工資都比我的高一倍多。非得說器重,那就是在欺負我這個拿少錢幹多活的老實人方麵,確實挺器重。然後還時不時對我責罵挑刺,還侮辱我是給多少錢幹多少活。幹最多的活,拿最少的錢,挨最多的罵,這就是柯變態的器重,職場pua被柯變態運用得爐火純青。別既當壞人,又立牌坊,還想讓我對他感恩戴德。既然當初幹得出讓人仇恨的爛事,就得有遭人嫌惡的擔當,我沒文化別來跟我說話。柯變態大概是忘了他當初說過的一句話,‘地球少了誰都照轉,別太高估自己。’我謝天謝地謝他媽的,但請他媽的別在我麵前轉。還有臉說可惜,柯變態哪裏是可惜我的離開,無非是可惜一個給少錢,幹多活,還好欺負的傻子離開。我上班努力工作,並且做到讓客戶滿意,無非就是圖金錢、圖前程、圖開心。柯變態那鳥地方,一樣都沒有也就罷了,還要往死裏算計、折騰。還想讓我給他賣命,我是圖他毒如蛇蠍、賤至無敵,還是圖他表裏如一的醜陋不堪、爛似流氓?”


    都快氣到原地爆炸、七竅生煙的顏明月,在鍵盤上敲完這段話後,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的手指停留在回車鍵片刻,最終還是將滿腔的憤怒與怨氣刪掉,換成一句話,“回個狗屎!”


    “哈哈哈哈,還是這麽有個性,我喜歡,快回來吧,我們需要你。”老陶發了個騷氣十足的勾手表情包,顏明月心裏又升騰起一腔怒火,這小子依然自信得很無恥。


    “老柯他說給工資不隻看能力,還看能不能給別人帶來快樂,我可沒能耐給他快樂。老柯還罵過我,說‘地球少了誰都照轉,別太高估自己’,他不記得,我可記得一清二楚。在我的字典裏,從來沒有‘吃回頭草’這四個字。以後別再提這家公司,我惡心。”


    老陶發了個尷尬表情包過來,又說了一句,“你的包容度缺乏彈性。”


    她不想再理會,真是可笑,對你們這類人需要包容?呸!


    她的世界很簡單,用專業能力體現價值,以此獲得匹配的回報。如果有人想玩花招,那就從她的世界出局。


    顏明月心裏怨氣很大,柯扁台以前給李依依高工資,想必她讓他很快樂。後來李依依帶著不滿離開奧田,這兩個吃肉時在顏明月麵前吧唧嘴的人,究竟是誰讓誰不快樂了?


    顏明月不知道那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然而李依依在離開奧田後,數次找柯扁台聊天,都表達過還是覺得奧田好,這個老板竟然沒讓給他快樂的人回去,而屢屢想找沒有快樂給他的人吃回頭草。


    職場中能別人快樂固然也是一種能力,老板認為情緒價值高於經濟價值也無可厚非。可當初能創造經濟價值的人被欺負走了,此後還要百般糾纏,那是臭不要臉。


    一想到這些,那個肥頭油腦,大腹便便形象又浮現在顏明月腦海裏,讓她愈加惡心,她努力逼自己掐掉這些記憶。


    當初柯扁台嫌棄顏明月的性格內向說話少,對那些專業能力不如她的外向同事很是滿意。他卻不去想,為什麽是性格內向者工作做得好,以及為什麽不去要求性格外向者在專業上趕超內向者的水平。


    內向者需要通過獨處來恢複能量,是向內的累積。在外向者掌權的價值體係裏,內向者不會如魚得水,甚至會如深陷泥潭。


    柯扁台並不是多外向的人,但內向的顏明月顯然不能討他的歡心。他無非是想要有著火熱妖嬈風情,又能力超強的女人去舔他,而內向到冷若冰霜的顏明月不能讓他滿意。


    然而她努力在工作中做得比別人出色,就是為了不必靠卑躬屈膝的跪舔,去掙那僅夠溫飽的二兩碎銀。


    顏明月骨子裏終究是驕傲的,對於柯扁台,以前未瞧入眼,如今亦瞧不上,以後更不可能。


    柯扁台這種唯獨對顏明月既要又要還要的貪婪,在她後來入職的眾多公司裏重複上演。像柯扁台這類人不會去反省,當你看到一個人內向,不善交際時,可能是你不配讓別人對你展示侃侃而談的一麵。


    老陶轉身告訴柯扁台,顏明月不願回來。


    柯扁台很失落,當初春節前讓顏明月離開,本意不是真的想讓她走,而是看她狀態不好,特意讓她休息調整心情。等過完年加錢讓她回來,這樣就能名正言順多給她工資,也免落人口實說他偏心,恰恰是因為太想對她好,才這樣用心良苦。自己這是為她的前程著想鋪路,可如今她卻將自己當成仇人,把所有聯係方式都刪了,叫老陶找她回來也不回。


    柯扁台又惱火,要不是那天明月跟老陶在辦公室裏說笑太開心,他也不至於失去理智,在臨近春節一個月時同意她離開,還有那個李依依,也是影響他做這個決定的禍根。


    柯扁台覺得顏明月是個難以琢磨的姑娘,說她想要錢吧,讓老陶說能給跟飛腦一樣的工資了,她還是沒回頭。說她不想要錢吧,讓她知道李依依的工資比她高,告訴她想要高工資要給別人快樂,她卻整天朝自己黑著個臉。


    刺激她要麽像個悶葫蘆般不吭聲,要麽暴跳如雷在辦公室開罵,卻不懂如何讓老板開心。長這麽大個人了,要讓別人教她行走社會的規則,還不肯學。


    其實說給三千五工資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柯扁台原本計劃著,這樣可以堵住大家的嘴,不能說他對她有所偏愛,到時顏明月跟他討價還價一番,他再加一點,那就皆大歡喜了。至於加多少錢,那就看顏明月的本事了,利益要靠自己爭取。可這個女人如今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讓他想幫她都沒法幫。


    沒等來顏明月重回公司,柯扁台依舊不死心。此後除了時不時通過顏明月周圍的人告訴她,自己常誇她,讓她知道自己的念念不忘之外,他還讓身邊朋友找她去麵試,然後旁敲側擊試探顏明月對他的印象。


    “為什麽離開奧田?”“覺得你現在的公司跟奧田比怎麽樣?”“你以前在奧田工作過嗎,我跟柯扁台是朋友。”諸如此類的麵試談話,顏明月經常聽到。


    在麵試官麵前說前公司的壞話是大忌,所以顏明月在每次問話中,會隱藏自己對奧田與柯扁台的怨氣。而這樣的行為,卻讓柯扁台覺得顏明月對他及公司還有念想。


    加班後休息一天的顏明月再上班時,羅浩對她的態度略有緩和,但他與李依依、陳琳顯然走得更近。創作部四個人,那三人常在一塊吃飯說笑,而顏明月則像個局外人。


    在工作上,羅浩依舊常發李依依與陳琳寫的文稿給顏明月,說她們寫的好,同時又繼續讓顏明月幫她們寫稿。


    顏明月覺得自己就像個大冤種,一邊要承受別人在工作上的冷嘲熱諷,一邊要幫別人寫稿擦屁股,一邊還要苦大仇深地看著別人開心玩樂。


    她與那三人隻同悲不同喜,隻共苦不共甘。


    自服務森林島以來,這個在深山老林裏的項目即便在淡季,一個月也賣出了三百多套房源,穩居當地銷冠。


    開發商很高興,曾倩和章如圭很得意,但這對夫妻並不認為這些成績跟顏明月有關係,對她一如既往瞧不上眼,嫌棄水平差。曾倩甚至在偶爾瞪顏明月時,眼神裏絲毫不掩飾對她的蔑視。


    這種隻想讓加班卻不想給加薪,同時還要傲慢侮辱的行為,讓顏明月心中的不滿愈加強烈。


    早上正常上班,不知是不是因為總加班,熬夜壓力又大,顏明月頭疼得厲害。她將頭埋在辦公桌上,趴著休息不到兩分鍾,再抬起頭時,發現原來在自個辦公室裏的章如圭正站在她座位斜對麵看著她,待她抬起頭時才轉身離開。


    李依依發來信息,“章總剛才看到你在睡覺,用手指著你,讓我叫醒你。”


    顏明月一股怒火躥至腦門,衝著鍵盤一頓狠敲,“真是周扒皮他祖宗!我頭疼受不了,趴下去一小會,都要被立馬抓起來。賣命工作的時候,永遠不會被老板發現,休息的時候,卻總能被老板第一時間逮到。”


    李依依說,“感覺他好像不喜歡你。”


    “我更討厭他,還有他老婆。”


    顏明月對那倆人的厭惡,不是一兩件事就形成的。幾天前羅浩讓顏明月參加龍行灣的創意會,雖然這項目不是她負責的,但她還是根據項目的環境優勢說了句廣告語。


    站在旁邊看熱鬧的章如圭直接板起臉,當眾訓斥顏明月抄襲。思路確實是自己原創,然而環境是共有資源,如果與別家項目有創意相撞,也隻是無意的巧合。


    但顏明月知道解釋是沒用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想pua就直接說嘛。看我不順眼怎麽做都是錯,想壓榨有千萬個理由。當初做誠信地產的三次提案,大量用了我的方案不也說沒有用。很多時候,不是你不好,而是你遇到的人與環境很壞。


    顏明月實在想不明白,其他人上班時間聊天看電影,也沒見那兩口子不依不饒,可偏就專盯著自己。


    為什麽每換一家公司,總能遇到這樣恨不得敲骨吸髓的老板?曾倩與章如圭能成為夫妻也是絕配了,果真是一個被窩裏睡不出兩種人。章如圭跟張鐃是好朋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顏明月覺得自己又跳進一個新火坑了。


    她有時候會恍惚,是因為天下烏鴉都是一般黑,還是自己被渣魔附了身?渣中極品,渣中變態,都紮堆出現在她視線中。她尋思著找工作的速度得抓緊了,再繼續待下去,哪天猝死在公司,那對夫妻還會嫌自己弄髒飛腦的地盤。


    這天李依依上班時看起來心情不錯,她泡了杯速溶咖啡,香氣彌漫整個辦公室。


    她緊盯著咖啡,慢悠悠吹散杯中的熱氣,抿了兩口,然後扭頭笑著對旁邊的顏明月說,“昨晚我跟以前一個同事吃飯,她到大河馬了,聽她說熊忠在公司裏天天說你水平不行,能力很差。”


    “嘴長在別人身上,愛說就說唄,嫌我差,當初還加工資讓我別走,自己打臉呢?”顏明月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不知道,反正聽我同事說的。”李依依繼續抿了一口熱咖啡,臉上現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雖然顏明月不會因為熊忠的否定而認為自己差,但這大清早的,心情還是被影響了。她在李依依的言語間,感受到一種似有若無的幸災樂禍。


    羅浩破天荒在上午十點鍾就來到公司,他在工作群裏發了條通知,“一會開會做那座山的提案,你們做好準備。”


    那座山是山居文旅項目,北京開發商到雲州一個縣城開發的,定位是獻給總裁的中式高端別墅。曾經大手筆與影視劇合作,雖然請了當紅明星出演,但反響平平,就像把錢丟進水裏,卻連水花都沒看見冒一個。


    項目開盤至今兩年多,銷售業績一直慘不忍睹。如今曾倩想把這單業務接下來,雖然還沒簽合同,但公司已經免費為那座山服務了將近一個月。文案由羅浩負責,策略曾倩自己寫,設計則是大衛和兩個小組總監一起做。


    羅浩把那座山的資料發到群裏,“這個提案非常重要,你們先熟悉資料。”


    顏明月知道,接下來的幾天肯定又是沒日沒夜地加班了。


    果不其然,羅浩又給顏明月加了很多工作量,一個海報提交了七套不同方向的內容,就連一個組團的案名,都要給出五、六個並寫出創意詮釋。而李依依與陳琳僅是被要求提交一套方案三個方向的內容就輕鬆過稿,相比於顏明月的工作量,她倆就跟度假享受似的。


    顏明月將那座山別墅的海報文案發給羅浩,沒過幾秒鍾羅浩發來信息,“不行,重做。”


    顏明月問,“哪裏不行總得有個說法吧,不然我不好調整。”


    “我最討厭對仗的詩句,不要這種風格。”


    “這是中式別墅,用對仗是為了體現中式別墅的意境。”


    “按我說的要求修改,哪那麽多廢話。”


    顏明月心中的火氣再次升騰而起,沉默片刻,不想再忍,“我哪裏得罪你了,總要這麽為難我?另外,作為總監,你把自己的主觀喜好強加到別人身上,最後寫出來的東西都是一個風格,合適嗎?你要求我用多種風格,又不準我用這種風格,這不是自相矛盾?”


    網絡那頭再發來信息,話語間緩和了些,“再調整一下吧,意境可以體現,但不要太呆板。”


    羅浩心裏也鬱悶,曾倩讓他唱黑臉調教顏明月。她平時工作上雖然還算聽話,但這節奏如果把握不好,惹發火起來,怕要鬧罷工了。


    李依依和陳琳手頭的活做不好,顏明月發脾氣不願做,誠信地產的項目服務半個月後解約就是例子。為這事,曾倩還把羅浩臭罵了一頓。


    有些高端項目需要的文字風格,目前情況還真就隻有顏明月能寫。若把她逼急了辭職走人,到時候隻會更麻煩。想到這些,羅浩就覺得一個腦袋兩個大,曾倩當初給高工資把他從深圳挖過來,可這筆錢不好賺。


    競標日的大清早,曾倩帶著大衛和對接項目的小組總監姚婧去提案。


    姚婧深得曾倩的青睞,平時衣著打扮就像剛從化妝舞會裏走出來般。腮紅總是很紅,配上白到發膩的粉底,加之奇異的服飾裝扮,此人一出場,絕對是最奪人眼球的那一個。


    曾經有個在公司待了不到一個月就走人的策劃提及姚婧,私下裏將她稱之為“那個火烈鳥。”


    然而她的張揚,恰恰是曾倩所喜歡的,但真正令曾倩將姚婧迅速從客戶經理提拔為總監的原因,在於強悍的執行力。


    在羅浩沒進公司之前,姚婧平時會要求策劃即便寫好文稿,也必須等設計師做出設計稿,並提交到客戶那邊確認通過後才能回家,不然哪怕是熬到半夜,都要留在公司坐等結果。


    因為這樣的行為,本就流動性頻繁的策劃走得更勤了。但曾倩不以為然,覺得這才是優秀管理者該有的魄力。隻是後來走得人太多,人越來越不好招,強留策劃在公司等定稿這種要求才不再執行。


    提案結束下午回到公司,姚婧對羅浩說,“他們負責營銷的張總在我們回來的路上就打電話了,說這次的提案品質看起來不錯,跟原來的水平差距挺大,博田廣告的方案跑題了。”


    羅浩有點尷尬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


    陳琳在網上對羅浩說,“把那座山的提案發出來讓我們看吧。”


    羅浩很快發到創作部的工作群裏,“悄悄看,別吱聲。”


    文案是由包括羅浩在內四個人寫的,顏明月發現整個方案中,文案部分有八成左右是自己寫的內容。


    方案裏幾乎每翻一頁,都能看到自己寫的文案,顏明月心裏的怨氣愈加強烈。一邊嫌我水平差,一邊又把我寫的東西全用到方案裏,而且每一次提案都這樣,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不要臉的人呢。


    氣得顏明月一邊翻白眼,一邊登錄招聘網站,陰沉著臉,光明正大地刷新簡曆,查看最新招聘信息。


    飛腦廣告公司是一年前成立的,剛創立時也算是高起點。所服務的項目多都是每月十萬元以上的服務費,這樣的的收費在全國都不差,在雲州省業內更是屬於排前地位,在滇市地產圈子裏頗有些名氣。


    但飛腦的薪酬在業內僅是中下等水平,加班情況卻很嚴重。人員流動性極大,在這家來來去去也就二十人左右的公司裏,曾倩在公司的職務是總裁,章如圭是總經理,這足見曾倩的野心。


    曾倩覺得自己公司的項目都很高端,好項目自然能吸引到人才,哪怕給的工資少,也肯定會有人來幹。畢竟服務高端項目能為個人履曆鍍金,憑著這一點的拿捏,她覺得能占人便宜,甚至還覺得被人占了便宜。這個女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精致利己的傲慢,與不擇手段的狠勁。


    曾倩以前在深圳博田廣告做文案,這家公司在國內是極具影響力的頭部公司。她入職不到一年時間,火速升職為深圳公司總經理,這背後的付出,就是在床上將公司鄧老板哄開心。想要在床下上流,就得在床上下流,她將職場潛規則玩得遊刃有餘。


    這個極有野心的女人能力倒是不差,但若僅憑能力,還輪不到她坐上總經理的位置。畢竟深圳是這家公司的大本營,憑著公司在國內的影響力就能吸引不少人才。


    後來曾倩在博田認識了做設計的章如圭,兩人如幹柴碰烈火般好上了,隻不過礙於鄧老板眼皮底下,隻能秘密往來。


    隨著雲州省旅遊地產的迅速火熱,博田廣告在滇市設立分公司。曾倩向鄧老板推薦章如圭到滇市擔任總經理,她在深圳遠程協助章如圭服務項目,其實這個時候已是曾倩自立門戶計劃的開始。


    憑著深圳公司在國內的影響力,博田廣告在雲州省的發展勢頭迅猛,巔峰期同時服務四十多個項目,這讓鄧老板非常滿意。曾倩不僅在床上讓他銷魂,更讓他的雲州業務版圖快速擴張,他一度有些飄飄然。


    然而好景不長,博田在滇市分公司成立的當年年底,章如圭因為公司僅給他發五百元年終獎,痛斥鄧老板沒良心太摳門,沒日沒夜地為公司賣命就拿這點獎金。


    春節過後章如圭火速離職,帶走博田廣告的三個項目,以及三個骨幹設計師。整個事件在三天內幹淨利落做完,這倒是和曾倩的風格很像,凡事快、狠,絕不脫泥帶水。


    因為這事,被業內一些人稱這對夫妻為三兒。曾倩也迅速從深圳辭職來到滇市,兩人正式公開情侶關係然後結婚,一家有著濃厚深圳背景的夫妻檔地產營銷推廣公司——飛腦廣告在滇市成立。


    曾倩當年靠跟鄧老板睡上位的事,有不少人知道,但她並不在意。在一次開會時就說,“有的人靠專業做出成績,有的人靠上床做出成績。不管怎麽樣,做出成績,才有資格成為人上人。”


    所謂人上人,每個人的定義不一樣。不過是一家二十人左右的小公司,年營業額最高時也沒到千萬元。就算靠錢來衡量人上人,在她之上,還有很多人。


    當然,相對於公司裏那些窮打工鬼們,這對夫妻確實很人上人了。


    鄧老板麵對公司突如其來的變故,倒是絲毫不驚慌。他立刻從深圳調派一批人到滇市,公司引發一陣小騷動後歸於平靜,工作有序進行。隻是鄧老板內心有些感慨,到底還是低估了曾倩,當初以為她跟自己睡,僅是為了要一個總經理的職位,沒想到如此快就露出野心,還找了個男人一塊對付他。


    博田廣告在滇市的新總經理是由原來的設計師升任的,能力中等,沒多少野心。有員工私下調侃,“鄧老板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三個元老設計師在飛腦的地位不一般,除了待遇給的比別人高得多,平時公司團建也隻有他們仨才能帶家屬,其他人是沒這個資格的。但在加班這事上,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元老之一的阿金曾在工作群裏發一張圖,是上了網絡熱搜的打工人黑眼圈如僵屍的照片,他半調侃半吐槽道,“每天加班都不用畫煙熏裝了,苦命喲。”


    曾倩很快回懟,“阿金你早上起床先看看你的銀行卡,然後快點到公司上班。”


    在辦公室裏的同事看了對話,有幾個人笑起來,公司裏有人心酸,有人無奈,還有人已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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