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病著實不輕,連著許久時間也不退燒(在山洞之中,碧瑤不知道究竟過了幾日),碧瑤束手無策,隻能多取些涼水來為他降溫,卻全不頂用。


    到得後來,張小凡高溫不退,竟然開始說起胡話了,碧瑤心中焦急擔憂,一想到往後自己要一個人在這空寂的山洞中孤零零地等死,幾乎要毛骨悚然了,此刻便是張小凡的一句胡話,哪怕一聲喘息,與日後那可怖的日子比起來,幾乎也如仙樂一般。


    但任憑碧瑤想盡法子,其實也就是多弄些水來而已,在這山洞之中,一無醫生二無藥材,如何能幫得上忙,張小凡的病情卻是一日比一日更重,說胡話的頻率也越來越密。


    這一日,碧瑤正心急如焚地守在昏迷不醒地張小凡身邊,忽然見他翻了個身,整個人竟是縮了起來,在迷糊中驚叫道:“鬼,鬼,鬼…”忽地又咬牙切齒:“你殺我爹娘,殺了全村的人,我相你拚了!”


    碧瑤嚇了一跳,連忙把他抱住,連聲道:“沒有,沒有啊!這裏沒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話起了作用,張小凡漸漸安靜了下來,臉上驚懼的神色也緩緩平伏,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傷心欲絕的表情。


    他兩眼一直緊閉著,嘴裏低聲道:“師姐,師姐,你不要不理我,我,我想…不要不理我…”


    碧瑤一呆:心頭忽然一陣酸楚,但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柔聲道:“沒有啊!你師姐在這裏,不會不理你的。”


    張小凡臉上登時露出了笑容,仿佛此刻就是他最聿福的時候,口中不停地道:“師姐、師姐…”


    碧瑤看著他那張在痛苦中帶著一絲微弱幸福的臉,心頭竟有了一絲痛掠過。


    那個被他這般眷念著的女子,那位就算在他昏迷過去也念念不忘的師姐,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她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死靈淵下,張小凡極力維護的那個手持藍色仙劍的青雲門女弟子,莫非,就是她嗎?


    碧瑤皺了皺眉,她記得很清楚,那個女子生得一副絕美容顏,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難怪這張小凡會為她神魂顛倒了!不過任碧瑤如何聰明,自然也不會知道,張小凡念念不忘的,卻是如今仍在青雲山大竹峰上的田靈兒。


    在接下來的時日中,一直守在張小凡身邊的碧瑤,從張小凡的胡言亂語中聽到了更多的他的事情,知道了他出生在一個叫“草廟村”的地方,知道了那場可怖的屠村慘禍,也知道了他心中眷念的那個女子,是他在大竹峰上的師姐,不過她還是不大肯定,這位師姐是不是就是那日手持藍色仙劍的女子。


    隻是,在這些日子對張小凡的照顧之中,連碧瑤自己也感覺到,她對這個少年有了一絲奇異的感覺,每日裏凝視著他憔悴的容顏,幾乎就能成為她打發無聊時間唯一的方法。


    她常常這般凝視著他,許久許久,卻從未想過,在另一側的石室中,有著魔教經典奇書——“天書”。


    有時,她會在張小凡睡去之後,慢慢踱步到金鈴夫人留下的那段文字前,凝視半晌,然後輕輕道:“夫人,教中古老相傳,您曾留下訓斥,世間男子,盡是負心之人,但是你可曾看見,這個叫張小凡的男子,卻是癡心得很呢!”


    這個空寂的山洞中沒有人回答她的問話,隻是在她轉身之際,那一個小小金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在她的身邊,在這山洞之中,輕輕回蕩,似在述說著什麽。


    就像是冥冥中,那一雙溫柔如許的眼眸,那一縷纏綿不去的幽魂,凝望著他們,纏繞著他們。


    第五集第一章傷痛


    從那一陣厲害的胡話之後,不知是張小凡的身體本來強健,還是碧瑤的勸慰起了效果,原本一直持續的高燒漸漸退了些,張小凡也慢慢恢複了神誌,人也清醒了,不過病勢依然不輕,多半還是躺著休息。


    這一日,碧瑤無事在洞中閑逛,最終還是走到金鈴夫人留下的那四句話旁,仔細地看著,不禁為之歎息。張小凡坐在旁邊,忍不住問道:“你歎氣做什麽?”


    碧瑤哼了一聲,道:“我是為夫人歎氣,她這般才氣美貌,卻被你們這些臭男人給辜負了,痛苦一生,多不值得!”


    張小凡為之啞然。


    碧瑤把這幾句話又仔細看了一遍,忽然間“咦”了一聲,卻是發現了一個古怪之處,這四句話的最後一句的最後一字“苦”,下邊的“口”字中竟是深陷進去,與其他字大為不同,她眼珠一轉,幾乎立刻反應過來,伸手把腰間的合歡鈴拿起一比,果然大小剛剛好,忍不住一聲歡呼。


    張小凡在背後訝道:“怎麽了?”


    碧瑤回頭向他笑道:“有救啦!”


    張小凡一驚,立刻來了精神,喜道:“當真?”


    碧瑤把鈴鐺插入,見沒什麽反應,又試著左右轉了轉,片刻之後,忽然間石洞內“哢哢”聲響起,石壁震動,碧瑤大驚,拿著金鈴連忙後退,隻聽“轟隆”一聲,原本光滑的石壁竟是塌了一層下來,露出了裏麵的一層,上邊也如內室天書般刻著文字。


    張小凡先是一喜,但隨之在這石壁左右查看,臉色卻漸漸難看,看來這個機關隻是為了金鈴夫人為了遮掩這石壁上的文字而設,並無出路,這一下他可是沮喪之極。


    碧瑤卻是凝神看著石壁上的文字,金鈴夫人留下的東西,又藏得這般緊要,一定不是尋常之物。過了許久,她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但感歎之色尤重,低聲道:“原來這就是‘癡情咒’。”


    張小凡在旁邊不耐煩,過來看了幾眼,卻見前頭幾句話便是:


    九幽陰靈,諸天,


    以我血軀,奉為犧牲。


    三生七世,永墮閻羅,


    隻為情故,雖死不悔。


    …


    他一看便知這是邪道中的惡毒咒語,但看碧瑤神色,歡喜居多,忍不住哼了一聲,道:“這裏麵可有指出出路所在麽?”


    碧瑤一呆,道:“沒有。”


    張小凡淡淡道:“那你學了又有何用?”


    碧瑤默然不語,半晌才道:“你不知道這癡情咒的來曆,這咒文是我們聖教中自古傳下來的,但卻傳說從來沒有人願意用過?”


    張小凡聽了,倒是好奇心起,道:“怎麽?”


    碧瑤歎了口氣,道:“這段咒文傳說是當年一位聰慧女祖師從《天書》上領悟而出的,但隻能女子修煉,聽說這是以女子一身精血,化為厲咒,威力絕倫…”


    她還未說完,張小凡已然打斷了她,眼中大有鄙視之意,道:“那就叫做‘厲血咒’好了,還說什麽癡情咒,邪魔外道,附庸風雅!”


    碧瑤臉色一變,但隨即又怔了一下,低聲道:“你說得也對,便是如金鈴夫人她老人家,最後不也是沒用麽。”


    張小凡沒有理她。


    二人又在這裏過了幾日,張小凡閑暇時便去看看《天書》,而碧瑤卻是常對著石壁上的她稱為《癡情咒》的文字怔怔出神。


    《天書》第一卷之中,其實並無什麽實際修煉法門,通篇艱深文字,可算是總綱。但張小凡習得佛、道兩家真法,對這段文字還能看懂,不過也隻是看懂而已。對《天書》中所說的佛、道合為一體的境界,張小凡卻依然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說要把“太極玄清道”與“大梵般若”兩大真法同時融會施展麽?


    盡管知道生還的希望不大,但總有些誘惑在他心中,張小凡很快地試圖依照《天書》中所說的方向修煉,但同時運用這兩大真法,豈是容易,不消片刻他便已是氣血翻湧,隻得頹然停下。連著幾日,一點進展也沒有。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擺在她二人麵前更大的難題——沒有食物了。


    修真煉道之人,雖可上天入海,但終究也是肉體凡胎,傳說中道行高深的前輩行辟穀之術,不飲不食,卻是無人見過。從進入這山洞之後,張小凡的幹糧便已丟失,雖然萬幸這洞中還有清水可飲,但幹糧卻隻有碧瑤一人帶得,又哪裏夠吃?縱然二人一再節省,也是很快吃完了。


    如此又不知在洞中呆了多久,隻怕不過二日的工夫,張小凡與碧瑤二人便看著空空如也的食袋發呆了。


    “唉!”碧瑤坐在那平台之上,旁邊就是那堆枯骨,卻絲毫沒有不適感覺,看來魔教女子,果然還是和平常人不大一樣的。不過現如今,她卻是一副愁容。


    張小凡的病情好得很快,燒退得差不多了,除了身子還有些無力外,其他的也沒什麽大礙了。此時他聽到碧瑤歎氣,轉過頭向那魔教女子看去。映入他眼裏的,是那一身水綠衣裳的女子正坐在平台邊上,一雙腳搭在半空,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連帶著她腰間的那隻合歡鈴“叮叮當當”地響著,若不是在這種環境下並且知道她的身份,張小凡幾乎要以為這還是個天真無暇的少女了。


    隻是這般看去,碧瑤卻比當初見麵時,憔悴得多了。她女兒家,每日裏還是有到那小水簾處洗梳一番,所以看去依然容貌端麗,並無肮髒感覺,隻是這些日子來,她卻是明顯消瘦了。想到這裏,張小凡心中一動,從小時開始,他便聽得師父師兄們教誨,魔道中人個個自私自利,心恨手辣。可如今在這山洞絕地之中,為了什麽,這個魔教女子還會把僅有的食物分一半給自己吃呢?


    張小凡心中想著出神,沒注意到碧瑤望了過來,見張小凡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呆呆地望著自己,臉上忽然一紅,嗔道:“你看什麽?”


    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轉過頭去,訕訕道:“沒、沒什麽。”


    碧瑤在他身後,卻也沒有如他想象般大聲嗬斥與他,良久,卻反而是傳來了一聲歎息,道:“我們被困在這山洞死地之中,離死不遠了,你也不必那般拘束的。”


    張小凡愣了一下,緩緩轉過身來,看向碧瑤,隻見她有些消瘦卻依然美麗的臉上,有淡淡無奈的笑容,忍不住衝口而出道:“其實我病重的時候,你不必把大部分幹糧都給我吃了,那樣你也可以多活幾日,說不定就…”


    “說不定就怎樣?”碧瑤忽然打斷了他。


    張小凡怔了一下,搖了搖頭,低聲道:“說不定你可能得救的。”


    碧瑤微微搖頭,臉上露出一點微笑,道:“我不想死,但更不願意在這山洞死寂之中,對著一具骷髏和另一具漸漸腐爛的死屍慢慢等待著,那樣的話,還沒等人來救我,我自己怕先發瘋了。”


    張小凡聽得她形容的那種樣子,忍不住也是打了個寒顫,這也的確不是人過的日子。


    碧瑤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怎麽,你也害怕了麽?”


    張小凡立刻挺直了背,大聲道:“哪有!”


    碧瑤嘴角邊露出了微笑,看著他的眼神裏漸漸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柔,柔聲道:“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張小凡皺了皺眉,道:“什麽?”


    碧瑤淡淡一笑,道:“我們現在幹糧已全部吃完,除了些清水之外便再無可食之物,隻怕不出七日,便要餓死了。”


    張小凡默然不語。


    碧瑤臉色平靜,但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張小凡如見鬼魅,大驚失色:“再過幾日,你看我若是不行了,便先殺了我罷。”


    張小凡張大了嘴,指著她竟一時說不出話來,卻沒有想到,碧瑤依舊臉色平靜地說著匪夷所思、石破天驚的話:“我死之後,肉身還在,你若是一心求生,便是食我之肉,大概也能多活一段時日的。”


    張小凡幾乎跌倒在地。


    隔了半天,他才從這巨大震驚中回過神來,立刻便在心中對自己說道:“這魔教中人果然是個個妖孽,連這等事也做得出來!”但看著碧瑤神色,居然一片平靜,心中更是一陣發寒,忍不住退了一步,指著她的手指幾乎都有些顫抖,道:“你、你說什麽?”


    碧瑤看著她,眼中的溫柔之意仿佛又濃了些,但在張小凡的眼中,卻似乎比這世上所有的毒物加起來都更毒上一些。


    “你不是想回青雲山大竹峰去見你的那位靈兒師姐麽,你還有幾位同門都在這萬蝠古窟中,他們必定會來找你,你活得時間越長,他們找到你的希望不就越大麽?”碧瑤微微低下了頭,說話的語氣中卻還是那麽平淡。


    但張小凡此時哪裏還顧得上她的語氣如何,甚至連她如何知道靈兒師姐的事也沒注意到,隻是指著她怒道:“你、你居然叫我吃、吃、吃…你們這些邪魔外道,簡直不可理喻!無恥、惡心,我,我…你,你…”


    他越說越怒,但嘴舌間卻不大靈光,“我我我”“你你你”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來。不過他這般反應,卻似乎早在碧瑤的料想之中,她也不生氣,也未譏諷,隻是怔怔地看著他半晌,待到張小凡大口喘著的粗氣漸漸平服了下來,才慢慢道:“吃不吃我,那也隨你,不過你一定要先殺了我!”


    “又來了。”張小凡勃然怒道:“你不要妄想我會和你們這些魔道同流合汙,你給我些幹糧,我便用這肉身還你就是了,要想拉我下水,斷斷不可!”


    碧瑤緩緩搖頭,道:“不是的,我是害怕。”


    張小凡慣性地道:“胡說,我決不會上你的當…咦,你說什麽?”


    仿佛是在這生死關頭,碧瑤的心情有了前所未有的變化,隻見她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臉上浮現出一種張小凡從來不曾在她身上看到過的畏懼,然後,她重重地甩頭,似是要甩開什麽念頭。


    “你知不知道,一個人等死的滋味,是怎麽樣的嗎?”她低聲地道。


    張小凡怔了一下,隱隱發覺,她似乎另有隱情,好奇心起,道:“什麽?”


    碧瑤眼角的肌肉仿佛抽搐了一下,在這麵臨死亡的時候,對著這個在死亡麵前唯一陪伴著她的少年,她竟是難以控製自己的情懷,甚至連說話的聲音,也帶著一絲朦朧與空洞:“我六歲時候,娘親帶著我回‘狐歧山六狐洞’看我姥姥,不料那時你們正道來襲,其中‘天音寺’的普方惡僧用法寶‘浮屠金缽’將整座六狐洞震塌,生生把我和娘親還有姥姥三人活埋在地底。”


    張小凡身子忽然抖了一下,一絲不好的預感,甚至是一種惡寒,從他心頭泛起,從頭頂涼到了腳底。


    碧瑤此刻仿佛已完全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之中,眼神直望著前方,空空洞洞,一如她說話的語氣,平淡而空洞,帶著最深的痛楚:“那時,我嚇得嚎啕大哭,害怕極了。那裏是一個小小的山洞,因為有幾塊大石撐著,我們才能苟活下來,但姥姥傷勢過重,不久就去世了。娘親帶著我在那一片漆黑中痛哭一場,就把姥姥埋了。”


    “我們被埋在地底深處,除了岩石間有滴幾滴水來,周圍便是一片堅硬冰涼的岩石。我很害怕,但娘親一直告訴我說:小瑤不怕,爹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張小凡此刻屏息凝神,仔細地聽著,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怪異與隱隱的畏懼,仿佛感覺到什麽事,就要發生。


    “可是,這裏永遠都是漆黑的,爹也一直都沒有來,我在那漆黑的洞裏,很是害怕,肚子又餓,不停地哭。我還記得,娘親在我身邊歎息著,把我緊緊抱在懷裏,不停地對我說:小瑤不怕,小瑤不怕,娘親不會讓你有事的,你爹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碧瑤的臉色漸漸變得慘白,但依然接著說道:“可是,爹還是沒來,我卻已經餓得不行了,一直對著娘親哭著要東西吃。娘親一次一次在洞裏找著,但從來都沒有找到過東西。到後來,我已經餓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趴在娘親的懷裏呻吟。忽然有一天,娘親找到了一塊肉!…”


    張小凡幾乎是在碧瑤說話的同時,看見她的身子抖了起來。


    “我太餓了,什麽也顧不得,吃了進去,然後好象是舒服地睡了,好象那時,娘親也在黑暗中笑了出來。就這樣,娘親隔一段時間就給我找來一片肉,我就這樣活了下來,但娘親的聲音卻日漸無力了。終於有一天,我叫她,她卻沒有回答,從此以後,我就在黑暗中,一個人這樣等死。”


    碧瑤緩緩轉過頭,看著張小凡,張小凡被她的眼神望到,忍不住一陣心寒,“你知道一個人在那裏等死的滋味麽?你知道娘親的屍體就在你身邊慢慢腐爛的氣味麽?你知道一個人永遠看不清周圍永遠生活在恐懼中是什麽樣子麽?”


    她每問一句,張小凡身子就抖了一下。


    碧瑤沉默了,張小凡卻連大氣也不敢喘,終於,她像是從夢中醒來,卻又似將醒未醒,恍惚中又說了下去:“終於有一天,突然,頭頂之上射下了一道光亮,我嚇得大叫,躲到最深的角落,然後,那光線越來越亮,上方的洞口越來越大,我聽見了爹在叫我和娘親的名字,接著,看見爹跳了下來,擋在我的麵前。”


    “他沒有先看我,而是先看到了我娘親,剛才光亮時我隻顧得看上邊,竟忘了去看娘親。到我想起時已經被爹擋住,看不到娘親的屍首,可是我分明看見爹身子一震,整個人都似乎變做了石頭,然後,跟著爹跳下來的青龍叔叔、白虎叔叔和玄武叔叔,一個個都怔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忽然很害怕,甚至比我在這黑暗中等死更害怕,我小聲地叫著:爹。爹緩緩轉過身子,三位叔叔排成一排,站到他的身後,擋住了娘親的屍首,我還是看不見娘親。我小聲地問:爹,娘親呢?”


    張小凡看得清清楚楚,碧瑤此刻每說一個字,身子都要抖上一抖,仿佛那問話的女孩兒,就在他們麵前一般。


    “爹什麽也沒說,可是他臉色好可怕,我雖然小,但是我知道,我知道,那時他真得想要殺我,想要殺我這個親生女兒!可是,他終究沒有動手,他救了我,把我抱在懷裏,離開了這個漆黑的山洞。就在離開之前,我偷偷從爹肩膀向下看去,娘親的屍首已經被三位叔叔埋了,隻露出了一隻手出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那隻手、那隻手、那隻手…”


    碧瑤的聲音突然沉默了,張小凡吃了一驚,向她看去,卻見碧瑤臉色煞白,雙眼緊閉,整個身子竟是直直地倒了下來,看著竟是昏了過去。張小凡幾乎下意識地立刻衝了上去,扶住了她,隻覺得觸手冰涼,幾乎不像是活人一般。


    他病後初愈,身體無力,費了老大的勁才把碧瑤在平台上平躺放好,看著她蒼白的臉龐,張小凡忽然驚覺,自己全身上下竟已經完全被冷汗濕透。


    那一夜(其實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晚,但張小凡直覺地以為是晚上),碧瑤一直昏迷著,但在夢中不時叫喊著“娘親”“爹”等話,兩個人的位置一下子竟倒了過來,變成了張小凡來照顧她了。


    但這看來是碧瑤深心處一個極痛的往事,昏迷之中,幾度驚叫,冷汗涔涔,張小凡手足無措,直到最後,碧瑤無意中亂揮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依偎在他的懷裏之後,仿佛得到了什麽依靠,才漸漸平靜下來,安靜地睡了過去。但那一雙手,卻是緊緊地抓著張小凡的衣裳,甚至指甲還陷入了肉裏,疼得張小凡齜牙咧嘴,但不知怎麽,看著碧瑤蒼白的臉龐,他竟是不忍離開,強自忍了下來,任她依偎在他懷裏,安睡著。


    第五集第二章脫困


    碧瑤的這件往事,對她來說,仿佛是傷得極深的痛楚,這些年來深埋心裏,不料在這生死關頭,又再次回想起來,心神激蕩,加上這些日子來食物稀少,身子也有些虛弱,竟是連著昏迷了許久。


    張小凡望著此刻依然緊緊抓著自己沉眠未醒的魔教少女,不覺搖頭苦笑,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還是一個到鬼門關頭走了一圈回來的病人,不料這個時候,卻掉轉了過來輪到碧瑤病了。這兩人竟是一先一後都倒了下去,真是想不死也難。


    又過了一陣,張小凡自己也昏昏欲睡,但兀自強撐著坐直身子,隻因為碧瑤此刻正躺在他的懷裏,看著她那張憔悴而略微痛楚神情的臉龐,張小凡竟是不忍離開。


    隻是這般坐著可當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坐在平台上,一腳懸空一腳踩地,半斜坐著,身子挺得筆直,又沒靠的地方,時間一久,身子上各處酸疼不說,尤其是碧瑤緊緊抓著他的地方,手指用力,便是她昏睡過去之後,那勁頭居然也不稍減,真是疼入骨髓。也是張小凡性子還算堅忍,居然咬著牙忍了下來,換了別人,隻怕早就跳將起來。


    不過饒是如此,受的這份罪卻是著實不輕,張小凡心中叫苦,但到底了,卻終究沒有離開,時間一久,困勁也上來了,便在這份漸漸麻木的痛楚與酸疼中,居然坐著也打起盹來。


    “啊…”


    張小凡伸了個懶腰,醒了過來,便覺得全身都疼,正自歎氣處,忽然間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躺在了平台之上,而原本在身邊的碧瑤卻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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