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過命運漫長歲月摧殘的人,對生活裏一顆糖果的甜味都不會再抱有期待


    釣魚大賽再有幾天就開幕了,在營銷部的屋裏,董曉劍被參賽人員機票訂購的事情弄得焦頭爛額,顏明月也在跟各家供應商對接的同時,還要協調所有物料的執行工作。


    然而更多人卻是在閑聊著。呂妹則是戴著耳機在看韓劇,時不時因劇情的精彩而發出笑聲,有時還會跟著共情落淚。


    看到貧窮女主角跟帥氣多金富二代結婚的片段時,呂妹情不自禁感歎,“哇,白馬王子愛上灰姑娘的完美結局,我都感動哭了。”


    說著把耳機摘下,拿了兩張抽紙擤鼻涕,然後看著孫誌,問道,“孫誌,你多大了,結婚沒?”


    孫誌興奮地右嘴角向上歪咧起來,“我三十歲,單身,想找雲州女人做老婆,你有的話就給我介紹,成了請你吃飯。”


    “怎麽不找你們老家的姑娘呢,這樣才有共同語言嘛。”


    孫誌一臉傲慢地連連搖頭,“我們老家那地方的女人太彪悍,不好調教,雲州女人勤快。”


    說到這,孫誌掃視了一眼顏明月,然後整個身體往椅子裏陷得更深,以最舒服的姿勢癱在椅子裏,繼續說,“以前在酒吧喝酒,跟一個女老鄉說,‘我們男人很專一’那女的竟敢跟我吵,說‘你們男人很花心。’我說‘我們男人二十歲喜歡十八歲的女孩,三十歲喜歡十八歲的女孩,四十歲喜歡十八歲的女孩,五十歲還是喜歡十八歲的女孩。這還不夠專一嗎?’那女的聽了後說,‘也對哦。’”


    顏明月坐在孫誌斜對麵,雖然很忙,但實在聽不下去了。韓碧玲一會說是助理,一會又說是項目經理的這貨色,素質不是一般低。


    她忍不住懟道,“你以後就找那種女人當老婆吧,不要禍害雲州姑娘。”說完朝他翻了個白眼。


    孫誌迅速露出得意的神態,哈哈大笑起來,語氣甚是囂張,“我以後肯定找個雲州姑娘當老婆,讓她給我洗衣做飯,而且孩子必須全都隨我的姓,必須孝順我父母。”


    看著那渣男自戀的模樣,顏明月直接無語了,後悔怎麽跟這種人爭論呢?


    她做了個惡心嘔吐的樣子,再翻個白眼甩給他,不想再說話,隻覺得這貨長了一副欠揍樣兒。


    有些男的除非照片掛到了牆上,不然哪怕老到牙都掉光了,都會花得很專一,永遠隻喜歡十八歲嫩姑娘。


    到項目不過幾天時間,孫誌愛吹牛,耍小聰明,嘴上絕不認輸的臭德性,就在顏明月心裏貼上標簽。


    孫誌開自己的車去駐場,韓碧玲不會給他報銷油費,所以大部分時候,他也不得不坐半島墅的通勤車,但常常是在臨發車的最後一刻才趕到。


    這天大清早,顏明月坐在通勤車的靠窗位置,還差兩分鍾就到發車時間了,孫誌和黃麗都沒到。半島墅同在市區生活的幾個人都提前到了,其他人則是住在澱縣不同區域,要按線路到好幾處接人,時間其實很緊張。


    顏明月的電話鈴響起,是孫誌打來的。“明月,你讓司機晚一點開車,我馬上就到。”


    “你怎麽每一次都這麽晚,快點。”


    “少廢話,快跟司機說。”


    顏明月就這麽拿著電話跟司機說,“師傅,有個人馬上就到了,麻煩等一下好吧。”


    司機說,“我是按規定準時發車的,不然這個叫等那個叫等,上班遲到我要被投訴的。”


    老黎說,“孫誌就不能提前幾分鍾過來嗎?”


    置業顧問小曾說,“就是,我們都能提前到,他怎麽就到不了。”


    顏明月不再說話,隻在心裏歎了一口氣。畢竟別人說的都沒錯,發車時間定下來就是要遵守的,憑什麽別人要為你網開一麵。


    當司機將車子啟動準備出發時,黃麗在車外連喊,“等一下,等一下。”緊接著氣喘籲籲地跳上車子,司機關上門直接開走。


    開早會前幾分鍾,孫誌也出現在了辦公室。黃麗滿臉疑惑地問,“你是怎麽過來的?”


    “我開車過來。”


    下午黃麗把半島墅的宣傳單頁發給孫道定稿後,顏明月校稿時撥打單頁上的銷售熱線,聽到的提示音卻是已停機。她立馬對坐在一旁的老黎說,“黎經理,你們的銷售熱線停機了呀?”


    對方隻是漫不經心地回道,“嗯,停機了。”


    顏明月又打電話到售樓處的另一部座機上,是小曾接的電話,“小曾,你們的銷售熱線已經停機了。”


    “對,已經停機了。”對方也很平靜地回應,跟老黎一個態度。


    從滇市市區到項目的高速路上,一共有三個戶外廣告牌掛著這條銷售熱線。一個戶外一年幾十萬元的廣告費,就因為這個電話打不通而打水漂。也不知停機多久了,整個項目的人竟然都沒發現,這會兒發現了也置之不理,顏明月已經被這家開發商裏的人弄得無語。


    過了一會,孫道走進營銷部,顏明月趕緊說,“孫總,你們的銷售熱線停機了。”


    “行,我這就處理。”


    顏明月這才放下心來,這個項目以前賣得不好,看來不是沒原因的。所有人都以事不關己的態度工作,一條直接影響銷售的重要電話,竟然還要靠乙方的人告訴營銷總監才能解決。下班前顏明月又拔了一次銷售熱線,終於恢複正常。


    吃過晚飯,顏明月和黃麗坐孫誌的車回去。在車上孫誌帶著囂張與傲慢的怨氣諷刺顏明月,“今天害我浪費油錢,韓總又不會給我報銷。”


    顏明月懟道,“你自己遲到關我屁事呀。”


    坐在副駕駛位的黃麗問,“來回一趟要多少錢油費?”


    “差不多一百二。”


    孫誌扭頭朝後,看了顏明月一眼,又抱怨,“明月,今天都是你害我搭不上班車的,如果是我跟司機講,他肯定會等我。”


    顏明月看向車外不說話,隻是後悔,幹嘛要坐這渣男的車回去,以後除非萬不得已,都不要再坐他的車了。就算半島墅的人看見她一個人坐通勤車,要笑話籌美內部不合,也好過被這神經病惡心。


    孫誌看顏明月不說話,一副生怕她沒聽懂他的意思般,繼續說道,“你的情商太低了,黃麗比你好多了。”


    顏明月實在是被惡心得忍不下去,厲聲懟道,“你的情商真他媽的高。”


    孫誌洋洋得意地把頭高昂起來,看向前方,“我的情商肯定比你高得多。”


    顏明月在心中暗罵,一個直接嘲諷別人情商低的人,情商有多高不知道,但教養的高低不言自明。靠踩壓別人,把自己所謂的情商拉到高處,這樣的為人,很低賤。


    “明月你工作是要讓人哄的。”孫誌仿佛不把顏明月狠狠踩在腳下誓不罷休的模樣,非得繼續羞辱她。


    顏明月頓時火冒三丈,他媽的我讓你哄什麽了,屁能耐沒有滿嘴噴糞的話倒挺能說。然而她心裏憤憤罵著,卻隻是陰沉起臉一聲不吭。這是她性格當中無能的一麵,明明話到嘴邊了,卻又硬生生給咽了回去。


    她到底在怕什麽?其實並沒有怕,隻是曾經的成長環境壓抑成的性格缺陷,不是一朝一夕能轉變的,這讓她在職場中吃了不少虧。


    她惱極了孫誌這個二貨,整天嘰嘰呱呱嚷個不停,不吭氣時定是憋一肚子壞水,想著坑人的事。總以為用言語將別人踩壓到腳下,就能做高高在上的人了。


    當那輕瞧別人的心思蠢動起來,卑劣言行並用之時,就不是能站得高的人了。嘴上搶得了風光,在別人眼裏卻成了齷齪之流,這標簽一旦貼上,就再也揭不掉。


    她不想和杠精杠,在他們狹小的世界裏,自己就是絕對真理,你贏不了。杠精不講道理,人渣不談良心,當杠與渣並存時,要麽幹掉杠渣,要麽快跑。用自己的精力回應杠渣的否定,除了在他們製造出來的汙濁裏,因憤怒和狂躁而淪陷,不會收獲任何益處。


    此後一路上顏明月不再說話,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到哪都能遇到奇葩。半島墅的工作本來就累得要死,如今又多添這麽個貨色來惡心。


    顏明月望著窗外急閃而過的景物,沉沉地歎了口氣,愈發覺得眼前黑乎乎的路景,透著一種頹廢的疲勞感。


    第二天顏明月像往常一樣去坐通勤車,黃麗跟孫誌像是約好似的,都提前了幾分鍾趕到。孫誌上車找個位置剛坐下,又立馬起身,走到司機旁邊的副駕駛位坐下。


    “早啊。”孫誌給司機遞了一支煙,司機接過煙夾在耳朵上,“早。”


    “這種中巴開到半島墅快的話得多長時間。”


    “最快的話要四十來分鍾,但不能那麽開。”


    “我也有一輛車前兩年買的,速度還行,不過是小車。”


    “你的車買多少錢。”


    “包上牌照二十萬。”


    “那還行。”話說到這,兩人有點冷場了,孫誌要了司機的電話,便回到原來的座位。


    第二天黃麗又是臨最後發車時急匆匆趕到,司機的電話鈴響起,“喂。”“……”那頭不知說了什麽,司機回複,“我是按照規定時間發車的哦,以前因為等人就被投訴過了。”說完司機掛掉電話啟動車子。


    老黎說,“是孫誌又遲到了吧,天天晚上泡妞去了嗎,總要讓別人等。”


    司機說,“誰都這樣肯定亂套了。”


    顏明月覺得籌美的人在半島墅就是讓人看笑話的,尤其孫誌到項目之後。


    但她心裏有點幸災樂禍,昨天不是說你跟司機說他肯定等你嗎?這臉打得沒法要了吧?


    有些人真是把與其提升自己,不如作賤別人的無恥特質發揮得淋漓盡致。明明很普通甚至一無是處的人,卻迷之自信,總想通過貶低別人來抬高自己。


    畢竟除此之外,他們沒有任何拿得出手跟別人競爭的優勢,唯有靠刷存在感來惡心別人。本來想秀情商,沒想到暴露了智商。


    釣魚大賽開幕在即,顏明月沒心思跟孫誌這種二貨勾心鬥角。


    程秘書長打來電話,“你們那個活動付款到銀行辦理沒有,我查了沒到賬。”


    “哦,我現在跟孫總說一下。”


    顏明月掛掉電話趕緊問孫道,他說財務去銀行辦了。


    她給程秘書長發信息,“孫總說財務已經去銀行辦理了。”


    過了半小時,程秘書長發來一條語音,怒氣衝衝地咆哮,“你是幹什麽吃的,工作效率那麽低,都這麽久了還沒看到錢到賬。”


    早已忙到焦頭爛額的顏明月沉沉歎了口氣,心裏倍感委屈,這件事此前她根本就不知道。程秘書長冷不丁來說,她也隻能是幫忙跟進,可對方卻莫名其妙地衝她一頓臭罵。


    她知道程秘書長催的這筆款是組委會的活動經費。開賽前如果拿不到,以後恐怕更難拿到,他著急也能理解。但這事根本輪不到她處理,他無非是想通過對她施壓來催款。不敢衝孫道發脾氣,就衝孫道下邊打雜的兵怒吼。


    在半島墅這個項目上,顏明月受了太多嘲諷與無端辱罵,真他媽的想撂挑子不幹了。


    她將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身心都已筋疲力盡,腦子短暫空白後,收拾好情緒,還是發了個信息,“程秘書長,我跟孫總說催款的事,他告訴我已經在處理,具體哪個環節有問題我也不清楚,給你們工作上帶來不便實在不好意思。”


    過了一會,對方發來信息,“這事本來跟你無關,也不能怪你。”


    顏明月鼻子有點發酸,既然不關我的事,怎麽衝我破口大罵時那麽惡劣?


    以前跟大賽組委會的人都是網絡與電話聯係,收到活動款的程秘書長恢複了平日的和氣,帶著團隊十來號人來到半島墅提前部署。


    工作強度比以前更高了,依然在生病咳嗽的顏明月,全靠對工作的責任與擔當在硬撐。


    小曾到營銷部找孫道簽文件,孫道滿臉笑容地說,“小曾你太爽了,剛來項目就開單五套。”


    小曾臉上浮現出委屈的表情,語氣裏盡是無奈,“孫總,魏總說人是他帶來的,是他的單子。”


    孫道一臉的無所謂,“魏總他不懂賣房的情況,就是你的單子。”


    小曾來項目不到一個月,原來在免稅店賣奢侈品。新手一來就賣出五套別墅,惹得大家眼裏全是羨慕嫉妒恨。


    顏明月也忍不住說,“小曾你好厲害,五套呀,快點去買彩票,準中。”


    小曾笑著說,“這五套是一群熟人組團買的。”


    “那也很厲害了。”


    顏明月猜測,可能這群人本就有了意向,加之置業顧問工作到位,所以順利開單。但一開就是五套,這好運簡直爆棚了。以前聽說新手買股票或是賭博都會賺錢,原來賣房也有新手大禮包的玄學,看來人要想成功,有時候還真需要些運氣加持。


    半島墅隨著活動的即將開啟,別墅一套接一套地賣。附近半島一號的領導見此情景,心裏挺不是滋味。兩個項目是競爭對手,這天又聽說半島墅來了一組客戶,一下子賣出五套別墅。


    半島一號的營銷總監黃翔在開會時說,“要想辦法堵住半島墅的客戶,不然把我們的客源都搶去了。”


    策劃經理很快心生一計,會後悄悄對黃翔說,“最近外邊不是修路嗎?如果水管不小心被挖斷,半島墅三天兩頭停水,客戶住得不舒服自然就跑了。”


    於是第二天開始,半島墅不到一周時間管道被挖斷三次。


    上午程秘書長讓顏明月準備記事本與透明膠,她到行政部,辦公室裏隻有行政總監鄭總與負責後勤的蘭主管在屋裏。


    顏明月說,“蘭主管,組委會那邊需要四本筆記本、兩個透明膠,麻煩準備給他們好吧?”


    “行,我下午給你。”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領導在場的緣故,話音剛落的蘭主管有些不高興了。臉色瞬間晴轉陰,語氣從正常向極度不爽過渡,嗓門則由說話音量轉至罵架聲調,“天天要這要那,什麽東西都來要,幹嘛不早說。”


    顏明月隻得耐著性子解釋,“活動的人手不夠,很多事情也難做到事事周全,組委會那邊也是剛跟我說的。”


    蘭主管開始憤怒地咆哮,“煩死了,哪有這樣做事情的,東西給你們用完必須還回來。”


    “行。”顏明月早已被這活動的各種爛事折騰到沒力氣發火了,隻是平淡地回應,然後回營銷部。


    一個多小時後,顏明月再到行政部打印文檔時,辦公室裏隻有蘭主管。她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囂張氣勢,滿麵笑容地對顏明月說,“您這個文檔要打多少份。”


    “打兩份就可以了,謝謝。”


    打印的時候,蘭主管繼續有話沒話地跟她閑聊,態度好極了。


    打印好離開行政部時,顏明月對這個女人短時間前後截然相反的態度感到奇怪,但又馬上明白。


    大抵是剛才鄭總在一旁聽到蘭主管罵得太難聽,事後教育了一番,不然自己得不到後來的假意客氣。


    在這個央企項目裏,鄭總也是高管,是少數幾個跟總經理一塊吃小食堂的領導。平日見了顏明月都是帶著善意笑眯眯的,反倒是她下邊的人,可比主子耀武揚威多了。


    在半島墅駐場的這段日子裏,顏明月可是沒少受這些主子身邊哈巴狗的氣。一想到這,她又沉沉地歎了口氣。感覺自己心裏的委屈,比項目旁那個二十來平方公裏天然湖裏的水還多得多。


    不止行政部的蘭主管,就連銷售部的呂妹,都凶巴巴地指責顏明月。


    起因是孫道很早就安排了要做活動宣傳單頁,籌美提交設計稿確定後,就是甲方內部的事了,但到了大賽前兩天,印刷稿才被送到案場。而且這個宣傳單,孫道安排了一家滇市的印刷廠,還有另一家則是在山東的印刷廠。這明擺著山東那邊的錢,至少一部分是進孫道腰包了,反正顏明月是沒看到山東那邊寄來印刷品。


    呂妹在看到滇市印刷廠送來的兩小摞宣傳單時,大聲衝著顏明月斥責,“活動快開始了,宣傳單才送過來,你做策劃的水平不行呀。”


    天寒地凍的,顏明月在湖邊被大風刮得快成凍幹了。從大清早忙到中午,水都沒時間喝一口,被坐在辦公室裏追韓劇的銷售經理懟得氣不打一處來。


    “請你搞清楚狀況,別張嘴就來。首先,這宣傳單從定稿之後的所有工作都屬於你們甲方負責的,況且我在一周前就友情提醒你們策劃了。其次,我是乙方策劃,會盡力配合你們完成相關工作,但不是你們生產隊的驢。”


    顏明月在辦公室裏一口氣連珠炮似的把呂妹懟回去,對方聽了這一番火藥味十足的話,拉長了臉,不再吭聲。


    顏明月本是個暴脾氣,在負責這個項目後,脾氣更是因為甲方團隊工作上的各種不作為而暴上加暴。這項目裏的不少人,自己不幹活,挑別人錯處倒是具足了神通。


    孫道很清楚自己手下那些人是啥水平,索性將大部分工作推到顏明月身上。可功勞沒得,苦勞沒有,還要給這些屁事不幹的人背黑鍋,真要把顏明月氣到原地爆炸。


    甲方的不尊重,有的源於乙方的無能,還有的源於乙方的容忍與沉默,適當給甲方點惡劣態度瞧瞧,才不至於讓他們太囂張。


    孫道在這場全國性的釣魚大賽中沒少在各環節撈錢。


    楊兵接下這場活動的業務,活動費還沒收到,就已在跟孫道打麻將的時候輸了不少錢,還有孫道跟笑笑開房的房費,請孫道幾個心腹吃喝玩樂之類的,公關費花得可不少。


    活動物料在緊鑼密鼓地布置到現場各處,楊兵親自上陣,幹起爬樓梯量尺寸這些雜事。聽他說公司現在辦公室裏都沒人了,他也不得不出來做苦力。


    楊兵的公關公司這幾年發展得不錯,據說實力在省內也是排名前三的公司。這樣的老板,如今也得像農民工一樣幹苦力活。


    顏明月偶爾覺得,自己在半島墅所受的種種委屈好像也不太大了。她暗暗自嘲,有時候真的需要阿q精神來安撫自己,才能把這苦難稀釋地淡一點,再淡一點。


    顏明月到項目各處看場地與驗收物料,孫道打來電話,“明月,你讓呂妹給個銀行卡賬號,然後讓公關公司的楊總轉賬給她,有一筆款讓楊總幫我們走賬。”


    顏明月問,“這事你跟楊總和呂妹都說過了吧?”


    “都說過了。”


    顏明月分別給呂妹和楊兵打電話,說明情況後讓倆人直接聯係。


    事情處理完,顏明月感到奇怪。這事孫道說一聲讓楊兵直接跟呂妹聯係不就行了,為什麽還繞一圈讓她協調,簡直就是多此一舉。但再一想,孫道這是拿她當秘書來差遣或是調教嗎?


    前幾天孫道跟青龍觀不知要簽什麽合同時,也是讓她提醒時間,可她不過是廣告公司的一個文案策劃,如今還兼著半島墅的執行策劃,做一堆超負荷的工作,難不成孫道想把她變成甲方的人?


    想到這,顏明月不禁無奈苦笑,僅僅是一場活動的工作推進過程,這個千畝大盤裏的各色人等就讓她見識了種種臉色。


    大央企並沒有相匹配的千畝大盤格局,真要在這項目上工作,她可伺候不起各路蝦兵蟹將大爺們。


    孫道故意將項目的一些對接統籌工作交給顏明月做,是想看她的處事能力。事實證明,她與各家供應商之間的協調完全沒問題,與項目內部之間的工作溝通也過得去,至少比他帶過來的呂妹、董曉劍還有以前的策劃經理,用起來省心得多。


    有一次楊兵打電話給顏明月溝通活動物料情況,最後補充了一句,“過兩天給你送個小禮物啊。”


    顏明月知道這在甲乙方之間是常態,但她也知道有句話叫“拿人手短”。於是婉拒,“不用,你們把活動順利辦好,我就很感謝了。”


    她的回應讓楊兵有點意外,事後他跟孫道喝酒時提起這事。孫道聽了很開心,覺得這姑娘不僅工作做得好,看起來還挺便宜,而且長得也不賴。他覺得這種不要錢幹活又賣力的女人,簡直就是專為他準備的。


    他想起幾個月前剛到半島墅時,去青龍觀算命,道長說他今年桃花運很旺。如今他對顏明月又多了些心思,認為這也是他的桃花之一。


    中午楊兵到半島墅給釣魚大賽送晚宴食材,蘭主管看到食單上所說的海鮮大蝦,直接發飆了,怒氣衝衝地打電話給顏明月,說沒法接收。


    顏明月到食堂一看,原本以為的大蝦至少是凍蝦,但眼前的根本看不出來是蝦,就像是火鍋食材裏的凍品丸子,物價清單上是十斤一千八百元。


    這個情況顏明月也看不下去,對行政部來說確實為難,但直接拒收對活動公司也是損失。她隻能折中處理,“一千八這個價格確實不好收,但畢竟也辛苦送來了,楊總價格上你優惠一點吧。”


    楊兵看蘭主管陰沉著臉,知道事情僵持下去不好辦,便爽快地說,“那就九百吧。”


    顏明月用期待的目光看向蘭主管,對方皺著眉頭說,“我不敢做決定,要去問領導。”說著轉身離開請示領導去了。


    顏明月與楊兵及他的助理就在那箱大蝦麵前等著,這場活動結束後,兩人大概就沒什麽交集了。


    楊兵趁著等結果的時間跟顏明月閑聊,“明月,你在籌美工資多少?不然你到我公司做活動執行吧,你的情商挺高,適合做公關。”


    顏明月無奈地搖頭笑著說,“其實我的情商一點也不高。”


    楊兵繼續說,“籌美才八千,在我這邊算上提成,一個月能拿到一萬多。”


    “我還是比較喜歡做文案策劃。”顏明月尷尬地笑著回應。


    她猜想,楊兵大概是打聽過籌美的工資了。資深文案策劃在籌美的工資標準是八千,她的工資是九千,但在籌美還要扣稅,到手也隻有七千多。而所扣的稅,顏明月懷疑不過是韓碧玲以扣稅之名吞了的,畢竟以她的人品,這麽做一點也不奇怪,這也是唯一一家顏明月原本談的工資到手要扣稅的。


    其實也怪自己當初沒問清楚,九千是到手的還是稅前。楊兵所說的工資,對顏明月不是沒有誘惑力,並且他承諾隻要把工作做好就行,跟客戶喝酒這樣的事由他來做。


    後來活動結束後,楊兵在網上又找過顏明月一次,想讓她進自己公司,短暫的猶豫後,顏明月還是婉拒了楊兵。


    楊兵在動員顏明月去他那邊時,說公司計劃三年內上市,他大抵是覺得,這樣可以顯得公司更有實力。因為此前的打交道相對愉快,顏明月對楊兵這一行為並不反感,但她對這類話語沒有半點動心。


    在地產行業摸爬滾打的這些年,顏明月換工作時根本不在乎公司有多大,所謂的實力,除了有好的待遇,友善的工作環境之外,還要有好品質、好素質的項目,可以在工作中不卑不亢跟客戶對接,這是她眼裏有實力的公司。


    她還是更喜歡做文案策劃,雖然釣魚大賽期間的工作,讓她發現自己在執行層麵也能做得不差,跟別人在工作上的溝通沒啥困難,但她終究不想跟太多人打交道,這是性格使然。


    顏明月懷疑在和楊兵打交道之前,對方早已知道自己。以前在網上找工作時,看見他公司的招聘賬號多次瀏覽過她的求職信息,那時她在業內已被不少人知道並認可能力。


    楊兵說她的情商高,這樣的話出自專與人打交道的公關公司老板,多少有點讓她驚訝。在這之前,很多人甚至當眾嘲諷她情商低,不久前的孫誌就傲慢地以此彰顯他的高情商。


    顏明月不認為自己情商高,但也不覺得自己情商低。


    她自認為平時對別人友善但不親密,保持邊界感是對自我的保護,也是不打擾別人的教養。於她而言,自己情商高低取決於對方德行。


    如孫誌那一類,從一開始就出言不遜的,就別想看到她的高情商;而對於那些懂得尊重別人的人,會看到她善意的笑容與真誠。她以為,所謂的情商,理應是存善意,知分寸懂體諒,眼裏有別人,不虧待自己,而不是滿嘴油滑與虛情假意。


    無論是職場裏還是生活中,顏明月看到太多當麵嘴甜得跟喝了蜜似的,轉個身卻是壞話說盡的人。這不是情商高,頂多算是世故圓滑,還可能是老奸巨猾。不是酒桌上能喝會暖場,能左右逢迎就叫情商高。別覺得會說幾句虛偽浮誇的話就是高情商,有時反倒是自降身價的顯現。


    說別人情商低,可能是想從別人那裏得到,卻又得不到的洗腦與羞辱。


    孫誌的出現讓孫道有不好預感,有人告訴他,孫誌在食堂對顏明月大言不慚,說所有的活都是他在做。孫誌到項目才幾天時間,孫道就覺得這小子是個特喜歡耍小聰明,愛吹牛與甩鍋的人。


    如果孫誌來替代顏明月,他可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下午顏明月跟董曉劍到湖邊驗收物料,忙得差不多後,倆人坐在停靠岸邊的遊湖船上閑聊。


    董曉劍平時活幹得不好,給人挑刺倒是挺有能耐,他一臉吊兒郎當的痞相,“就你這暴脾氣,跟小鞭炮似的,隻適合在甲方工作。”


    “咋的,老娘炸你了,還是你想被炸?不然我現在給你一拳頭,炸你個狗血淋頭怎麽樣?”顏明月一邊咬牙切齒地摩拳擦掌,一邊又眼含笑意瞪著董曉劍。


    董曉劍像個傻子似的嘿嘿笑起來,繼續問,“你的工資有多少?”


    “你覺得我應該有多少?”


    “比之前那個小偉的高不?”


    “你覺得我的工資應該比他低還是比他高?”


    “應該比他高。”


    兩人就這樣打太極般玩文字遊戲叨叨著。董曉劍平時在工作方麵恨不得躲她十丈遠,又怎麽會關心她的私事。顏明月猜測,他多半是領了孫道的任務在套路她。


    這背後的意圖,可能是想到時候給個差不多的工資,讓她到項目來上班。


    那時的顏明月不知道,這是此後孫道為了把她攬到身邊,所耍手段中最溫和的一種。遇到這樣的人渣,隻能自歎倒大黴,關鍵這樣的人渣還無處不在。如那燒不盡的野草般,妖風吹又生。


    這些年來的職場經曆,對於顏明月來說,有人願意用她是好事,別人看得起,即便不喜歡,她也心存感謝。可如果明知她不願意還要玩陰招耍手段,那就沒得聊了,唯有送他們一句,“有多遠給老娘滾多遠,呸!”


    顏明月常想不明白,我不靠跪舔,憑能力為那些老板或客戶創造經濟價值後,怎麽都隻想給點糊口工資就要我賣命?難道我臉上寫著“便宜”倆字,又或者我身上刻著“好欺負”仨字?


    一個月累死累活的努力,釣魚大賽終於開幕。全國各地的釣手和十來家媒體都已提前一天來到項目。


    孫道要求籌美公司在活動三天裏,安排十個人到項目幫忙。因為勁曉項目,公司設計師快忙到四腳朝天了,韓碧玲不可能讓其他同事過來幫忙打雜,直接拒絕了孫道。但孫道依然強勢要求,最終由籌美出錢找七個在校大學生兼職幫忙。


    釣魚大賽早上八點半鍾開幕,通勤車要六點鍾出發,顏明月每天加班到半夜,實在沒精力四點多鍾起床,加之當天不知道要在半島墅忙到多晚,孫誌說開車去。於是三人便約定七點鍾集合,順利的話八點鍾到項目,還有半個小時做賽前準備。


    畢竟整個項目所有人,當天都會全力配合大賽相關工作,顏明月的工作重點在於賽前統籌,而孫道才是這次活動的總指揮。


    顏明月六點四十五分來到集合點,六點五十五分還沒見人來。她打電話給黃麗,沒接。再打給孫誌,第一次沒接,第二次再撥好久才接,電話那頭說,“黃麗還要晚點才能到,我現在過去。”


    到了七點十五分,黃麗坐著一輛摩的來到集合點,然後風輕雲淡地說了一句,“睡過頭了。”


    過了一會,孫誌開的車緩緩停在兩人旁邊。


    顏明月已經氣到不想說話,她無力吐槽比豬還蠢的隊友。平時坐通勤班車,這倆人都是趕在臨發車的最後時刻到,甚至超時,別人都能提前怎麽這倆就那麽嬌貴?


    今天是大賽開幕的重要日子,竟然專挑關鍵時刻掉鏈子,遲到的時間超出一刻鍾,這倆人到項目是旅遊度假的吧?


    也難怪倆人到項目一周時間就肉眼可見臉圓嘟起來,而顏明月卻是瘦了一大圈,外帶咳嗽一直未好。


    顏明月強壓怒火,鐵青著臉色跟黃麗上了孫誌的車。車子開出不到兩分鍾,孫誌突然停車,下車繞著車子走了半圈,然後說,“車胎被釘子紮了,要去修車,你們先打車去。”


    顏明月氣得咬牙切齒,心裏瞬間有千萬隻草泥馬在奔騰,她暗罵一句,“這車子真他媽壞得準時準點。”


    讓出租車司機以最快速度趕往項目,顏明月給孫道打電話,“孫總,不好意思,今天我們要晚點到,車子壞在半路,重新打車耽誤時間了。”


    所幸孫道沒拿這事做文章。趕到項目時,活動已經開始,顏明月匆忙跑到開幕式現場跟進工作,她心中有滿腔憤怒與委屈,但無暇顧及,也沒法子發泄出來。


    工作中沒有不犯錯的人,但在如此重要的活動當天,竟然能睡過頭,甚至沒有半點愧疚,這不是能力問題,而是責任與擔當的缺失,也是豬隊友給團隊帶來的事故。


    顏明月寧願遇到神一樣的敵人,也不願意要豬一樣的隊友。強悍的敵人能讓自己在作戰過程中不斷強大,就算終有一敗,亦能從中收獲一二。可豬一樣的隊友,除了不能成事,還可能直接將事情搞砸。


    你需要團隊攜手共進,最後卻發現你得幫他們完成本屬於他們的工作,甚至為他們製造出來的麻煩善後。


    對真正做事的人而言,這是一種極大的能量消耗。久而久之,最終隻會是做事的人帶著不屑與失望離去。


    籌美團隊在這場大活動運作下來,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孫誌與黃麗到項目一周就迅速長胖了,而顏明月不到一個月就瘦成皮包骨頭。


    在你不夠強大時,你不能選擇同行的隊友,卻可以選擇要不要這樣的隊友。工作中出了問題,除了自省,也要看看環境是否有問題,以及掌控這種環境的人是否有問題。


    第二天上班,黃麗趁孫誌不在旁邊時對顏明月說,“孫誌說他好傷心啊,他車子壞了你都不關心他一下。”


    顏明月嘴角露出不屑的冷笑,並不言語,卻在心裏罵道,車子壞得真他媽準時。有一種人,炒菜不咋滴,甩鍋第一名。這貨如果上戰場,一定是最先當逃兵的那一個,甚至還會當漢奸。竟然還有臉要關心。我呸!你想拿自己當蔥沒問題,可關鍵是誰想拿你蘸醬啊。


    一個人能不能扛得住事,有事情來的時候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像孫誌這種敗類,事情還沒來,就迫不及待將黑鍋甩給別人,不僅扛不了事,還能砸事,卑劣無比。


    第三天釣魚大賽結束後,晚宴要安排頒獎儀式。


    原本孫道說是在客戶餐廳裏吃飯、頒獎,但顏明月想多給項目做宣傳,建議把晚宴安排在售樓處,這樣現場媒體都能拍到項目沙盤和售樓處。


    四點鍾時,顏明月到售樓處去看場地,本以為一切已準備就緒,卻發現整個案場擺設和平時一樣。她急忙給孫道打電話,“孫總,售樓處還沒有開始擺桌子嗎,大賽四點半鍾馬上結束了呀。”


    電話那頭大風呼呼呼地刮著,估計他還在湖邊,“一會就擺上了。”


    “行,要讓他們快點,不然怕來不及。”


    顏明月擔心事情推動不下去,就直接在售樓處等著。她臉上波瀾不驚,其實心裏急得都快火燒眉毛了。但她知道發火沒用,很多人都被這次活動折騰得心情煩躁。


    大冬天的湖邊會比陸地區冷得多,不少人連著三天因為比賽需要在湖邊待著,被凍到上下牙齒打架說不出話來。大賽前負責物料的供應商忙到半夜十二點鍾才收工,就連孫道在大賽前一天也吐槽,給橡皮艇充氣踩到腳都覺得不是自己的了。


    過了十來分鍾,售樓處外邊開始熱鬧起來,搬東西的聲音由遠及近,顏明月那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物業部的一個主管帶著幾名保安,將客戶餐廳的桌子軲轆軲轆慢慢轉著圈子推進售樓處,還有些女客服抬著輕一點的椅子跟著進來。


    看著大家人來人往地安置桌椅,那個主管對一個同事說,“是哪個神經病安排在這裏吃飯的。”


    站在兩米外的顏明月心裏頓時生起一陣酸楚,她的這個安排,在他們眼裏是添麻煩增加工作量的事兒,類似的委屈她在半島墅裏可沒少受。


    組委會邀請了全國十多家媒體過來,半島墅的售樓處雖然場地隻有四、五百平米,但好在層高有六、七米,前台接待區的台麵是價值三百多萬元的黃花梨,在這辦頒獎晚宴,遠比在客戶餐廳有排場。


    活動舞台介於前台與沙盤中間,前台後的牆上半島墅的大標識很氣派,媒體不管怎麽拍照、錄視頻,都能把項目拍進畫麵,而客戶餐廳頂多一百來平米的空間裏,還是各個包廂分隔開來,相比之下明顯小家子氣。


    頒獎晚宴開始,先是組委會秘書長請相關嘉賓致辭,接著由活動公司安排的魔術師和歌手陸續表演。


    魔術師按顏明月提前說的,跟魏遲互動了一會兒,這個平時不苟言笑的總經理,難得看到一直露出笑臉。


    顏明月不知他真是開心的笑,還是在鏡頭與眾人麵前的強顏裝笑,但好歹是笑臉。最近又賣出兩套別墅,是有史以來的最高價。她猜想,魏遲的笑容裏,多少應該有些真心吧。


    頒獎活動到八點鍾左右落下帷幕,嘉賓與釣手們開始吃飯。顏明月總算鬆了一口氣,原本緊繃的神經也漸漸鬆弛下來。


    終於結束,她可以回市區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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