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人始終秉承“與其反省自己,不如指責別人”的精神思想,並將此化為行動力百折不撓地貫徹於別人。就像自視甚高卻又髒兮兮的抹布,到哪都想擦擦抹抹,然後留下處處髒痕。


    臨近春節,半島墅要裝點售樓處,顏明月跟孫道提過建議,在項目上裝一些中式燈籠營造氛圍。


    孫誌打來電話,“明月,那些春節用的燈籠是不通電的嗎?”


    “這些物料一直都是你在聯係的,通不通電不是你確認的?”


    “我以為是你這邊確定的。”


    大清早把顏明月氣個半死,還真是頭一回見過如此事事想算計的二貨。這事都是他在跟供應商聯係,工作上不認真,可甩責任讓人背禍的活兒,他倒是一件不拉下。韓碧玲真是能耐,招這種人進公司。


    孫道在要求顏明月繼續駐場這事上吃了啞巴虧後,他獨自到青龍觀,讓裏邊算命最準的道長給他卜一卦。剛接手半島墅時,他就請這位道長算過。道長說他今年桃花運很旺,事業也很好。


    情況似乎都被道長說中,在與籌美初打交道時,韓碧玲帶著員工陪孫道喝酒,當晚籌美裏二十一歲的客服笑笑跟孫道認識不到兩小時,就帶著他到酒店翻雲覆雨了,那晚這個主動送上門的桃花,在屋裏浪聲狂叫,把他弄得飄飄欲仙。


    雖然剛到半島墅的頭兩個月沒賣出一套房子,可顏明月到項目後,每個月都賣出多套。原來兩年才賣出九套別墅,最近兩個月就賣超出了以前業績的總和,這事業當然也很旺。


    然而這一次,孫道問及顏明月這事時,道長掐指一算,對孫道說今年確實有女人很旺他,但兩人隻有半年到一年的緣分,讓他順其自然。並且說這女人命格特別,如果誰得罪她,就會倒黴遭反噬。


    孫道不甘心,不願相信道長那番話,覺得以前算得準,這次算的不行。


    馬上要到半島墅付服務費的日期了,上午韓碧玲帶隊參加例會。而半島墅隻有孫道一個人參加會議。孫道看起來心情不錯,會議開始先是說了些官腔客套話,表揚籌美團隊的人辛苦了,韓碧玲也樂嗬嗬的回應著。


    領導們聊完閑話,顏明月將近期工作總結,以及春節期間的活動規劃投屏到大屏幕,開始講方案。


    隔了兩個座位,在顏明月前方的孫誌將右手放到桌子上,手腕比平時多了一條纏繞數圈的木質手串。


    孫誌將手串露出來,是刻意給顏明月看的,因為她平時的穿衣風格多為中式。他覺得隻要戴個傳統韻味的物件,就能吸引到喜歡中國風的她。最近他還時不時在朋友圈裏發一些網上抄來的心靈雞湯,以為她會喜歡。


    自上一次孫誌告白之後,顏明月一直公事公辦的嘴臉,這讓他很不爽。他身邊的朋友給支了招:對女人要投其所好。


    顏明月做完方案匯報,孫誌迫不及待地發表意見,“這次活動我聽有人說組織得太亂了,錢花了上百萬,做出這個效果不行。一個活動要明確到必須賣出多少套房,這次賣出了多少,錢丟到水裏難道隻為聽個響聲嗎?”


    顏明月立馬拉下臉朝孫誌翻了個大白眼,心裏暗罵道,好一個開會揮師百萬氣勢,戰場逃兵幹勁的主兒。活動舉辦當天遲到,還不早不晚讓車子被釘子紮破輪胎。這會兒當著甲乙雙方領導的麵,說活動組織得不好,是想嘲諷我工作做得不好,還是批評甲方,又或者自誇你很有能耐?


    有的人總是喜歡用一種自帶優越感的俯視對別人進行教育,絲毫不覺得真正需要教育的是他自己。


    無才無德無恥的能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對別人動刀動槍。幹活的被指點的體無完膚,不幹活的指點到唇幹舌燥。有些人自己屁都不是,卻總喜歡挑別人的不是。自己沒能耐成功,又總喜歡把別人踩壓失敗。顏明月惱死了這孫子。


    孫道聽了孫誌的話,低頭看著會議桌,沉默了數秒鍾,右手掌無聲地輕拍到桌子上,嘴角掛起琢磨不透的笑意,慢悠悠地說,“這次活動,所有的事情都是明月一個人在做,我在一些工作上扶著她走,總的來說算是順利完成。”


    孫道停頓幾秒,再看向韓碧玲,繼續說道,“孫誌來了後表現不錯,我都想把他挖到我這來,不過男孩子還是不如女孩子細心。”


    話說到這,孫道瞬間切換成威嚴麵孔,眼睛裏透出一絲寒光,瞪向顏明月,語氣也隨之陰沉起來,“明月,你最近工作懈怠了知不知道。明年的年度方案什麽時候做好,別到時候弄出個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我。”


    顏明月嘴上未說話,臉上沒表情,心裏卻很不高興。孫道給自己下馬威,大抵是因為不駐場這事。


    自從撤場回公司後,孫道如今跟她說話的語氣不再如從前般親切,儼然一個高高在上的老師,對卑微小學生的訓話,言語間常透露出一種淩人之盛氣。


    韓碧玲迅速接過話題,“孫總說說下一步你們銷售上有什麽安排,我們好做計劃。”


    孫道說,“過幾天要出差到上海,給這次釣魚大賽的組委會提供年會場地,到時候要做一場項目推介晚宴。”


    韓碧玲說,“那我們準備物料。”


    “行。”


    韓碧玲繼續問,“項目現在賣得怎麽樣?”


    孫道立馬滿臉得意地笑起來,他將身體往後仰靠在寬厚大班椅上,“還不錯,二期在隻有圖紙的情況下就賣出了兩套別墅,單價五萬。”


    韓碧玲用驚歎地語氣說道,“那很好呀,孫總,周圍的項目還沒到一萬一平,你們竟然能賣五萬一平。”


    “我們是央企,他們沒得比。”孫道高興地有點搖頭晃腦起來。


    “賣得那麽好,你也體諒一下我們那麽辛苦給你們做事,幫我們催一催服務費吧,中午我請客一塊出去吃飯。”


    “行,我催一下領導。你們先去看一下樣板間,一會下班了我們到常去的那家農家樂吃。”


    在坐電瓶車去樣板間的路上,孫誌問顏明月,“年會物料的準備,是你跟進還是我跟進?”


    開會時被孫誌當眾踩壓,顏明月本就很不爽了,便提高聲調質問,“你在項目駐場是幹什麽的?”


    “好好好,我來跟進。”


    韓碧玲扭頭看了顏明月一眼,說道,“女孩子喜歡男孩子才會對他大聲說話的。”


    這話嗆得顏明月直想翻白眼,心裏罵道,就他這德性,還有女人喜歡?呸!


    午飯在一家距項目三、四公裏處的農家樂裏吃,這是半島墅的美食根據地,有些意向客戶或是朋友來時,常會安排到這裏吃飯。


    食材有陸地上跑的農家雞,天然湖裏野生的鮮蝦與大魚,還有店家自種的蔬菜。店家把整隻雞剁成小塊,先在廚房裏煸炒過後,再加半瓶啤酒燉煮,端上桌做成打邊爐吃。久燉之後酒精已揮發得差不多,平時聞著酒味都煩躁的顏明月,對這道菜絲毫沒有抵抗力。地上跑的,水裏遊的,菜式真的很農家,吃得也很快樂,這是她到半島墅工作以來,為數不多的開心時刻。


    韓碧玲問孫道,“孫總,你平時用香水不?”


    “有時候會用。”


    “我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一款香水,過幾天送給你。”


    “可以。”兩個老總顯然在吃的方麵見過世麵,這頓飯的重點是聊天。


    孫誌在旁邊搭腔,“孫總就算不用香水,也能迷倒一大群美女。”說罷便哈哈哈地大笑,大家也跟著笑起來。


    韓碧玲臉上現出告誡的神情,看著孫道說,“我們公司那個女的,對你絕對是虎視眈眈。”


    孫道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笑笑那天晚上直接把我帶到酒店門口。”


    韓碧玲說,“你要小心那個女的。”


    “我不喜歡這樣的。”


    顏明月聽這對話,心裏一個樂,“男人的嘴,騙人的鬼。”這話不適用於所有男人,但放在孫道身上絕對不冤。他以為別人不知道後半段的故事,他與笑笑不僅進了酒店,並且至今都保持著不一般關係。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孫道初到項目的那次團建,韓碧玲離開之後,原本還故作矜持的笑笑立刻像換了個人。將原本束起的頭發鬆散開,跟孫道一起猜拳行酒令,最後場麵越玩越勁爆。


    笑笑幹脆直接坐在孫道的大腿上行酒令,而且遊戲規則升級了:每輸一次從喝一杯酒變成親贏的人一口。平時在酒局上玩酒令賊溜的笑笑,竟然連連輸局,孫道則是屢戰屢勝,越戰越勇。


    笑笑的烈焰紅唇一口接一口親到孫道臉上,這位營銷總早已笑得合不攏嘴,兩人偶爾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口口對親。


    有人將這場麵拍成小視頻發到公司群裏,韓碧玲頓時火冒三丈,盤算著如何讓笑笑滾蛋。


    孫道本是中年油膩猥瑣欲旺男,又何必裝純情聖人?


    顏明月還聽公司前台張露說過,孫道曾帶笑笑到項目上玩,完全不避人耳目。從這事來看,孫道也不是什麽正經男人,當麵一套,背後又是另一套。


    顏明月八卦之餘也好奇,怎麽公司裏的人不在項目上卻知道這麽多內幕。


    中午吃完飯,顏明月被孫道留下來,要溝通上海年會物料的事,韓碧玲則是自己驅車回市區。


    也不知是不是中午顏明月的吃相讓孫誌心有所想,臨下班時,他對她說,“今晚請你吃飯吧。”


    不久前孫誌就說過要請她吃飯,被她一句“不管你請什麽客,工作該幹的還得幹”給懟了回去,如今看來還是不死心。


    顏明月心想,看來有必要弄他一下,於是說,“行呀,我要吃新鮮的鬆茸、鬆露。黃麗,你想吃什麽?”


    黃麗頭也不抬玩著手機,漫不經心地說,“大火腿。”


    顏明月繼續大聲衝著營銷部裏的人喊,“見者有份呀,大家快點菜。”


    客服部經理張國恰好也在,便一副湊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客戶食堂這邊什麽好食材貴食材都能給準備,鍋碗瓢盆都是現成的,我樂意為大家服務。


    這番話令孫誌瞬間變得低氣壓,怏怏不樂道,“那我還是不請了。”


    顏明月心裏一陣得意,開心得哈哈大笑起來,暗罵道,給臉不要臉,活該。


    不久前還在項目駐場時,孫誌將董曉劍拉出去閑聊一番,之後董曉劍便時不時調侃顏明月,話裏話外要把她跟孫誌扯到一起。因為那陣子顏明月跟董曉劍經常聊天,她懷疑孫誌把泡自己的事跟董曉劍說了。


    被男的追未必是好事,顏明月煩死了孫誌這種既貪婪又陰險還愚蠢的家夥。她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己上輩子不是撞了火星,就是炸了銀河係,不然怎麽盡能遇到臭不要臉的奇葩。


    不久之後,一位做教育培訓的業主帶著十來人,在半島墅舉辦冬令營親子活動。


    在幾個老師的組織下,白天的尋寶活動倒還順暢,可到了晚上的燒烤晚會卻亂了套。一會燒烤調料沒有,一會將雞翅烤糊了,再不然就是分配給隊員們的食物根本不夠,這個在叫喚,那個在怒吼,個個手忙腳亂,鬧騰得像個小型災難現場。


    活動進入尾聲時,孫誌在半島墅與籌美團隊共同的工作群裏說,“活動的領隊楊老師說大家表現都很好,置業顧問小李、小劉、小曾都非常棒。”


    幾分鍾後,客服部的主管陳寺在群裏發了條信息,“置業顧問表現都很好,楊老師在現場說的是,置業顧問和客戶部的夥伴們表現都很好。”緊接著陳寺又補發了一條附帶狗頭表情的信息,“某人說話真有水平。”


    此後工作群裏一片寂靜。再過半小時,呂妹發了條信息,“工作誰做誰沒做都看得到,以後請做好自己分內的事。”


    很快孫道也發了條信息,“呂妹,我果然沒看錯你,太棒了。”


    自打孫誌到項目駐場後,孫道就猜測顏明月可能會撤場,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但又不能明顯表現出來,更不好直接表達對孫誌的不滿。


    這小子能力不行還玩陰招,你在籌美對明月耍心機也就罷了,竟然還來我的地盤在各部門挑撥離間。臭小子,挑錯地方了。孫道盤算著如何將孫誌踢走,而呂妹那番話直指孫誌,孫道猶如出了口惡氣般開心。


    私下裏孫道把這事告訴韓碧玲,這讓她很生氣,覺得孫誌讓她在客戶麵前丟臉。


    韓碧玲立刻在公司的工作大群裏發一條要求,“所有人從明天開始每天寫工作日誌發到群裏。”她又單獨@了孫誌,“你每天把駐場的工作以表格形式提交給我。”


    孫誌過了幾分鍾回信息,“收到。”


    大家都默不作聲,顏明月向來討厭做這種事。每天忙工作已經夠累了,現在還要費時間配合老板的監督,可她又能說什麽?受盡各種委屈端的這碗飯,真難吃,硌牙又紮嘴。


    第二天,大家陸續將工作日誌發到群裏,孫誌發了一堆在項目駐場的工作內容,作為項目負責人的顏明月,卻不知道他所說的一些工作。不用說,按那孫子平時的作派,瞎編都不帶臉紅的。


    韓碧玲要求發工作日誌這事,無非是給認真做事的人找麻煩,給孫誌這類人做假使詐多一個表現的機會。


    孫誌一個剛入行的三十歲新人,工作能力不行,玩勾心鬥角那點事倒是老道得很。進公司兩三天就開始對顏明月耍手段玩心機。隻聽說過新官上任三把火,沒想到孫誌這新兵蛋子入職也要搞三把火,既奸又賤還騷惹人火。


    周末孫誌在家裏睡到下午兩點多鍾才起床,昨晚跟幾個哥們出去喝酒了,因為還沒把顏明月泡到手,讓他覺得很沒麵子,心情鬱悶喝了不少。他用清水隨便漱了漱口,臉都沒洗,身上的酒氣還未散盡,迷迷糊糊地從冰箱裏拿了罐啤酒。


    “嘭”的一聲將易拉罐拉環扯開,拉環往角落的垃圾桶一丟,丟偏了落在地上。他也不再理會,隻是咕咚咕咚地狂飲了半罐後,一臉滿足地將冰碑放到桌子上,又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桌上的煙灰缸裏堆成了小山,不少煙灰落在桌麵,電腦鍵盤上亦是。


    隨著第一口煙霧從嘴鼻呼出,他覺得這一天算是開始了。


    孫誌打開電腦,翻看前幾天花了1998元買的追女必殺技教程,他心想這回可是下血本了,一定要快速將顏明月搞定。


    培訓導師說這套書百分百能搞定女人,讓她對自己言聽計從。孫誌讀書時都沒像現在這麽認真學習,他隻想快點把裏邊的精華學到,把顏明月泡到手。要讓她以後在公司為自己幹活,他要盡快當上客戶總監,這樣就能當她領導了。


    孫誌初進籌美廣告時,就和幾個地產圈的朋友打賭,揚言一個月內泡到顏明月。如今半個月過去了,他可不想在那幫朋友麵前丟臉,賭打輸了還要請兄弟們吃喝玩一條龍,自己以前好歹也是夜店小王子,沒有搞不定的女人。


    在如何泡顏明月這事上,兄弟們沒少給孫誌獻計獻策,“女孩子就算不喜歡某個男孩,也喜歡被追的感覺,所以一定要死纏爛打。”“跟別的女孩子一塊吃飯,玩樂,看電影,讓她吃醋。”“她喜歡什麽,你就投其所好做什麽事,這樣準能搞定。”“再正經的女人,看到金龜婿都會風騷,你要表現得很有錢。”各種泡妞攻略,孫誌都想試一試,他甚至覺得自己能看上顏明月,是她的幸運。


    孫誌還將微信頭像換成了赤祼上身的照片,他想讓顏明月看到並被迷住。然而他卻不知道,顏明月看到那赤裸上身的頭像,那身要膩出屏幕的肉,就像一塊鬆垮的豬板油,隻覺得陣陣反胃。有時候男人的引以為傲,可能在女人眼裏惡心至極。


    顏明月自做地產以來,一直都是單身,因為有才華得了些名氣的女人,難免會吸引一些男人關注。但這些年沒聽說哪個男的把她泡上了,也沒見她跟什麽男的相過親。一下班就回家,男的想泡她也沒機會。


    孫誌覺得,把別人泡不到的妞泡到手,這更能證明自己魅力無與倫比。況且家裏還缺個給他洗衣做飯的婆娘,去夜店找的女人太費錢又不能伺候自己,找顏明月這樣的,以後在工作上還可以讓她幫自己做。


    中午吃過飯後,孫誌把黃麗叫到辦公室外一處安靜地方,“明天就是元旦了,今晚你幫我約明月出來一起跨年吧。”


    黃麗一臉媚笑地說,“你直接約不就行了。”她想起之前吃午飯時,顏明月怒罵孫誌種種惡形的事。


    “我請她吃飯都不出來,你幫我約,你也一起去,這樣我也好當場跟她表白。”這是孫誌幾個朋友替他想出來的浪漫招數。


    黃麗臉上現出一絲不耐煩,“我沒時間,也要跟男朋友跨年。”


    孫誌知道單獨約不出顏明月跟他跨年,又不想錯過這個難得的浪漫時機,於是下午發了個僅顏明月可見的朋友圈,“有誰要一起跨年的,送新年禮物和豪華美味大餐。”


    顏明月看到孫誌朋友圈時,已經是元旦上午十一點多鍾。她隻覺得這貨渣也就罷了,泡妞還用這麽老土的招式,傻白甜電視劇看多了吧。


    真能用這招讓女孩開心的,隻是因為女孩本來就喜歡男孩,她猜不會有哪個正經姑娘想跟他跨年。如果有,那女孩真慘。


    孫誌在公司就是一個花瓶的擺設功能,然而又起不到裝飾作用。顏明月讓他寫篇新聞稿,大半天後發來一篇五六百字勉強能用的。提了些修改意見讓他調整,結果又過了一個多小時,發來的內容修改不到五十個字。她甚至懷疑,先前的稿子是他找槍手寫的。


    釣魚大賽結束後,半島墅新的策劃經理老齊來上班。他其實在釣魚大賽舉辦前就到項目麵試了,但不知為什麽,孫道讓他活動結束後才入職。聽董曉劍說,這人以前做的都是些小項目,沒高端項目的操盤經驗。


    顏明月與老齊一開始是通過網絡或電話對接工作,過了幾天去項目開例會時,可算見著真容了。


    瘦瘦小小的,小縫兒眯眯眼,理了個平頭,身材跟五官一樣顯得營養不良,說話仿佛沒吃飽飯般有氣無力,雖然顏明月不想以貌取人,但看老齊笑起來的樣子,總感覺很猥瑣。


    開完例會沒幾天,老齊在網上跟顏明月說,“明月,你寫一下策劃經理的工作總結。”


    顏明月瞬間無語,之前在任何一家公司做推廣,都沒有甲方要求乙方寫這個。她克製住脾氣,“我不是策劃經理啊。”


    “不是寫你的,是寫我的,我不懂寫。”


    顏明月既好氣又好笑,她之前確實給半島墅寫過工作總結,但那是在沒有策劃經理,而她兼做相關工作的前提下寫的。


    如今我都撤場回公司了,你策劃經理的工作還想讓我幫你做,你的工資會分給我嗎?你以為你誰呀,大領導?你不懂寫關我什麽事,腦子有病吧。


    顏明月衝著電腦屏幕忿忿地罵了一句,啊——呸!坐在她旁邊的嵐嵐滿臉疑惑又不安地看著她。


    “我在罵客戶,神經病讓我幫他寫他的工作總結。”


    嵐嵐忍不住笑出聲,“衝過去打他。”顏明月也忍不住笑了。


    不爽歸不爽,但顏明月在網絡這頭還是禮貌地說,“不好意思,我不在項目不了解情況,沒法寫。”


    老齊自知這事幹得理虧又心虛,便沒再要求。他原來寫了一稿工作總結,發到公司的內網平台後被魏遲狠批一通,說寫得什麽亂七八糟的,讓他看以前寫的。他一打聽,以前是顏明月寫的,才有了那番對話。


    老齊剛入職對接的那幾天,顏明月感覺這人怪怪的。去開發商那邊工作的前同事老劉不久前跟她吐槽,說公司來了個傻逼文案,原來在山風廣告公司做文案指導的,水平差人又懶。


    顏明月忽然想起這事,就在網上問老劉,當初他說的那傻逼叫啥名,結果這一問,就驗明是同一個人。


    像老齊這樣的人,還真就適合在甲方的環境工作,因為很多事情可以推給廣告公司做,他隻需指點江山,給廣告公司百般挑剔即可,隻要項目賣得不差,至少可以輕鬆混日子。


    顏明月認為孫誌也挺適合這樣的工作,但對於乙方的人來說,這類對接人簡直就是製造災難的炸彈,而她還屢屢被炸得生不如死。


    當然也有真正專業的甲方,顏明月曾遇到極少數開發商,平時的營銷策略從來不需要乙方先考慮,他們所製定的方案,在策略與執行力等方麵都不錯。跟這類甲方共事,能讓自己在專業上有所成長。


    釣魚大賽結束後,一周隻能見顏明月一次的孫道懷揣小心思,發了條僅顏明月可見的朋友圈:今晚又要學壞了。配圖是在夜總會裏一張“一夜七次郎”的小標牌。


    既然這個女人靠嚇唬打壓搞不定,各種表揚不識相,那就亮出他最能代表雄性魅力的東西。他覺得單身的顏明月會有性趣。


    然而顏明月看到這條朋友圈時,卻覺得很可笑。孫道有了笑笑還不夠,這是想廣撒網多找幾個女人玩嗎?


    看來春天要到了,萬物生發,有些人想將勃勃生機發到床上,竟然把“一夜七次郎”發到朋友圈炫耀。大概營銷總的身份地位,也不足以吸引一些姑娘上床,隻得拿出“活兒好”這樣的“技能”來勾搭。


    春節前半島墅舉辦新春聯歡晚會,顏明月已經回公司上班,孫道讓老齊負責晚會的相關工作。


    孫誌自告備勇說可以當主持,這是一個能在開發商全體人員麵前露臉的機會,重點是所有領導都能看到他,他覺得憑著當年夜場小王子的能力,一定能在領導麵前獨領風騷。


    終於到了晚會當天,老齊、董曉劍、孫誌與黃麗四人負責這場活動,各種手忙腳亂的突發狀況,是不久前親子活動的升級版。


    原定七點半開始的晚會延遲半小時,領導不滿意大屏幕要播放的背景畫麵,改來改去跑上跑下,還有節目安排的諸多不妥當,魏遲那一桌的高管們個個臉都拉得老長,仿佛一下秒就要破口大罵了。


    晚會結束後,孫道對老齊與孫誌愈加不滿,想讓顏明月回項目駐場的心思更加強烈。


    距春節還有一周時間,半島墅第一批新房即將交付,各部門都在積極配合業主入住的相關事宜,還有過年的準備工作。


    釣魚大賽的結束,項目的熱銷,讓大家都覺得這個即將到來的春節分外輕鬆。


    這天下午,一輛麵包車緩緩停在售樓處旁的停車場,陸續下來九個衣衫汙舊,或壯實或瘦弱的男人,在一個氣勢衝衝、身材高大的胖男人帶領下直奔總經理辦公室。


    因為集團審計年底馬上要到項目清查賬目,為了避免張揚,魏遲將會所處的辦公室關閉,跟幾個高管在同一個辦公室裏工作,這群陌生男人像是經人指點般,來了個一鍋端。


    胖男人像是這群人的頭兒,他一踏進辦公室,雙手立即插在腰間,目光如刀子般掃視幾個領導,忽然臉色驟變,聲如炸雷般吼道,“你們誰是老板?”


    幾個在隔壁的男員工聽到動靜,快步走到門口,看到一群人後,遲疑片刻,再小心翼翼往裏走,擋在魏遲和另外幾個領導前麵。


    常務副總陳武問,“你們是哪裏的,有什麽事?”


    “我們給你們蓋房子,到現在還沒給工錢,今天來要錢,拿不到錢我們不走。”


    陳武說,“你們的工程款我們已經在走付款流程了,要等集團領導批準通過才能付,你們先回去等消息吧。”


    胖領頭的臉漲得通紅,情緒激動地說,“等,等,等,我們都等幾個月了,老總呀,我們是真沒辦法了,再不發工資我們要喝西北風過年了。”說到這他帶著些哽噎,指著後邊的一群人,“他們一個個拖家帶口的,都在等著吃飯呢,要生活呀,老總。”


    後邊的農民工情緒被帶動起來,紛紛氣憤指責,“還錢。”“我們要吃飯,孩子要上學。”“家裏有病人等錢治病。”……一時之間,場麵開始混亂。


    屋外圍著各部門的男人,但沒有領導發話,他們也不敢貿然上前,隻是時不時的勸兩句,私底下也怕傷著自己,為了公家的事弄到頭破血流不值得。孫道也聞訊趕來,站在一旁時不時跟農民工爭辯兩句。


    行政部的人在農民工剛進來時,已經通知保衛處並報了警,五、六個保安已經趕到門口。


    保安隊長大聲嗬斥,“你們幹什麽,來鬧事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


    本就情緒開始波動的農民工瞬間火氣升騰,靠近門口的衝向保安並推搡起來,雙方彼此都手不停歇嘴不幹淨的較量開。


    “他媽的,找死嗎。”“你算什麽東西。”“狗雜種。”……


    一個農民工的拖鞋在打鬧中被踢到牆角,索性光腳往保安身上踹,被踹的也抬腳往前踢,手也沒閑著,要揪農民工的頭發。靠近老總們的幾個農民工也急了,胖領頭的忽然往前衝,一掌重重拍在陳武的辦公桌上。緊接著被擋在領導前的幾個男人拉住朝後推,胖領頭一邊抵死不退地掙紮,一邊雙目怒瞪得跟牛眼般,大吼道,“欠錢不給還這麽囂張,你們有良心沒有?他媽的,欺負我們農民工啊!”


    陳武也急得心焦火燎,“你們不要著急,肯定會付款,但我們央企做事都講規矩,要各部門走流程簽完字才能打款,我們加快進度,你們再等等。”


    說完這番話的陳武其實心裏很清楚,年前按期應該付出去的款項有五百多萬元,雖然最近項目賣得不錯,但每筆賬都各有去處,而且賣出去的別墅都不是全款。


    半島墅平時對供應商的要求是先墊資,但釣魚大賽的組委會當時很硬氣,要求必須現款現付,所以此前為這次活動已經花費了一百多萬元現款。如今確實拿不出太多錢,這麽說隻是緩兵之計。


    在一旁的孫道看見保衛處的人到場,心裏踏實起來,便提高嗓門,“又不是不給你們,敢再亂鬧事都給抓起來。”


    一個留寸頭,身高馬大的農民工衝上前,用手指戳向孫道,“你他媽的是個什麽東西,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孫道揮掌朝大個子農民工的手掃過去,隻見對方那隻大長手一躲再來個回甩,一股平日裏持慣了鋼筋水泥的力量,不偏不倚,重重落在孫道的鼻梁上,眼鏡也順帶打歪了,半掉不掉地掛在臉上。


    “哎喲。”孫道立馬捂住鼻子,一縷鮮血順著手縫流了下來。外圍的農民工見鬧開了,隨勢又開始跟保安扭打起來,雙方拳腳不長眼地胡捶亂砸一通。


    書記楊敢一看這陣勢,氣得兩眼冒火,他抓起桌上的木雕筆筒,敲得嘭嘭作響,“別打了,別打了。給你們錢,給,給,給。”


    農民工一聽這話,立刻停了下來,全都圍到楊敢身邊。


    一個男同事把孫道扶進隔壁辦公室稍做簡單處理。楊敢與陳武則安排農民工到會議室,關起門慢慢協調付款事宜,拖時間直到警察來。警察一番軟硬兼施地勸說,約定好春節前必須付款,農民工這才離開。


    事情初步解決後,孫道跟項目上的其他受傷人員一起去醫院處理傷情。


    老齊打電話給顏明月,“今天的工作暫時不定稿,孫總被打去醫院了。”


    顏明月大吃一驚,“孫總怎麽了?”


    “不跟你說了,先這樣。”老齊急匆匆掛了電話。


    顏明月想打電話給孫道,但又一想,不管什麽原因,對於領導來說,被打總是很丟臉的吧,如果她貿然去關心詢問,會不會讓孫道覺得很沒麵子,顧慮到這一點就沒打電話。


    第二天來福告訴顏明月事情經過,說是他朋友告訴他的,顏明月還是沒再打電話給孫道。後來黃麗回公司又提起這件事,“幸虧當時孫誌不在,不然的話他去攔架也要挨打。”


    顏明月嘴角揚起不屑的冷笑,“你太高看他了,遇到這種事,他隻會立馬閃開,說不定他當時就是故意躲起來了。”


    “孫誌是靠那張嘴吃飯的,做事一點也不靠譜。那天說要開車去項目,早上約好的時間看不到人,打電話也不接。”


    黃麗剛開始時跟孫誌關係倒是挺好,一段時間共處下來,似乎也有了些不滿,開始抱怨起來。


    雖然顏明月平時跟孫誌接觸並不多,但釣魚大賽期間的短暫打交道,就已看清他的痞子本質。那些愚蠢到不可理喻的言行,讓顏明月感到厭惡,然而孫誌卻絲毫不覺得。


    後來半島墅在年前給農民工付了一部分款,並承諾春節後正月內一定補齊所欠尾款。這事雖然不夠圓滿,但總歸算是積極解決。


    其實開發商拖欠供應商款項的事並不少見,顏明月在這個行業的幾年裏,每到春節前,就會在網上看到關於農民工討薪的新聞。


    一家給開發商做圍擋廣告的小供應商,工程款拖了一年還沒拿到,去找開發商要錢,負責對接的工作人員理直氣壯地說,付款時間沒列入計劃,想要錢隨便去告,反正就是沒錢。


    這一年間,供應商老板跪在辦公室求過,到法院起訴過,帶著工人一起罵鬧過,各種途徑都嚐試了,就是拿不到錢。拖欠供應商錢款這類事在行業內屢見不鮮,可即便這樣,依然有供應商會擠破腦袋搶著去接業務,做完後又是一番追討款項的折騰。


    這當中難免有些無理取鬧的,但大多數隻是想要回應得報酬而已。一些性子烈點的,就爬上塔吊或樓頂以跳樓相逼;老實巴交的,則是懷揣著幹冷饅頭到開發商辦公地安靜等著。無論哪種方式,都可能引來開發商工作人員的侮罵與毆打。


    當然,也有例外的。


    顏明月記得地產圈子裏傳過一件真事:年關將至,一個項目因公司內部原因未能及時付款,負責人努力協調,最終在春節前給供應商付清款項時,還特意附上一封致歉信。


    她還聽一個設計師說過,他在前公司服務一個項目,當時的項目老總要調動離開了,走之前自掏腰包,將項目到期未付給廣告公司的三十萬元服務費先行墊付。聽說那位領導是升遷調任,真是活該人家能高升。


    有不少甲方領導將權力尋租運用到極致,隻為最大化享受職務所帶來的一切哪怕不合法的利益。自掏腰包為乙方墊錢這種事,顏明月沒見過,聽說的也僅一例。


    為延遲付款而愧疚道歉,為乙方自掏腰包墊付,這都不是負責人的義務,但這些人卻當成自己的責任去承擔。倘若這個行業多一些這樣的地產人,行業正氣風向之下所築造的房屋品質,也不致於頻頻出現交付即維權、甚至爛尾等各種情況。


    從半島墅撤場到春節的這段時間,顏明月難得有了能在六點鍾下班的日子,偶爾約朋友吃飯,趁著天沒黑去菜市場買菜,看生活裏帶著溫度的煙火,原本一直沒好的咳嗽,也在這難得輕鬆的日子裏自愈了。


    然而生活就是個陰晴不定的暴躁怪獸,顏明月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被塞一顆甜滋滋的糖果,還是挨一頓鼻青臉腫的暴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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