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涼如水,寒意漸入骨。


    那冰涼,彷佛多年前曾經曆過吧?


    鬼厲幽幽地醒來時候,腦海中掠過這般念頭。


    睜開眼睛,第一眼的,是滿天星光。


    南疆的夜空,此時此刻,再也沒有火焰,沒有喧囂,終於露出了它原本安寧祥和的一麵。天幕之上,無數繁星點綴其上,閃閃發亮。或大或小,依稀都如人的眼睛,許是有幾分調皮麽,這般戲謔地望著人間。


    劇烈的疼痛,從右肩迸發,隨即全身上下,一片酸痛。即使堅強如他,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醒了。」平靜中微微帶著關心的聲音,在身旁響了起來。


    鬼厲轉過頭,看到了小白的容顏。


    他支撐著坐了起來,隻是動作間牽動傷口,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小白看了他一眼,道:「你傷的不輕,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鬼厲低頭,隻見右肩處的傷口被白色布帶包紮了起來,其他小傷口處,也都看得出被處理過了。這裏並無其他人,自然是自己昏迷時候,小白的功勞。


    他低聲道:「是你救了我吧,多謝了。」


    小白聳了聳肩膀,道:「我也沒做什麽,主要還是你的命硬,連我也想不到你居然還能在那種情況下活下來。」


    鬼厲哼了一聲,腦海中回憶起在七裏峒裏決戰的那一幕幕,忽地一陣心灰意懶,竟是呆在原地,什麽話都不想說了。


    小白悠悠道:「說起來,還是七裏峒裏的苗人百姓最倒黴吧!家園被火燒了不說,族人更是死傷無數,就算是他們敬若神明的大巫師,我看也凶多吉少…」


    鬼厲身子忽然一震。


    「他怎麽了?」鬼厲聲音突然沙啞了一般。


    小白還是那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悠然道:「我記得那個老頭和天上一個怪人鬥法,最後力竭而敗,身負重傷,而且連他們的聖器都…」


    「他怎麽樣了,死了沒有?」鬼厲霍地爬起,一下子打斷了小白的話,而且很明顯的對所謂苗人聖器根本就毫不在意。隻是他才一站起,忽地麵上痛楚之色顯現,腳下一軟,整個人搖晃起來,幾乎就跌了下去。


    小白剛要伸手去扶他,鬼厲卻已經大口喘氣地勉強站穩身體,但他額角之上,已然看到冷汗淋淋。


    小白慢慢把手收了回來,默默地望著他,道:「你這又是何苦?」


    鬼厲喘息道:「大巫師他到底怎樣了,他沒事吧?」


    小白道:「我帶你走的時候,遠遠看見苗人簇擁著那個老頭,具體生死如何,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鬼厲眼中掠過痛悔神色,一咬牙,轉身就走,隻是沒走幾步,忽地悶哼一聲,右肩傷口處的白色布帶已然紅了,同時麵容開始扭曲。


    小白在他身後,淡淡道:「你還是休息一下吧!青雲門的『神劍禦雷真訣』,哪裏是這麽容易消受的。」


    鬼厲隻覺得體內經脈一片雜亂,氣息亂竄,本身修行的青雲門道法、天音寺「大梵般若」以及天書密法,全部亂成一團,自從他十年前叛出青雲以來,在魔教內鬥中廝殺無數,卻屬今日傷的最重。


    陸雪琪的修行道行,當真是一日千裏啊!


    他心裏微帶苦澀地這般念了一句,卻還是強自忍住身體發出的痛苦呻吟,慢慢地踏出了一步,向前走去。


    「你不顧生死也要去見那個大巫師,是為了碧瑤吧?」小白的聲音,在他背後幽幽傳來。


    鬼厲沒有回答,隻是慢慢走出了第二步。


    小白在他身後,望著那個倔強身影,長出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你厲害,你厲害!」說著,緩緩跟了上去。隻是片刻之後,她卻突然道:「今晚與你交手的那個白衣女子,和碧瑤比起來,你更喜歡哪一個?」


    鬼厲身子一震,霍然回頭,緊緊盯著小白,小白麵不改色,在鬼厲甚至是帶著一絲凶狠的目光下,依舊微笑地望著他。


    鬼厲喘著粗氣,慢慢轉過頭去,不再看她,片刻之後,他緩緩的,卻又似對著自己深心,低低地道:「這世上,隻有碧瑤一人真心對我的!」


    小白默然。


    「為了她,我就是死了,又算什麽?」鬼厲慢慢地說道,然後挪動著身體,向前走去。


    天際,星光璀璨,灑落人間。


    小白幽幽歎息一聲,跟了上去,走了幾步,忽又回頭,向著原來休息的那個地方,大聲叫道:「死猴子,我們走了!」


    「呼呼…」


    小白:「…」


    第十三集第六章追蹤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七裏峒中燃燒了一夜的烈火,終於也漸漸平息。隻是火焰燃燒之後,殘留著的隻有殘垣斷壁和冒著青煙的焦黑木頭而已。


    法相等人道行雖高,但忙了一個晚上,身上不免也有幾道焦痕,幾個道行稍低的焚香穀弟子,臉上還染了些黑乎乎的灰燼。


    隻是,當他們重新站定,鬆了一口氣,再向周圍張望的時候,那些普通苗人望向這些外族人的眼神,卻都是滿含敵意,絲毫沒有因為他們的幫助而對他們有什麽好感。


    法相苦笑一聲,心裏雖然覺得冤枉,但也無法解釋什麽,正想回頭對其他人說些什麽,忽地身後焚香穀眾人一陣騷動。


    法相怔了一下,轉頭看去,隻見上官策從天而降,落到地上,緩緩走了過來。


    昨晚第一個飛走,隔了一夜卻是最後一個到達的這位焚香穀前輩,頓時讓在場眾人麵麵相覷。


    「嘿嘿!」一聲冷笑,卻是發出焚香穀呂順的口中,「師兄,你來得可真早啊!」


    上官策麵無表情,但雙眉緊皺,隱約可以看出心事重重。他也懶得去理呂順,走到近處向周圍看了看,微微搖頭,歎息一聲,對李洵道:「這裏的事差不多了,你帶著師弟們先回焚香穀吧!」


    李洵心裏其實也是一肚子怒氣疑問,有心要好好問問這位師叔到底昨晚去了哪兒,否則若是有上官策這個大高手在,對付鬼厲必定容易的多,也就不會惹出那麽多的麻煩。


    隻是想歸想,他終究還是不敢得罪焚香穀中權勢地位僅次於穀主雲易嵐的上官策,當下答應一聲,低聲道:「是。」


    呂順站在一旁大怒,向上官策道:「你什麽意思,昨晚一個人跑得沒影了,今天一來就發號施令麽?」


    上官策淡淡道:「我昨晚遇到一點意外,回穀之後,再與你細說。」


    呂順臉色一變,還待要說些什麽,上官策顯然很不耐煩,微怒道:「老四,回去再說!」


    上官策一張臉上不怒而威,被他這麽一喝,呂順一時也不敢再說什麽,李洵遲疑片刻,終於還是對上官策道:「師叔,我們回去以後,那九尾天狐…」


    上官策搖了搖頭,道:「九尾天狐之事不急,我們回去再說。」


    李洵不敢再說,點頭應諾,帶著眾人離去,臨走時,忍不住又回頭望了望遠處和法相站在一起的陸雪琪。


    那個白衣女子一臉冷漠,連看也沒看他一眼。


    李洵心裏長歎一聲,如翻了五味瓶般,說不出來的感覺,慢慢去了。呂順雖然也不大情願,卻也跟了上去。


    上官策歎了口氣,轉了過來,對法相和陸雪琪拱手道:「二位大力相助鄙穀,在下實在感激不盡。」


    法相與陸雪琪不敢失禮,一起回禮,法相微笑道:「上官師叔太客氣了,青雲、天音和焚香穀,本為正道一家,仗義相助,更是分內之事。倒是看師叔氣色似有不佳,不知昨晚可有什麽事麽?」


    說著,他抬眼向上官策望去,嘴角露出和藹笑容,說不出的慈祥平和,正是佛門高僧的模樣。


    上官策心裏哼了一聲,但臉上卻露出感激笑容,道:「也算不上什麽大事,老夫遇到幾個小毛賊,浪費了一點時間,如此而已。不過此間事情既然大致已好,鄙穀實在不敢再勞煩二位大駕,請兩位回山吧!日後若有機會,老夫一定和穀主雲師兄一起登山門拜訪。」


    法相和陸雪琪對望了一眼,他二人俱都是心思玲瓏人物,如何會相信上官策遇到幾個小毛賊的鬼話。這世上能夠打劫上官策的山賊毛賊,隻怕還未出生呢!隻是縱然知道上官策有推脫之意,但終究不能直接當麵揭破,二人隻得行了一禮,點頭答應。


    上官策又說了一些客套話,這才起身離開。


    望著他遠去消失在雲端的身影,陸雪琪忽然道:「他好重的心思。」


    法相微微一笑,道:「是啊!也不知道上官師叔他昨晚究竟幹什麽了…」話說了一半,他卻突然停了下來,陸雪琪臉上除了冷漠還是冷漠,沒有一點微笑感覺,乍看上去,這白衣女子凝望遠方,明眸之中眼光複雜朦朧,她的心思,卻是比上官策看去還要更重了幾分。


    她又在想些什麽呢?


    法相低聲頌佛,什麽話都沒有說了。


    山頭。


    小白扶著鬼厲,向著七裏峒中望著,看著最後的那兩道外族身影,也向天空飛去,漸漸消失。


    「他們走了。」小白笑了笑,道。


    鬼厲默默收回了凝望雲端的目光,沉默片刻,道:「我們下去吧!」


    小白點了點頭,但看了看鬼厲身子,柔聲道:「要不我們先休息一下吧!你的傷口又流了這麽多的血。」


    鬼厲搖了搖頭,道:「我身體不要緊,找大巫師重要。」


    說罷,他第一個站了起來。


    「吱吱,吱吱。」熟悉的尖叫聲音在旁邊響起,一道灰影從旁邊跳了出來,兩三下跳上鬼厲肩頭,雖然身影動作似乎還有些生澀不穩,但終於從酒醉之中醒來的猴子顯然精神很好,心情大佳,咧嘴直笑。


    小白也站了起來,走到鬼厲身旁,沒好氣地瞪了小灰一眼,道:「笑什麽笑,昨晚你這個笨蛋主人都快死了知道麽?」


    「嘶!」


    一聲低怒咆哮,卻是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齜牙咧嘴做憤怒凶惡狀,露出尖牙,四處張望,兩隻猴掌握成拳頭,上下揮動,一副找人單挑的模樣。


    小白哼了一聲,道:「別裝了你,馬後炮!」


    猴子小灰眼珠向上,衝小白翻了個白眼,「吱吱」叫了兩聲,縮回身子,拉住鬼厲衣襟,一副不聞不問的樣子,隻是粘住主人。


    鬼厲伸手摸摸它的腦袋,也沒說什麽,繼續向山下走去,小灰轉過頭來,大是得意,對小白吐舌頭做鬼臉。


    小白苦笑,搖頭歎息,跟了上去,嘴裏低聲咕噥道:「這年頭,連猴子都這麽有性格…」


    他們走到七裏峒中,再次相遇的苗人,個個眼中都是憤恨之意,其中有一些人昨晚看到鬼厲浴血狂魔一般的模樣,麵上更是露出驚嚇神色。


    小白看鬼厲走的辛苦,緊走幾步上前扶住了他,在鬼厲剛想掙脫的時候,低聲道:「隻怕這些苗人不會讓我們去見大巫師了。」


    鬼厲被小白攙扶,很是不習慣,正欲掙脫獨自行走,卻聽到小白如此一說,不由得怔了一下,道:「怎麽?」


    小白向前頭望了一眼,鬼厲順著她眼神看去,他倆正向苗族祭壇所在的那座山上走去,但山下此刻卻聚集了數十個苗人壯漢,守住了通往山上的唯一通道。而當他們看到這兩個外族人走過來的時候,幾乎是人人如臨大敵,有的戰士已經將刀槍拿起,對著鬼厲和小白了。


    鬼厲默然,但腳步卻依舊沒停,繼續向人群走去,小白在他身邊,向他瞄了一眼,道:「如果他們不讓我們上去,怎麽辦?」


    鬼厲沒有說話。


    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此刻正東張西望,神色間大是驚訝,顯然搞不清楚為什麽自己才睡了一個晚上,這裏就變的天翻地覆了。


    他們走到近處,果然不出小白所料,所有的苗人戰士無一後退避讓,個個眼有敵意,聚集在往山腰祭壇的道上,兵刃紛紛出鞘,對著鬼厲二人。


    鬼厲嘴角抽搐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煩躁,隻是此時此刻,他終究知道不是可以硬來的時候,對付這些苗人戰士還好說,一旦傷了苗人,就算大巫師安然無恙,隻怕也不能為自己醫治碧瑤了。


    他深深呼吸,低聲下氣道:「我們想求見大巫師。」


    不知道是聽不懂他的話還是根本就不打算理會,苗人戰士們連臉色都沒有變化一下。此刻連小白也皺了皺眉頭,大感棘手。


    也就在這個時候,人群背後,忽地傳來苗人族長圖麻骨的聲音:「大巫師重傷在身,不能見客,你們還是請回吧!」


    人群讓開一條路,圖麻骨從後麵緩緩走了出來。看他臉色冰冷,身上衣服兀自還帶有血跡,顯然昨晚過的也不輕鬆。此刻他對著鬼厲小白的神情,已然與昨天大相逕庭了。


    鬼厲沉默了一下,道:「大巫師他沒事吧?」


    圖麻骨冷笑一聲,道:「托二位的福,他老人家還沒死。」


    鬼厲鬆了一口氣,但小白卻有點聽不下去了,淡淡道:「大巫師受傷,可與我們二人沒有幹係,族長你就算惱怒,也不能遷怒到我們頭上。」


    圖麻骨從昨晚開始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之所以還跟這兩個外族人說話,無非也是看在他們昨晚沒有殺害苗人,鬼厲還救了一個小孩的緣故。但此刻聽小白這般冷言冷語說了一句,登時火氣騰了上來,雙眉一豎就要發火。


    忽地,人群背後又傳來一陣急促腳步,卻是一個年輕巫師模樣的苗人從山上跑了下來,打量了幾眼鬼厲他們,隨即附耳到圖麻骨耳邊說了幾句話。


    圖麻骨顯然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用苗語低聲問了一遍,那年輕巫師肯定地點了點頭。


    圖麻骨長歎一聲,轉過身來,道:「大巫師要見你們,你們跟著這位巫師上去吧!」


    鬼厲與小白都是一怔,小白皺眉想著大巫師怎會知道自己到了山下,鬼厲卻是心中一陣歡喜,大巫師既然肯見自己,隻怕多半也願意醫治碧瑤。


    他們跟著這個年輕巫師,穿過人群,向山上走去,苗人們的眼光中都透出不解和憤怒神色,但大巫師顯然餘威尚在,在場中人並無一人出來阻擋。倒是他們走了不久,就有苗人向圖麻骨嘰哩呱啦說了一通,隨即許多苗人紛紛附和,想是眾人不願看到邪惡的外族人再進祭壇。


    圖麻骨大聲嗬斥了幾句,同時向山腰祭壇方向看了看,眾苗人的聲音這才漸漸小了下來。


    鬼厲與小白跟著前麵帶路的那個巫師,走上了祭壇前麵的那個平台,二人幾乎同時注意到,在平台的前端,原本用巨大岩石砌成的地麵,龜裂成無數細縫,從昨晚大巫師站立之處向四麵八方延伸出去,而在最中心處的岩石,更是成了粉碎之狀。


    二人對望了一眼,小白神情沒什麽變化,鬼厲心中卻微微震動。南疆這一帶地處邊陲,向來不入中土修真門派的法眼,不止正派看不起這裏,連魔教之中也多有鄙視。隻是此次親眼所見,南疆巫術之詭異莫測,實是不可小覷。


    「呼呼碌碌…」前頭的巫師在用古怪生僻的苗語催促了,鬼厲和小白返身走了過去。


    祭壇深深,裏麵的昏暗像是無盡的隧道,將他們的身影吞了進去。


    遠離南疆苗族聚居七裏峒以南,那一片高聳險峻、連綿起伏的山脈,就是南疆人聞之變色的十萬大山。


    這裏,終年都似乎不見陽光,烏雲縈繞,黑風呼嘯。偶爾有膽大獵人在災荒年頭入山打獵,卻都是再也沒有回來。


    而在南疆五族之中,從許久之前就有祖先傳下的警戒,絕不許進入那片邪惡的山脈,因為那裏有南疆所有族人都為之恐懼的魔王,和他手下那些恐怖的蠻族人。


    多少年來,這份共同的戒令代代相傳,一直在南疆五族中流傳下來,隨著時光飛逝,被黑雲籠罩的十萬大山裏,更增添了幾分神秘。


    而通往那片恐怖神秘世界的唯一通道,此刻依然安靜地存在於那個山腳之下,陰森森的洞穴之中,不時傳出怪異的尖叫聲,讓人聽了牙根發酸,身體發冷。在南疆的傳說中,那就是神秘恐怖的魔王所發出的憤怒咆哮。


    一身黑衣的巫妖,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這個洞穴之旁,盡管此刻已經天亮,但在他的周圍,卻彷佛還籠罩著黑暗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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