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在一次次災難中變得愈加硬心腸,開始暴躁起來,那些朝她扔石子捅刀子的人反而少了些,抑或不再敢那麽明目張膽。


    服務唐黃的項目依舊被折騰,反複改稿,常常挨罵或被嘲諷的狀態持續一個多月後,顏明月已經處在崩潰邊緣。這時不知為什麽,國風墅突然換了項目經理。


    原來的李偉整天大呼小叫地表達不滿。曾聽說他以前負責其它項目時,一有事就找錢進投訴,且態度極惡劣,顏明月估計他應該沒少在錢進麵前投訴自己。


    其實國風墅與京海園都投訴過顏明月,但錢進並未因此責難她,僅是有一次坐在大華旁邊時,輕聲說京海園投訴策劃。顏明月聽到了,覺得這個上海老板比滇市那些前老板們總歸是好一些。


    新項目經理林麗明顯比李偉好相處得多,大家的第一次見麵是到唐黃開會時,感覺那是個做事爽快的女人,後來的工作對接中也覺得很順暢。


    這姐們情商挺高,腦子靈活,也應該是真的尊重乙方。大華以前負責別的項目時跟林麗打過交道,對她的評價是“金牌客戶”,這是乙方對甲方極高的誇讚。


    有了個真做事、懂做事的人負責國風墅,後續的工作開始順利起來。如果客戶都像林麗這樣,哪怕辛苦點,顏明月都願意開心加班。


    可現實總是不盡如人意的,京海園就是一個讓人血壓時刻飆升的項目。


    京海園剛開始服務時工作也算輕鬆,但新的項目經理曾奔到崗後,立馬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直接往顏明月這邊燒。


    顏明月的微信收到添加好友的申請,一看是京海園的項目經理,她本不喜歡加客戶聯係方式,但也不好拒絕。


    通過申請後曾奔第一句話就是,“你是剛畢業的吧。”


    顏明月一看這話就知道來者不善,便謹慎地問,“怎麽了?”


    “看你寫的東西水平很一般呀。”


    這話直接把顏明月嗆得直翻白眼,索性不再理會,但知道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這芝麻官都不算的新官,上任就擺起官威,怎麽看都像是為以後騎在乙方頭上做鋪墊,為了不在工作中惹麻煩,此後的顏明月盡量避免跟曾奔直接打交道。


    顏明月在過往從業經曆中深刻體會到,難搞的從來都不是工作,而是工作中的人,本是可以簡單處理的事,非要將過程複雜化。


    好大喜功的領導,緊隨其後的一群趨炎附勢下屬,用表演式勤奮掩蓋能力上的欠缺與懶惰,導致關聯團隊被拖累受罪。


    有些甲方對接人總喜歡通過指手劃腳,以大呼小叫奴役下人式的場景,來體現自己高高在上的權威與優越感。


    原本是甲方需要更具專業能力的乙方幫助推動營銷,最終卻變成了使喚奴隸的畸形心理。


    顏明月曾經在一個地產群裏看到某開發商策劃發的廣告招標信息,要求是:配合度高,反應迅速,不能催款,不能跟甲方吵架,要24小時待命,隨時與甲方保持高效溝通,工作出品要有獨特創意,營銷策略必須保證能賣房。每月需完成帶客五十名的任務,不達標扣服務費。


    若不是親眼所見,顏明月會以為這是調侃甲方的段子。哎喲喂,你咋不直接找個孫子把你供起來,每天倒貼錢好吃好喝把你伺候著呢?她覺得曾奔就是這種甲方,極難對付。


    上午錢進在京海園的內部工作群裏發信息,“明天上午七點半鍾坐高鐵到津市,京海園要開會。”


    這是京海園推廣服務開始後的第一次會議,錢進要帶團隊一起過去。


    國風墅的工作量不少,顏明月晚上在家繼續加班。九點鍾剛過,微信提示有新信息,她打開一看,是曾經的房東郭莉,認識四、五年了,兩人偶爾會約著吃飯聊天。


    “明月,我現在在上海,要回滇市了,準備給你帶些特產。”郭莉發來文字信息。


    顏明月一驚,以為郭莉是到上海來玩的,便說,“怎麽這麽巧,我就在上海,今年到這邊工作了。”


    “你在上海哪裏?”


    “浦東區。”


    過了一會,郭莉發了個共享定位,地址顯示在上海博物館。顏明月也給郭莉發了自己的定位過去,心裏感歎世事如此之巧,世界又如此之小。


    “你什麽時候走,我們一塊吃個飯吧。”顏明月問。


    網絡那頭過了一會發來信息,“明天的飛機。”


    “幾點鍾呢?”


    郭莉看到顏明月這個問題,連忙撥打一個電話,“她問我幾點的飛機?”


    電話那頭一個男聲,“我先查一下,晚點回你。”


    幾分鍾後,郭莉的電話響起,那頭說,“你告訴她是明天下午四點二十分的。”


    緊接著郭莉給顏明月回信息,“下午四點多的。”


    顏明月估算了一下,自己明天出差,中午多半趕不回來。


    郭莉忽然對顏明月發起牢騷,“上海一點也不好,物價高的要死,工資低得要命,這鬼地方不想再來了。”


    顏明月感到奇怪,這個女人為什麽怨氣這麽大。她是個包租婆,雖然手頭隻有兩套房,但靠著租金與不停更換的男朋友,小日子過得倒是挺滋潤,並不缺錢花。


    認識郭莉的這幾年,從沒見過她打工,上海的工資與物價如何又關她什麽事呢?也不知她為什麽來上海,偏偏還這般巧,在自己到上海的第一次出差前夜聯係上。


    顏明月總感覺哪裏不對勁,敏感的她忽然想,會不會是雲州那邊有什麽人在背後搞鬼?


    可郭莉一個不上班的人,又怎麽會跟做房地產的人打上交道。況且,為了說這番話,花幾千塊錢來回一趟上海,代價未免太離譜了吧。


    這事讓顏明月想著頭疼,也沒時間想,手頭還有一堆活,與郭莉閑聊幾句後便繼續加班。


    到十二點鍾時,顏明月已經困到不行了,但國風墅的工作還沒做完,明天至少五點半要起床,心頭的焦慮像有千萬隻螞蟻爬過。


    雖然已是五月初,但上海的早晚還透著些寒意。她往床上躺著眯一會,怕睡得太沉醒不來,不敢蓋被子。


    睡到兩點多鍾自然醒來,顏明月繼續加了一個多小時的班,不管做出來的東西能否讓國風墅過稿,至少自己用心完成了。此時想繼續睡卻睡不著,迷迷糊糊到五點半起床,匆匆洗漱吃完早餐,便出門趕往高鐵站跟團隊會合。


    京海園的首次會議,錢進還帶了吳辰、大華、玲玲一起過去。


    來到京海園在市區的辦公地,見到曾奔,大臉龐的生硬輪廓中透出極強的攻擊性,她嘴角似乎總掛著一絲輕蔑的冷笑,眉毛微微蹙起,眼神中帶著一種尖銳的審視與不屑。


    顏明月一看她的麵相就覺得是個刻薄女人。


    正式開會前,曾奔特意強調自己以前在別的大房企擔任過項目經理,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囂張,這種迫不及待證明自己很優秀的自負,反倒讓她顯得更弱。


    這讓顏明月想起第一次見林麗,那姐們閑聊時說,“我以前以為鳳凰是一種鳥”,隨即又自嘲,“這樣會不會顯得我很沒文化呀”。


    顏明月將這兩個女人一比較,既不認為林麗沒文化,也沒覺得曾奔有多能耐。倒是曾奔很喜歡拿別家項目的策劃跟顏明月比,反正橫豎看負責京海園的乙方策劃不順眼。


    開完會後,大家被京海園營銷總劉民要求去看項目現場。


    還隻是一塊地基都沒打的地方,隻能去看周邊的競品項目與環境。項目與辦公區相距幾十公裏,一番折騰之後,回到家已是下班時間。


    然後繼續加班,做京海園開會時提的工作內容,過了午夜十二點鍾還在工作。顏明月發現,這一整天,自己隻睡了大概三個小時。


    隔壁公司不知是做什麽業務的,幾個二十出頭的小年輕每天都暮氣沉沉的,常常懶懶地趴在桌上睡覺,仿佛隻有在跟朋友通電話聊天的時候才會精氣神十足。這讓顏明月不禁恍惚,在這一方小天地裏,難道也有不同的折疊世界?


    國風墅與京海園都不是好服務的項目,其實平時的工作量並不是真的很多,但兩個項目都特能磨人。


    每天十七、八個小時的瘋狂加班,這種身體極度疲憊與神經高度緊張的狀態,雞飛狗跳式的負能量爆棚,讓顏明月筋疲力盡。


    然而往常在滇市時,身體一勞累就感冒咳嗽至少一個月的她,在上海累死累活地加班,竟然沒有生病。因此她苦笑著跟玲玲調侃,“我這身體對公司還真是善解人意,現在都不敢生病了,病倒後都沒人幫幹活。可這樣繼續下去,猝死可能隨時隨地。”


    京海園作為新項目,推廣是從零開始做。這天中午,顏明月跟項目營銷副總在用微信語音談工作,電話鈴聲忽然響起,是錢進打來的電話。


    她將電話直接掛斷,跟副總繼續談完才重拔號碼過去,“錢總,不好意思,剛才在跟京海園的領導談工作。”


    “明月,你現在下樓一趟,悄悄地,不要告訴別人啊。”


    “行,我現在過去。”


    顏明月覺得有點奇怪,但沒多想,拿著手機直接到樓下。


    小區鐵欄杆隔起的圍牆外,錢進提著一個手提袋,等顏明月走近時,他將手提袋放到圍牆基座上。


    “明月,歡迎你加入公司。”


    錢進這番行為讓顏明月有些懵,看得出那是個化妝品袋子,自己進公司也有一個多月了,這時候老板送東西有什麽目的?


    “這是做什麽呀?”顏明月滿臉疑惑地瞪大雙眼,看著袋子問道。


    “這款精油我平時用保濕效果挺好。”


    “不用這麽客氣吧。”


    錢進笑著快速後退幾步,“別告訴公司同事啊,他們都知道我喜歡用這個品牌。”說完笑眯眯地轉身離開。


    顏明月隻好對錢進背影說,“謝謝領導。”


    提著袋子上樓,這份突如其來的禮物並未讓顏明月感到開心。她知道老板不會無緣無故送東西給員工,不收是不給麵子,收之後大抵會有所要求。


    有些善於耍小聰明的人,會在最開始時給顏明月一點小恩惠,但她並不想占這樣的便宜。因為過往經曆讓她知道,職場中越是便宜或免費的東西,往往代價越昂貴,那些人會在之後向她索取遠超出所付出小恩惠的種種。


    成年人的世界裏,每個禮物的背後都隱藏著目的。以為得了便宜的時候,往往前方有昂貴代價在等候。


    顏明月回家後看了那瓶精油,瓶身上貼著五百五十元。嗯,相當於一天工資了。


    第二天下午,玲玲安排顏明月幫一個同事負責的項目寫稿子,寫完一稿又一稿。


    其實這項目以前就讓顏明月幫過忙,隻不過當時剛進公司工作量不多,幫忙也就無所謂,但現在國風墅與京海園的工作量已經超負荷了。繼續幫忙,就像在一頭負重累累的老牛身上又加了一份重擔。


    玲玲一臉無可奈何地說,“這項目的策劃是兼職的,一到六點鍾就說下班時間到,不加班,各種好話說盡,怎麽求她都沒用,就是說堅決不加班。”


    這事讓顏明月有點不高興,兼職的不願加班,難道我全職的加班很開心嗎?


    但客觀地說,錢進相比她在滇市時遇到的所有老板,總歸是好一點。滇市那些老板與客戶,自始至終隻想白嫖,錢進好歹知道要投入一點。


    但兩類人不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的同類,幾百塊錢的一瓶精油,換來日後給幾個項目不同策劃多次幫忙。倘若是因急事而幫也沒想要回報,可那些因不負責任,或是能力問題引發的後果,讓顏明月來承擔,那一瓶精油的代價太過昂貴。


    給顏明月相當於一天工資的禮物,事後讓她幹很多天的工作量,錢進這招不僅花小錢辦了很多事,還顯得好像是他給了恩惠。若不是後來徹底惹怒顏明月,那份小禮物恐怕還會繼續發揮作用。


    在曾奔的家裏,一場交歡剛剛結束。劉明坐在床邊穿衣服,曾奔從身後抱住他,“今天怎麽走這麽早?”


    “那婆娘最近查得緊,早點回去免得又鬧事。”


    曾奔用手指撩撥著劉明的胸膛,撒嬌道,“非凡那個策劃怎麽還不滾蛋,跟她對接工作真煩。”


    劉明轉過身吻了她一下,“已經跟錢進投訴過幾次,就算搞不走她,也給他們施壓了。咱們是甲方,有的是機會弄她。”


    穿好衣服的劉明匆匆離開,曾奔躺在床上有些失落,又有些憤憤然,暗中發誓一定要讓顏明月滾蛋。


    雖然林麗負責國風墅後工作安排輕鬆了點,但品牌部的人還是一直對顏明月的稿子改來改去。而京海園的曾奔一直就沒讓顏明月舒坦過,這樣的日子又持續了近一個月。


    晚上九點多鍾,曾奔發信息給顏明月,“你寫的軟文不行,你看人家這個寫的,就按這個來抄。”說著將唐黃集團在外地的某項目發在公眾號的軟文發過來。


    顏明月看完感覺很普通,但也不能說不好。畢竟曾奔一直瞧不上她,嫌她水平是剛畢業的。


    那個項目是中式風格,卻在軟文結尾處用了句“上帝這個造物主在這裏建了一座花園”,顏明月忍不住說了一句,“這是中式項目,用上帝這種不合適吧。”


    曾奔立馬拋出一句,“但人家過稿了。”


    說完沒過多久竟然發了一篇文檔過來,內容幾乎跟她發過來的那篇文章一樣,隻是換了項目名和極少量與京海園明顯不符的內容。


    “就用這篇。”曾奔強勢的說。


    顏明月多次經曆曾奔這種過度幹預乙方創作的行為,她覺得曾奔更像是在賣弄自己所謂的才華。既然曾奔要這樣做,集團那邊沒問題的話,顏明月不想再被折騰,也就不再多說。


    京海園是極少數讓她不願積極為甲方著想的項目,怎麽省事怎麽做,不想為這個項目多費一份心思。她知道這樣不對,但麵對曾奔這樣的人,這種做法可以讓自己少受折磨。


    第二天中午,玲玲給顏明月發來一張截圖,唐黃集團品牌部的一則通告:“最近發現個別項目直接抄襲其他項目的軟文,特此警告,若再犯將嚴厲處罰。”


    雖然沒有點名是哪個項目,但顏明月覺得是在說京海園,便問,“他們不會是在說京海園吧?”


    玲玲說,“兩篇稿子看起來很像。”


    “確實很像,但那不是我寫的。昨晚曾奔發軟文鏈接給我,說照這個寫,然後她自己直接抄那篇了。當時說中式項目用上帝這樣的字眼不合適,可她偏不聽,不然以她平時的作派,還不早衝我開罵了。”


    “那就不管她了。”


    顏明月感覺曾奔總想跟自己比,工作的意義對於曾奔,似乎首先不是如何將項目做好,而是體現自己的水平比乙方的高,每項工作不以高高在上視角折騰一番誓不擺休。


    有一次曾奔讓顏明月寫階段性廣告語,竟然說,“我們時間很緊迫,來不及了。你想不出好的,就讓你們公司同事開會討論一起想。”顏明月懶得理會。


    過了一會,玲玲一臉不屑地對顏明月說,“曾奔那婆娘好牛啊,竟然讓我們找錢老板和其他同事一起想廣告語。不過是一句廣告語,還想讓老板幫他們想。”


    顏明月苦笑著唉聲歎氣,“她也跟我說了,沒理她。”


    除了特能折騰人,曾奔還很喜歡拿唐黃裏別家項目的稿子或是推廣策略給顏明月看,說別人做得好,要求她模仿甚至直接抄襲。


    顏明月有時不禁懷疑,曾奔該不會是想挖坑埋我吧,造出“抄襲”這口黑鍋讓我背,集團品牌部發現後懲罰我。真要是這樣的話,她簡直就是蛇蠍心腸,夠毒的。這麽下去,自己早晚得死在她手裏。一想到這些,顏明月心裏就煩躁起來。


    更可氣的是,外部被這種差勁客戶折騰也就罷了,公司內部也不省心。


    顏明月負責兩個項目,手頭一堆活還沒做完,一天恨不能掰成兩天用,錢進卻讓玲玲跟大廣時不時安排別的項目工作讓她幫忙。


    有的項目是因為策劃寫的文稿客戶不滿意,改來改去就是不過稿;有的項目是兼職策劃,一到下午六點就說下班時間到不加班;還有的剛招進公司就像007特工般,神秘得上班時間都找不到人更別談工作……


    顏明月一邊驚訝於在大上海竟然有這種事情發生,一邊又對錢老板的做法感到極其不滿。


    別人的不過稿你讓我做,我的不過稿你咋不讓別人幫我?別人到下午六點不願加班,難道我就願意加班到午夜十二點後?你願意做慈善招個上班時間不上班,打電話不接發微信不回玩隱身的人,卻不願意對我好點?


    一開始顏明月忍著不痛快幫忙,結果越幫,忙越多。她實在忍不住,便委婉地跟玲玲說,“這樣做,到頭來會讓兩邊項目都服務不好。”


    玲玲當場就臉色不好看了。第二天看到錢進,也是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雖然顏明月當初選擇滬漂時已做好吃苦的心理準備,但在非凡廣告的工作狀態還是讓她難以平常心對待。


    每天十七、八小時的工作強度,時不時還要丟下自己負責的項目不管,先去給別人的項目事故善後,沒有996,隻有007。就這樣,還被視作理所當然。最後累垮了身體,更寒了心!


    有的心寒了,就再也捂不熱。


    而且很諷刺的是,顏明月這個幫忙人的工資,還不如一些被幫忙人的工資高。本來就心生不滿,最後越幫心越涼。在得知別的同事入職滿一個月就給買社保,而顏明月卻要三個月後,這件事像尖針深深地插在她心頭,難受極了。


    這種區別式對待,若去跟錢進理論,他可以說別人有在上海工作的經驗,而你沒有。然而自己自進公司以來,可沒少為那些有上海工作經驗的同事們擦屁股,這滋味猶如啞巴吃黃連般苦。這件事像一顆炸雷壓在顏明月心頭,隨時可能將情緒引爆。


    她開始重新在網上關注上海地產廣告公司的招聘信息。


    大華提交京海園的設計稿很快通過,他開心地說,“曾奔今天怎麽這麽好,文案跟設計都這麽快就定稿了。”


    站在他身旁的錢進喜滋滋地朝著顏明月的工位邊走邊說,“明月,曾奔現在變好了高興不?”


    早已怨氣衝天的顏明月頭也不回,盯著電腦屏幕,冷漠地拋出一句,“高興個屁。”


    朝著顏明月走到半路的錢進頓時停在半道,然後緩緩回到大華旁邊,過了一會,略顯落寞地問大華,“去抽煙不?”


    大華一臉莫名其妙,“幹活呢抽什麽煙?”


    錢進在大華旁邊又看了一會做稿,便到會議室裏獨自抽悶煙。他察覺到顏明月有情緒了,但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發脾氣。他有點惱火,這個三十歲的女人,有時就像個小姑娘似的,耍小性子。


    林麗給大廣下工作單,卻是給一個不是非凡廣告服務的項目做創意海報。“明月,幫唐黃寫一下這項目的海報,資料發給你。”


    “沒時間。”顏明月用冒著火氣的冷漠說道。


    “你別這種態度呀,是錢老板讓你寫的。”


    “那你就跟錢老板說我不寫。”顏明月語氣絲毫不退讓地再次拒絕。她對錢進與大廣的不滿已在爆發邊緣,這些情緒是過往多件事情的累積。


    被拒絕後的大廣到會議室關上門,把顏明月拒絕給唐黃項目寫稿的事,添點油加些醋跟錢進說了一番。錢進倒是不再強求,隻是避開顏明月的視線,將這工作安排給別的策劃做。


    錢進知道最近的一係列事情是顏明月在表達不滿,以後不能再找她做這些事情了。他心裏不高興,但並未將情緒表現出來。


    給不是自己負責的項目多次寫稿,不久前讓做尚海墅的創意稿,還寫過唐黃的商業廣場稿子。大廣與玲玲你追我趕似地給顏明月安排別的同事負責的項目工作,她知道這一切都是錢進的授意。


    以前顏明月還顧及錢進的感受,雖然不高興但依舊聽話幫忙做。但如今發現,自己活做得比別人多,待遇福利還沒別人的好,她現在隻想顧及自己的感受。


    而唐黃也是白嫖上癮了。更早些時候還讓顏明月做過別家廣告公司服務的項目,她當時不高興,便抱怨了一句,“這唐黃怎麽總喜歡拿別的項目來讓人做。”


    大廣一副陰陽怪氣地接話,“誰讓平時人家安排的工作到時間交不出來呢,弄得現在都不好拒絕。”


    這話顏明月是聽出來了,是嫌我平時做不好,讓你這個客服沒底氣拒絕唄。


    “你怎麽不說是你沒能耐拒絕客戶,讓團隊白幹活?”當時顏明月氣呼呼地懟道。


    “你的工作都完成不好,我怎麽好跟客戶要求這要求那。”大廣不甘示弱的回懟。他之前還說過,客戶要求怎麽做就必須怎麽做。


    大廣的話徹底把顏明月惹火了。這種活大抵是錢進默許的,顏明月知道不能不做。但她向來討厭威脅,如此這般的行為,讓原本早已怨氣重重地情緒更是暴躁。


    既然你們為難我,我也可以不配合你們。


    此後大廣安排的工作單,顏明月哪怕是做好了,也不願意立馬提交,有時候六點鍾直接下班走人,急得大廣追出門口索要當天安排的工作文稿。


    其實顏明月已經完成,但就是看大廣不順眼,罵架罵不過你,也總得讓你不舒坦。


    把怒火毫無顧忌發泄出來後,顏明月發現,錢進跟大廣對她的態度比以前友好多了,說話明顯客氣起來。她在最開始時,客客氣氣對待錢進與同事,反而常因工作上太遷就而被給臉色。直到她開始甩臉色,那些人反倒和顏悅色起來。


    顏明月想起一位大作家說過的話:當我們凶狠地對待這個世界時,這個世界突然變得溫文爾雅了。


    有些人就是得寸進尺,你越友善對方就越欺負。為了更好地保護好自己,有時候你必須拿出壞脾氣與狠硬心腸。


    顏明月很清楚,衝錢進發火甩臉色沒有被為難,並不是因為他好,也不是因為他對她好,而是在她身上還有利可圖。若不是她把客戶服務好,寫的東西能過稿,敢衝老板瞪一眼,那就離滾蛋不遠了。


    在職場裏脾氣大過才氣隻有死路一條。錢進隻是更懂得權衡利弊,而不像滇市那群無恥之徒,想要她賣命的同時,還想要她的命。


    在房地產這個行業裏,顏明月最開始時隱忍遷就,並未讓一些問題得以解決,反倒帶來更多問題,包括變本加厲的算計與愈加陰狠的手段。


    當她在一次次災難中變得愈加硬心腸,開始暴躁起來,那些朝她扔石子捅刀子的人反而少了些,抑或不再敢那麽明目張膽。


    顏明月開始有點理解一些看似潑辣的女人,或許她們曾經溫柔可人,隻不過現實生活的一次次毒打,讓她們不得不強悍起來。


    自入行以來身邊總是妖風陣陣,顏明月常有一種參演《西遊記》的恍惚。在超負荷完成自己所負責項目工作,還被要求四處救火幫同事解決問題時,她是降妖除魔的孫悟空。在給工資不隻看能力,更看能不能給別人帶來快樂的施舍方麵,總有既要又要還要之流,想讓她當能舔會跪的聰慧豬八戒。在幹最多活拿最少錢這事上,她就是那老實巴交總被欺負的沙和尚。而當她怒而離去後,隻因她沒有像潑婦那般撕破臉皮,就有了一群又一群給臉不要臉,想把她當成放鍋裏烹烹香的唐僧。


    如此這般,顏明月覺得自己竟然是人才,還是全能型人才,一人可身飾多角色任數職位。


    老天爺怎麽也欺負老實人?顏明月覺得自己的職業生涯,就像唐僧師徒的取經之路,妖魔鬼怪總也打不完。


    端午節快到了,顏明月看唐黃平日裏折騰人的節奏,擔心會被加班,便對玲玲與大廣說,“讓客戶那邊有什麽活盡快在放假前安排做完,別放假的時候出去玩了,下工作單也沒法給他們做。”


    這樣說是因為上次五一出去玩時,京海園就要求寫東西,急得好像大火燒了他們家房子般,逼著顏明月一路上用手機工作,最後那項工作又不執行了。


    大廣說,“那就帶電腦出去玩唄,到時候下工作單就在路邊做。”


    聽到這話,顏明月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大廣,心裏罵道,合著你就是個對甲方唯命是從的傳話筒?她覺得一些甲方對乙方的豪橫與輕蔑,就是像大廣這樣的對接人慣出來的。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全國的開發商都流行起發節日宣傳稿,往朋友圈裏發又不需要花錢。所以自從有了微信後,地產廣告人逢年過節必須要做對應的朋友圈稿子。


    京海園的劉民在工作群裏發了別家項目端午節的廣告圖,“感覺我們的跟這個畫麵雷同。”


    顏明月看了那張圖,無論是構圖、畫麵色彩、調性跟京海園的端午節設計稿沒有任何相似之處。非得說雷同,就是都用了賽龍舟的圖,然而船也不是一樣的。這是端午節的廣告,難不成有個粽子、有艘船就是雷同了?


    這樣隨意指手劃腳,點評張嘴就來的情況,幾乎在京海園的每次創作稿提交後都會出現。大華是設計總監,哪怕有著十多年的行業經驗,也常被橫挑鼻子豎挑眼。京海園挑毛病挑出了指點江山的氣勢,就連項目裏那個剛畢業的小策劃也被這習氣沾染。


    在唐黃幾乎每個項目都或多或少有這種隨意挑刺的毛病,顏明月以前在別的公司服務不同項目,也常會遇到此類人。越是沒多少專業能力的,越是喜歡指手劃腳。


    曾奔也一樣,看見別家項目做個創意稿出來,就丟到群裏,這讓顏明月時常有一種感覺:就像小孩子看別人家的飯都好吃,自家的啥都不如別人的。


    錢進在工作群裏發了條信息,唐黃要求凡是在上海的項目,都要到集團做一次年度方案匯報。


    國風墅此前就做了個提案,顏明月往裏邊增添了些內容,當作去匯報的方案。


    周五輪到國風墅提案,錢進帶著團隊一起去,由顏明月講解方案。項目方除了林麗帶著她助理,還有項目總高總,以及品牌部的總監與經理。


    講完提案後,先是高總提了意見,“這個項目賣上億一棟,如果單論房子是值不了那麽多錢的,所以需要你們給項目附加價值,不能把項目說得太實。”


    顏明月認可高總的說法,其實她跟林麗原來也是這樣想的,但品牌部一會要求要很實的講產品,一會又說要虛的講境界,給了講境界的說太虛了,實打實講產品又嫌沒意境。


    如今給項目做出的調性,或者說根本沒調性,顏明月覺得或許自身確實沒做好,但品牌部多少也需要負點責任。


    但她不想當麵提,這麽說出來既打了客戶的臉,對自己也不會有好處。接著品牌部總監與經理也給方案提了意見。顏明月都一臉認真的聽了做筆記,順著客戶的意思說回去調整方案。


    或許甲方那幫人心裏有諸多不滿意,但明麵上倒是都挺客氣禮貌。


    開完會回到公司,錢進帶著滿意的語氣說,“這次提案倒是挺順利。”


    顏明月笑道,“我原本還擔心她們要拍桌子罵人呢。”


    周六顏明月在家調整國風墅方案,這期間林麗多次發信息來催稿,感覺是領導在催她,顏明月抓緊時間在下午六點多鍾時完成發給她。此後就沒有反饋意見了。


    提案時高總讓團隊去看項目,現在對外要看需驗資七千萬元,平時唐黃的員工要看也是分批申請,然後在規定時間內集中去看。


    周一上午,顏明月與大華、大廣一起去看這個上億一棟的項目。走進幾棟墅王的大門時,顏明月被震住了,三米多高的對開門頗有大家風範。其中一套據說價值數億的大宅,曾經邀請國家級戲曲界大師來參觀,大師看著院子裏當時專為他布置的戲台場景,眼裏含著熱淚久久不語。


    顏明月覺得唐黃集團在宣傳炒作方麵的功力不錯,為項目賦予品牌形象的幾棟墅王,從外觀看確實像古代的名門大宅院。


    她還看了一億起價的別墅,那是多年前的裝修風格,如今看起來,像是為暴發戶定製的宅子。她不禁在心裏吐槽,花一億買這麽一套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房子,簡直就是錢多人傻。


    說到底,就像他們高總所說,單憑房子值不了那麽多錢。但這項目距cbd僅二十分鍾車程,且高速路直達,周邊環境清幽,真正的出則繁華,入則靜謐。還有其它的一些附加資源,才是讓國風墅被市場認可的重要因素。


    加之這是多年前就已建起的別墅,那時沒有高周轉,房子的質量總歸比現在新建的要好得多。顏明月雖然覺得唐黃集團裏很多人素質不行,但她對國風墅這項目頗有好感。


    對於真正喜歡做房地產廣告的人而言,遇到一個好項目,以及好的合作團隊,共同創造出好的成績,這是比996福報好得多的福報。但大多數時候,顏明月遇不到這樣的福報。


    提案一周後,國風墅以古代文人雅士生活的代入形象,出街了一套朋友圈係列稿。


    顏明月覺得林麗在專業上有些水平,其實自己一開始想不明白國風墅所適合的宣傳調性,後來被林麗折騰了幾天,找到感覺後,寫出來的方案就順利過稿了。


    早上十點多鍾,唐黃很多員工的朋友圈都在轉發國風墅的創意稿。快中午時林麗在工作群裏說,“表揚一下,這次出街的稿子領導挺滿意,很多人都說好,下次過來開會請你們喝咖啡。”


    顏明月看到這句話,心裏比喝咖啡還爽,此前所受的各種折磨,瞬間覺得沒多苦了。


    “這妞總是喜歡開空頭支票,上回讓我加班時說給買宵夜沒兌現,下次的咖啡也別指望。”顏明月在辦公室裏笑著調侃。


    大華說,“你去罵她,怎麽盡給我們開空頭支票,讓她現在就請。”


    顏明月再次笑起來,這是自服務唐黃集團以來,極少數因項目而開心的時刻。


    好事成雙,幾天後林麗打電話給大廣報喜,“這次集團給你們的工作評分是九十九分,那一分是高總怕你們驕傲了才扣的。”


    大廣電話開了免提,公司所有人都聽到了,顏明月心裏美滋滋的。


    唐黃每個月會給各家廣告公司的工作評分,雖然國風墅的成績是甲乙雙方的共同功勞,但對於顏明月一個到上海僅三個月的老新人來說,驕傲一小會也無妨。


    林麗算是顏明月所遇見的甲方裏,為數不多相處融洽的對接人,平時在工作中不會刻意為難廣告公司。非凡廣告裏的同事多數跟林麗打過交道,也都認為這姐們不錯,好相處。


    平時自家項目裏的一些是非長短,林麗也樂於跟廣告公司的人說。有一次還吐槽,“我們項目裏有不少明星業主,那個現在正紅的小鮮肉f君,每次見了我們置業顧問都主動跟人家合影,置業顧問都煩死他了。”


    說這話時還有模有樣地學置業顧問很煩的樣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這姐們有時候就像個開心果,能讓顏明月暫時忘掉工作上的不愉快。


    自打服務國風墅後,顏明月愈發覺得自己沒文化。為了讓寫出來的東西顯得有內涵,做一套海報要琢磨數百首詩詞歌賦,在古代名家的作品中尋找意境與靈感。


    之後國風墅又每隔兩天發了兩次朋友圈創意稿,同樣被很多人誇讚。品牌部要求全國各地項目學習國風墅的這套係列稿創意。


    大概因為國風墅的那套出街稿,曾奔下工作單要求做一套朋友圈創意稿。


    這婆娘常拿唐黃別家項目的文稿發給顏明月學習,是嫌棄她文案寫的差呢。這回全集團的項目都在學習國風墅的文案與設計,曾奔竟然不發那套創意稿過來,看來她很清楚國風墅是誰在服務。


    剛負責京海園時,曾奔就不客氣地嘲諷顏明月水平差,此後亦是一貫作派。然而顏明月服務集團最好的項目卻被認可,曾奔若跟著認可,豈不是自打臉?此類諷刺事件在唐黃並不少見。


    公司裏有個兼職設計師負責唐黃的兩個項目,其中一個項目的經理拿著另一項目的出品猛誇做得好,嫌做自家項目的設計師水平差,可真相卻是這兩項目都出自同一設計師之手。


    在大企業裏工作的人員,並不代表就一定水平好,眼界廣,格局大。唐黃品牌部常拿優秀案例讓各項目學習,過於頻繁且尺度把握不好,基層執行人員就簡單粗暴地比較。


    其實在這家房企裏不僅是基層,就連營銷總甚至項目總都有這樣的通病。有樣學樣的背後,都是執行工作的生搬硬套,以及對領導的唯唯諾諾。


    顏明月覺得同是唐黃的項目經理,曾奔跟林麗比起來,格局差了十萬八千裏。曾奔在工作中總喜歡表現自己有才華,又總想嘲諷別人水平很差。林麗是如果你做得好就直接讓過稿,也不吝嗇對乙方的認可。


    有一次顏明月跟林麗開玩笑,“你們甲方是我們的上帝,你讓我往東走我絕不往西去,你讓我跳長江我絕不奔黃河。”


    這姐們一臉認真的說,“你錯了,我們是合作夥伴,沒有甲方、乙方。那天我一個同事對另一家廣告公司的人說,‘給你們一天時間做出這樣的垃圾,給你們三天時間做出的還是垃圾,那我以後隻給你們半天時間。’我後來跟同事說,‘你怎麽這樣跟人家說話呀。’”


    當時顏明月一臉開心的看著林麗,很欣慰沒看錯這個“金牌客戶”。


    顏明月“甲方是上帝”那番言論當然隻是開玩笑,那僅是在懂得尊重乙方的林麗麵前才會這樣說,換做是大呼小叫的囂張貨色,她可不會客氣,直接甩臉色是常有的事。


    甲方從來不是大爺,乙方更不是孫子。即使是林麗,倘若她在工作中耍滑頭,顏明月如果覺得太過分,也照樣不留情麵地回懟。


    其實顏明月是個暴脾氣,林麗也是個暴脾氣,但兩人卻沒吵過架,相處一直愉快。說到底,人與人之間應該是真誠,彼此尊重。然而像林麗這樣的對接人在唐黃裏極少見,更多的都是曾奔類型。


    也正因此,差勁客戶導致非凡廣告的人員流動性極大。顏明月進公司三個月,走了三個策劃,她已經是公司裏入職最久的策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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