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這個時刻,石室中恢複了本來麵貌,鬼厲與鬼王知覺亦立刻蘇醒過來。二人心下震動,知道剛才那個瞬間,這“招魂引”法陣竟然視周圍石壁山腹於無物,以南疆詭秘巫力硬生生貫通九幽鬼界,擒來無數陰靈鬼魅,禁錮在這法陣之中。


    隻是這招魂引法陣如此神奇,自然大耗元氣,透過紅光望去,大巫師的臉色已經壞到了不能再壞的地步,若說他此刻就是死人,隻怕也有人相信。


    鬼王二人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暗自禱告這大巫師一定要支持下去,同時雙眼更是死死盯住那座法陣。


    場中,無數陰靈鬼魅在紅光中嘶吼跳躍飛舞,有尋常幽靈,亦有模樣古怪之山精巨獸,片刻之後,被紅光一一彈回的這些鬼物大概知道了不能脫困,紛紛轉頭向坐在法陣前端的大巫師怒吼呼嘯。


    大巫師也不多看這些憤怒的鬼物,一雙眼緩緩抬起,注視到紅光籠罩下的石台之間,碧瑤手中的合歡鈴上。他雙臂陡然揮舞,左手如爪依然,右手五指卻有變化,無名指、小指內曲三分,中指、食指如劍,拇指衝天,正是巫道法訣,淩空而指。


    合歡鈴錚然而鳴!


    “叮!…”


    清脆鈴音,如深穀黃鶯,清晨而鳴,那合歡鈴竟然從碧瑤手中離開,緩緩升到半空。淡淡金光,從鈴身上再次發出。


    幾乎就在大巫師指向合歡鈴的同時,招魂引血陣中的無數陰靈鬼魅如被無形之力催持一般,雖然憤怒嘶吼、不甘不願,卻都如潮水一般向升到半空中的金色合歡鈴撲去。


    瞬間,鬼氣大盛,合歡鈴鈴身劇烈顫抖,鬼魅妖力從四麵八方湧來,反複衝擊,無數鬼物蜂擁而至,撕咬鈴身,凶猛撞擊,場麵一派瘋狂。而在這一幕之下,那片血色法陣之中的紅色血海,紅光越發鮮潤,鮮血呼嘯,幾乎要沸騰起來!


    仿佛是受不了這片陰森鬼力,合歡鈴鈴身淡淡金光逐漸黯淡下去,淹沒在無數鬼魅之中,須臾片刻之後,一聲銳響,合歡鈴上方赫然緩緩生出一道輕煙,若隱若現,若斷又續,飄搖在合歡鈴上,隻是看那後半似還在合歡鈴中。


    大巫師的臉色,不知怎麽,突然又變得微微紅潤起來了,比之剛才氣色,反而好了不少,就連揮舞的手臂,也似有力許多。


    隻見他蒼老臉上掠過一絲喜色,口中一聲大喝:


    “咄!


    殘魂出體,


    九魂歸來。


    黃泉九幽,


    招魂乃引!”


    這四句法訣大巫師喝的竟是中氣十足,凜然生威,隨著他話音喝處,紅光轟然而散,刹那間布滿整座石室,鬼王與鬼厲隻覺得四周又是一陣轟鳴,剛才那空蕩蕩、陰森森、如置身九幽冥界的感覺再度出現,所不同的是,此刻周圍鬼哭聲聲,竟有無數陰靈鬼物縱橫飛舞。


    “轟!”


    仿佛一刻也不曾停留,如電光穿過天際不可阻擋,他二人還未回過神來,周圍場景再度變回石室,那片紅色妖幕之中,無數鬼物飛舞之際,合歡鈴上那一道輕煙周圍,被無數鬼物簇擁著,緩緩的現出了一道接一道的輕煙。


    一、二、三…八、九!


    三魂七魄,是為魂魄!


    鬼厲全身發抖,手中指甲深深陷入肉裏,竟有鮮血流下,他卻完全不知。那一片紅色光幕之中,那一道道的輕煙啊…


    他轉過頭,向大巫師望去。


    隻要片刻!


    一個片刻的時間就好了啊!


    他忍不住在心頭這般吼叫!


    大巫師臉上的一樣潮紅,忽地也如潮水般退去。深深皺紋包圍的眼角,開始抽搐起來。


    那一雙揮舞在空中的枯槁的手,又一次的開始顫抖。隻有他的聲音,還是那麽響亮:


    “三魂七魄,


    聚靈為神。


    合神搜靈,


    是為一體!”


    隨著他的話聲,半空中依次出現的那九道輕煙,從鬼魅陰靈群中飛出,緩緩靠近合歡鈴,漸漸的,與合歡鈴上那道輕煙融合為一。


    隱約中,依稀漸現人形。


    此時此刻,不止鬼厲,連鬼王也忍不住身體發抖,麵有興奮之色。


    大巫師麵上不知何時開始,已經重新沒有血色,他的手也顫抖的更加厲害,血色紅光中,他張開口,大聲道:


    “魂魄已成,


    眾靈歸位。


    靈神入…”


    殘留在他喉間的一個“體”字,就在那將出未出的時刻,大巫師的聲音,忽然就這麽啞了下來,發出的,竟隻是細微低沉的“嘶嘶”聲音。


    鬼王與鬼厲同時臉色大變。招魂引法陣中紅光一陣劇烈搖晃,忽地爆發出一聲轟然大響,紅芒散落,無數鬼物頓時衝天而起,紛紛沒入石壁地下,轉眼消失無蹤。隻是鬼王和鬼厲哪裏顧得了那許多,透過紛繁亂像,他二人直向大巫師望去。


    那個老者,一雙手兀自舉在半空,但他的頭顱,卻緩緩垂了下去。


    鬼厲與鬼王如電般衝到大巫師的身邊,扶住他的身體,然而大巫師的頭顱依舊那麽緩緩卻不可阻擋地向下垂去。隻是在他的口中,卻仿佛還在掙紮著說些什麽。


    鬼王和鬼厲拚命靠近大巫師,在那已經含糊不清的聲音裏,他們卻隻能隱約聽到幾個斷斷續續的字句:


    “唔…九幽…唔唔…至陰…唔…非…此…”


    那聲音漸漸低微沉默,老人的頭顱最終垂在了胸口,再也沒有消息。


    透骨的冰涼,如置身深深冥界冰獄,兩個木然的男人,不能置信地望著這一切。


    消散的紅芒漸漸消失,洶湧的血河安靜下來,失去了力量的血痕再也無法禁錮鮮血,鮮潤的人血流淌了一地。


    合歡鈴上輕煙,如長鯨吸水一般被收了回去,消失在合歡鈴中。淡淡金色光芒再度泛起,將合歡鈴襯托的格外耀眼。


    一陣輕輕的搖晃,伴隨著清脆鈴聲,合歡鈴緩緩落下,又回到了躺在寒冰石台之上,碧瑤的雙手之中,安靜如昔。


    死一般的沉寂,彌漫在寒冰石室之中,久久不散,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第十四集第四章傷心人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


    大巫師去世,到現在已經有三日了,青龍著人將老人的屍身火化,收藏在了一個骨灰甕中。此刻,這個青花小甕,就安靜地放在他手邊的桌上。


    青龍凝望著小甕良久,輕歎一聲,轉開了目光。這三日以來,鬼王宗裏的大小事務,俱是由青龍和幽姬代為處理,三日前那場變故之後,鬼王與鬼厲竟然全都縮到自己房中,至今沒有出來。


    青龍依然很清楚的記得,三日之前,那個沉重的石門發出“吱呀”聲音緩緩打開的時候,從裏麵走出來的那兩個男人,那兩個放眼天下幾乎都無所畏懼的男子,竟然都如失了魂魄一般,神情恍惚而悲涼。


    鬼王還好,低低說了一句:“三日之內,誰也別來打擾我!”話一說完,人便徑直走回臥房,再也沒有出來。


    至於那個鬼厲,整個人失魂落魄,一個字也沒有說,走著走著,竟然直接撞到了堅硬的石壁之上,以至讓額頭都流下了鮮血。而他,竟也毫無知覺一般,緩緩轉過身子,腳下依稀有些踉蹌般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被這詭異的情景震住的眾人,其實多半已經猜到了結果,但當他們向石門中看去的時候,滿地流淌的鮮血,還有端坐在血泊中卻已垂頭而亡的大巫師,那場麵之淒厲慘烈,實是觸目驚心。


    隻有依舊躺在寒冰石台上的碧瑤,安詳而栩栩如生的麵容裏,還是如往日一般的寧靜,而在她手間的合歡鈴,正散發著淡淡的金色光芒。


    腳步聲從旁邊響起,打斷了青龍的思緒,他抬起頭來,隻見幽姬的身影如幽靈一般飄了進來,站在他的身旁,卻沒有直接看他,而是向他身後的房間望了一眼,低聲道:“宗主還沒有出來麽?”


    青龍緩緩搖頭,低聲道:“三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幽姬麵上黑紗輕動,默然無語。


    雖然沒有親眼在現場看到一切,但他們二人完全可以想象的到那個場麵的悲涼。


    這世間若說還有什麽比絕望更令人傷心,那便是在看見希望,甚至那希望就在眼前的時候,你卻又陷入了絕望!


    就在他們兩人相對無語的時刻,忽地,從青龍背後那座門扉之處,傳來了輕微的聲響。


    門,緩緩打開了。


    青龍和幽姬身體一震,連忙轉身看去。


    簡樸的木門緩緩向內打開,發出低沉而輕微的“吱呀”聲,帶著幾分往日滄桑,許也是在訴說著主人的悲涼。


    一隻腳,從那個房間裏,輕輕踏了出來。鬼王的身影,慢慢出現在他們的麵前。


    青龍和幽姬默默地望著,那個恍如隔世的男子。


    三日白頭!


    鬼王的頭發,竟然已全部變做雪白。


    青龍的聲音不知怎麽,突然變得沙啞而遲疑,就連他自己聽到,也在懷疑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聲音:


    “宗…主,你還好…好麽?”


    鬼王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話,而是閉上了眼睛,微仰起頭,深深呼吸。


    幽姬在黑紗之下,突然道:“宗主,你自己要保重…身體。”話說到後麵,不知怎麽,她忽然想起碧瑤,聲音竟是一陣哽咽。


    鬼王的肩頭微微顫動,但很快平服下來,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雖然滄桑與悲涼依然刻在他的臉上,但眼眸之中,卻已有了淡淡光芒。


    那仿佛是看透了世事滄桑的目光。


    “我看起來,老了許多罷!”他竟是這麽的,說了一句,嘴角輕動,有微微的笑意,可是那其中,卻滿是苦澀。


    青龍與幽姬同時低下頭去,不忍再看這個男人。


    鬼王再一次的,深深呼吸,吐出了胸中之氣,眼光轉動,片刻後落在青龍手邊桌上,那一個青花小甕之上。


    “這裏麵的是…”他淡淡問道。


    青龍踏上一步,捧起小甕,遞給鬼王,道:“大巫師去世之後,屬下大膽作主,將老人家屍身火化,這小甕中的,乃是他的骨灰舍利。”


    鬼王默默接過青花小甕,一雙手在其上撫摸許久,輕輕歎息一聲,道:“這位大師雖然沒有救回瑤兒,但他以垂死之身,不顧一切耗盡元氣,將瑤兒魂魄收全,雖然最後功虧一簣,但實也是我們的大恩人。”


    他將這小甕再度遞還青龍,道:“你準備一下,以我聖教重禮,恭恭敬敬地將大師送回南疆罷。”


    青龍接過青花小甕,點頭道:“是。”


    鬼王沉默片刻,道:“鬼厲呢,他怎麽樣了?”


    青龍遲疑了一下,幽姬卻已經在旁邊道:“從寒冰石室中出來以後,他好像整個人都垮了似的,失魂落魄,一路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間,就再也沒有出來。”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低聲道:“到今日為止,也有三日了。”


    鬼王麵色蕭索,緩緩將雙手負在身後,半晌低聲吟道:“十年傷心事,一夕在心頭!唉,走罷,我們去看看他。”


    說完,他緩緩負手走去,青龍與幽姬對望一眼,默默跟在他的身後。


    從身後望去,鬼王一頭白發,身影竟是異樣的蒼涼。


    鬼厲的房間離鬼王所居之處頗遠,卻離碧瑤所在的寒冰石室極近。這是當初鬼王不願更加傷心,所以遠離女兒所在的石室,而鬼厲若在狐岐山中,幾乎每日都會去看望碧瑤的緣故。


    當三人穿過甬道漸漸接近了鬼厲的房間時刻,走在後頭的青龍和幽姬明顯發現鬼王的身體有些異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裏又接近了那個傷心地方。


    可是他們,誰都沒有多說一句話。


    終於,來到了孤單的石門外,鬼厲居住的地方,周圍更無一人,他向來喜歡獨處。隻是在他門外,遠遠的還站著一個鬼王宗弟子。


    鬼王走上前去,打開石門走了進去,隨即一怔。青龍和幽姬也發現似有不對,走進去一看,卻隻見房間裏空空如也,非但不見鬼厲身影,連小灰也不見了。房間中一切擺設如常,絲毫沒有動用過的痕跡,隻有那張臥床之上,有些許淩亂模樣。


    青龍眉頭一皺,轉身出去喚了一聲,站在門外那個鬼王宗弟子連忙跑了進來,在鬼王麵前跪下施禮道:“拜見宗主!”


    鬼王轉頭看去,青龍在他身邊輕聲道:“屬下這幾日處理門中事務之外,就在宗主門外等候,至於這裏就叫這些弟子好生守著。”


    鬼王微微點頭,轉過頭對這鬼王宗弟子道:“副宗主哪裏去了?”


    那鬼王宗弟子顯然對鬼王極是敬畏,連說話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道:“回稟、稟宗主,副宗主在房間裏把自己關了三天三夜,一點動靜也沒有。就在屬下擔心的時候,今天早上,他突然帶著那隻灰毛猴子走了出來,徑直就離開了這裏。”


    鬼王怔了一下,青龍皺眉道:“他去了哪裏?”


    那弟子埋首道:“弟子一直跟著副宗主,隻見他走出山腹,隨即破空而去,弟子看他神情模樣,很是可怕,也不敢上前詢問,隻好回來這裏等著…”


    青龍臉上怒氣一閃,鬼王在前頭卻忽然“咦”了一聲,走前幾步,從床頭拿起一封封好的信,看了一眼,卻遞給青龍,道:“是給你的。”


    青龍怔了一下,接過一看,果然是鬼厲寫給自己的,心中迷惑,看了鬼王一眼。卻見鬼王麵無表情,看向別處,青龍皺眉,撕開封口,將信看了一遍。


    信並不長,他很快就看完了,隻是臉色忽也有些黯然,低聲道:“宗主。”


    鬼王淡淡道:“怎麽了?”


    青龍道:“他在信中,是拜托我辛苦一趟,將這位大巫師的骨灰送回南疆苗族七裏峒。”


    鬼王緩緩搖頭,突然歎息一聲,道:“罷了,罷了!”


    青龍愕然,鬼王卻轉頭對那鬼王宗弟子道:“你下去罷。”


    那人如遇大赦,重重磕了三個頭,急忙退了出去。


    青龍望著鬼王,道:“宗主,那鬼厲…”


    鬼王向著這空蕩蕩的房間望了一眼,眼中盡是蕭索之意,良久方轉身,也不招呼青龍幽姬,隻默默行去,從他背影之中,幽幽傳來低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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