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吧!”鬼王的聲音裏,突然像是多了幾分疲倦。


    鬼厲默默點了點頭,不久之前的那場鬥法,雖然他們兩人都裝著沒有這回事一樣,但明顯的,他們之間原本就不親切的關係,似乎又疏遠了許多。


    他轉身向外走去,隻是就在他將要跨出門坎的那一刻,忽地,他的身軀頓了一下。一股莫名的詭異氣息,不知從何而來,像是突然之間置身於萬丈血水所聚之深淵,艱難而不可呼吸,又似巨濤轉眼壓過,血腥之氣如滅頂之災,在耳邊劇烈轟鳴。


    鬼厲臉色為之一變!


    但這股詭異氣息,如同一場幻夢,轉瞬即逝,周圍又安靜了下來,恢複如常。


    鬼王的聲音在身後緩緩響了起來,平淡而不帶有一絲感情,“怎麽了?”


    鬼厲背對著他,佇立了片刻,淡淡道:“沒什麽。”


    說完,緩緩走了開去。


    石門,在他身後緩緩台上,當與石壁完全合齒的時候,鬼厲忽地迅疾之極的一個轉身,雙眼之中精光閃現,深深地望著鬼王那個石門,他目光深遂難明,似乎還有幾分困惑。


    而石室之內的鬼王,也是麵無表情地望著那石門許久,似乎在思索什麽,但終於還是搖了搖頭,轉身走到石室的另一頭,在石壁之上某處拍了幾下,片刻之後,看似完整一塊的石壁竟然向旁邊移開了,露出了一個一人通行的秘道,而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也從那個秘道之中散發出來。


    鬼王麵無表情地走了進去,石壁在仙身後,緩緩台上了。


    中土某地,距離南疆已有千裏對遙,倒是和青雲山更近些。


    此處是荒山野嶺,人跡罕至,看去山脈起伏,其中一條長河流淌而過。


    若以地理誌細細考慮,則此處無名山脈,當屬於龐大無比的青雲山山脈的尾端一部,而崇山峻嶺之間的那條長河,也算的上是河陽城外那條河流的上遊支流之一。隻是畢竟是遠離了青雲靈脈所在,這裏隻見得猛獸出沒,猿啼虎嘯,卻無一絲半分的仙氣靈性了。


    隻是就在這天地遺忘之所在,卻在今日被打破了沉靜。


    兩道人影劃天而過,前後追逐,前一人黑影單身,後一人卻是反光閃現,彼此都快若閃電。黑影之人在空中或上或下,忽而又墜入荒林,曲折騰挪,極盡巧事,無奈他身後追逐之灰影卻當真有不測神通,見招拆招,竟是緊緊追逐,不曾落下半分,眼看著還漸漸迫近了土來。


    忽地,前頭那黑影似乎知道暫時已無法擺脫身後之人的追逐,在迅疾如雷的飛奔中忽地身軀猛然一頓,登時隻見黑影顫動,竟是如釘子一般釘在原地。而幾乎是在同時,黑影又迅速無比的轉過身來,右手憑空連點了五下。


    另聽“咄咄”之聲冒起,這荒林之中,白日之下,赫然竟現出了五點陰火,火焰之中隱現猙獰骷髏,呼嘯風起,卻是向身後追來的反影撲去。


    那灰影瞬間已到了跟前,卻也是說停就停,隻是看他全神貫注,卻是如臨大敵,顯然對這五點陰火不敢掉以輕心。片刻之後,隻見灰影人手邊一陣寒光流轉,卻是祭出了一件晶瑩剔透的兩頭尖銳的管狀法寶。


    這法寶甫一出現,登時周圍附近的地麵和荒木樹枝之上都蒙上了一層白霜,周圍的氣溫也頓時寒了下來。隻見五點陰火如風而來,灰影人法寶在空中一個旋轉,卻是將這五點陰火盡數都吸在了法寶管身之上。


    片刻之後,如火遇寒冰,五點陰火緩緩黯淡下去,終於消滅。


    而黑光灰氣,也逐漸散去。


    “九寒凝冰剌…果然是不得了的法寶啊!”似感歎,又似讚賞,卻渾然沒有氣惱的口氣,那個黑衣人靜靜地道,


    而站在錈對麵的是一個灰衣老者,赫然正是南疆焚香穀的第二號人物,上官策,而在錈手中的那件法寶,自然也是當年曾經讓九尾天狐也有些忌憚的九寒凝冰刺了。


    上官策幹笑了雨聲,低沉著聲音,道:“能得到你巫妖誇賞,真是不容易啊!”


    這個黑衣人,竟然就是當日在南疆鎮魔古洞中逃生的巫妖,隻不知為何他竟然與上官策變成這般追逐的境遇。


    巫妖上下打量了上官策幾眼,忽地軟了口氣,道:“老友,你我也並非是一兩日的交情了,為何偏偏還要對我苦苦相逼?”


    上官策淡淡道:“我的目的早就與你說過了,沒別的意思,就是我們焚香穀穀主想見見閣下,有些事情不妨深談,所以請閣下移步焚香穀,就這麽簡單。”


    巫妖搖頭苦笑,道:“你那位穀主師兄,心計太深,我雖然癡活世間不死,卻自問比不上他。再說你們的來意我還不清楚麽,無非就是為了我們巫族的那些秘密吧?”


    上官策哼了一聲,道:“你知道就好,如今南疆狼藉,五族紛亂,正需要焚香穀出來主持大計,何況我們也並非心存惡意,再怎麽說,我們也比那窮凶極惡的獸妖好的多了吧?”


    巫妖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巫族天火之秘,我實不知,老友你看在我們多年交情份上,就放過我吧!”


    上官策搖了搖頭,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說完,他手中九寒凝冰刺緩緩在半空劃過一個半圓,散發出凜例寒氣,再度向巫妖逼上前來。


    巫妖站立不動,不知是不是已經了解了自己是不可能逃過上官策的追逐的,放棄了努力,隻是淡淡道:“老友,這世間之大,事事變幻無端,我當日沒有追隨娘娘和大哥於九泉之下,便是想趁著有生之年,再到中土看看這世間百態。難道連這個小小要求,你也不肯給我機會麽?”


    上官策冷哼一聲,不去理會,顯然對此譯一點也不相信,此刻他已逼近巫妖身前三尺,但就在此時,他忽然臉色大變,雙眼緊盯著地下。


    隻見白日之中,陽光照耀而下,巫妖的身軀看似飄飄蕩蕩,卻沒有影子的跡象,而且身軀隨風輕輕顫動,看著竟有飄起的跡象。


    上官策身形一動,轉眼已到巫妖身前,九寒凝冰刺當頭劈下,登時隻見一道寒光以無堅不摧之勢,生生將巫妖從中間劈開兩半,隻是這兩半身軀,轉眼間竟成了黑色煙氣,在空氣中迅速飄散了。


    上官策氣得老臉發自,自知不經意間,竟然又中了巫妖一次障眼法。狠狠一跺腳,他拔身而起,躍至半空,四下眺望,隻見一道黑影遠遠遁逃,卻是向北方而去,當下更不多言,化作灰光,徑直追逐而去。


    第二十二集第七章故鄉


    青雲山下。


    天高雲淡,站在山腳之下仰首看去,隻見得蔚藍一片,徐徐微風吹來,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陸雪琪看了好一會,周圍無人,自然也不會有人發覺這僻靜山腳下,有這麽一個美麗女子靜靜看天。清風吹來,她披肩的秀發輕輕飄動,掠過她略顯得清瘦的臉龐。


    水月大師的臨行叮囑,不絕回響在她的耳旁:


    “當年從道玄師兄和萬師兄的對話裏,我們知道原來曆代青雲門掌教真人,都會在自己還算清醒的時候,將這個秘密告訴下一代將要傳位的弟子,而曆代祖師傳下的遺命,便是為了青雲門的聲譽和天下蒼生,為了免造更多的殺孽,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傳位弟子可以弑師…”


    “今次道玄師兄不知為何,竟然沒有告訴蕭逸才這個秘密,以我推想,不外乎兩個原因,其一:道玄師兄在下定決心告訴蕭逸才這個秘密之前,已然被誅仙古劍之魔靈反噬;其二,便是道玄師兄自恃道行深厚,特別是十年前一場激戰,他動用了誅仙劍陣但並未見心魔反噬,故而以為這次也可以抵擋過去,待到真正魔靈反噬其身的時候,已經遲了。”


    “隻是雖然變故如此,但我們身為青雲子弟,無論如何不能置身事外,田不易失蹤,蘇師妹方寸大亂,隻有我來做此危難決斷。隻盼一片都在山上結束,你也不必參予其中,但若是果真竟在山下發現了他們,你也當盡心擔此大任,青雲曆代祖師有靈,必然會庇護你我師徒二人的!”


    陸雪琪緩緩睜開眼睛,深深呼吸。


    轉過頭眺望,背後那片巍峨山川,俊秀挺拔,遠山起伏含黛,近看危岩突兀,處處都是風姿,在在皆為風景。


    高聳入雲,淩絕天下。


    是為青雲!


    她嘴角邊,慢慢的浮現出一絲淡淡而溫暖的笑意,這片山脈,終究是養育了她長大成人的地方,有她尊敬的師長,親密的師姐師妹,還有曾經擁有的…回憶。


    她轉身,邁步而去,白衣正如雪,飄飄而動,天地如許之大,蒼穹無限,縱然是絕世容顏,蓋世英雄,也許隻不過還是滄海一粟罷。


    說來,也還是第一次,受了師長之命下山而來,卻沒有任何明確的地方可以去。雖然身負重責大任,可是卻不知道到底該去何處完成這個任務,想想倒有幾分可笑。


    天琊安靜地握在手間,卻沒有熟悉的感覺,應該說早已成了身體的一部分了罷,淡淡的藍色光輝,也已收斂在劍鞘之內。一人一劍,信步走來。


    該向何處去呢?


    天地如許之大!


    眼前是一條三岔路口,陸雪琪停下了腳步,倒並非她不識路,青雲門弟子之中,她算是下山較為頻繁的人了,眼前一條平坦大路,她也走過了無數次,正是青雲山向外最便捷的路途,直接通往青雲山下最大的城鎮河陽城。


    而另外一條岔路,看去荒廢了許久了,野草橫生,也隻有岔路口附近的一段依稀可見,遠望進去,更遠的地方早已被荒草淹沒了。


    其實這種小徑山路,從青雲山上下來不知有多少,有許多小徑都是生活在青雲山腳下附近村莊的村民們,為了生計上山砍柴或是采摘野果走出來的,也有很多的路,由於種種原因,年深月久,便也成了這番荒廢模樣。


    這條路,誰又知道通向何處,又有誰會記得,有什麽人曾經走過呢?


    陸雪琪微微搖頭,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從南疆回來之後,與那個人分離至今,她的心境,真的已經改變了許多。


    她輕輕甩了甩頭,想要將這念頭拋開,便要重新走上大路而去。這時,從大路那頭走過來三三兩兩的村民,有老有少,看衣衫服飾,多是帶了斧子麻繩和扁擔,看來都是附近村莊裏要上山砍柴的樵夫。


    走到近處,這些樵夫看到陸雪琪,一個個都側身讓開,麵上露出尊敬的神情,青雲門弟子在這方圓數百裏內,原本就被人尊崇,何況陸雪琪絕世容顏,飄然若仙,更是令人不敢逼視。


    陸雪琪站住腳步,向他們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了禮,然後便打算離開,就在此刻,忽然其中一位看去已經頭發發白但精神仍然矍鑠的老樵夫,似乎很是熱心的樣子,嗬嗬笑道:“姑娘,你是不認識路麽?”


    陸雪琪身子微微一頓,停了下來,目光流轉,看了那老樵夫一眼,遲疑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隻是還未等她說話,那個熱心的老樵夫已然說道:“我知道你們這些青雲門的修仙人厲害,許多時候都是飛來飛去的,不過要說這腳下的路嘛,有的時候反而沒我們這些鄉下人熟悉哦。”


    旁邊的幾個樵夫聞言,都笑了起來,陸雪琪看著他們和善的臉龐,不知怎麽心中忽地一陣暖和,本來要邁出的腳步,也再一次停了下來。


    老樵夫嗬嗬笑道:“你前麵那條大路,是通往南邊的河陽城的,那裏是附近百裏內最熱鬧的地方,你到了那邊,再想去其他地方也容易的多。”說著,他又一指那條廢棄的小徑,道:“那條路你就別去了,好多年前也是個熱鬧的村子,不過現在都毀了,沒人了。”


    陸雪琪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多謝老丈。”


    老樵夫揮了揮手,嗬嗬笑了兩聲,和其他人繼續向著青雲山上走去,同時旁邊有一個歲數稍微比他年輕些的樵夫歎息了一聲,道:“本來那個村子裏有個廟,聽說挺靈的,十多年前我和老伴去了那裏拜菩薩求子,結果果然有了,可惜現在也沒了啊。”


    老樵夫點頭道:“是啊,我也記得,那廟沒了真是可惜了…”


    話語聲漸漸低沉,他們的身影也漸漸遠去消失在了山林之中,遠處吹來的輕風裏,似乎還有他們開朗豪爽的笑聲,陸雪琪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還在,不知怎麽,她的心情似乎也好的多了。


    笑了笑,她抬頭邁步,向著那條大路走去。


    腳步原本是輕快的,可是不知怎麽,她的步伐突然變慢了下來,秀氣的雙眉,微微一皺,心底深處,像是突然掠過了某個重要的東西,卻一時沒有抓住。


    回憶的深處,似乎有什麽,悄悄蘇醒了…


    她站住了身子,靜靜地不動,剛才的畫麵,從她腦海中飛快地重演,樵夫們的話兒,再次回響:


    “那條路你就別去了,好多年前,也是個熱鬧的村子,不過現在都毀了,沒人了…”


    “本來那個村子裏有個廟,聽說挺靈的…”


    陸雪琪忽然全身一震,片刻之後,她緩緩的轉過身子,再一次的,看向那條荒草叢生、仿佛已經湮沒在歲月殘影中的小路…


    十年光陰,可以改變多少事呢?


    容顏,心情,或是仇恨?


    誰都不能了解別人,甚至有的時候,連自己也不能真正了解。但隻有這一條路,是真真切切的改變了。


    因為這裏已經沒有了路。


    茂密生長的野草,年複一年的生長,掩蓋了過往的曆史,見證了時光的無情。直到一個白色孤單的身影,悄悄走近了塵封的地方。


    野草叢中,還依稀可以看到殘垣斷壁,迎麵吹來的微風中,早已沒有那曾經的血腥氣息,有的隻是野草略帶青澀的芬芳味道。


    走過了一扇又一扇殘破的門扉,看著東倒西歪靜靜被青苔掩蓋的石階牆壁,那些生前曾有的笑語歡顏,曾經擁有的快樂,都隨風散去了罷?


    陸雪琪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修長而秀氣的手,也將天琊握的更緊了。這廢棄的村落裏,仿佛有什麽人的目光,悄悄注視著她。


    她甚至有那麽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但她一直沒有停下腳步,就這麽靜靜地走著,走過了每一間房子,曾幾何時,誰還記得這裏的人們?


    直到,她看到那間破廟。


    與周圍環境不一樣的,那間早已破敗不堪的破廟周圍,不知為何竟然寸草不生,說是一間屋子,其實不如說是幾根柱子更為恰當,隻不過倒在地上殘留的三三兩兩碎裂石塊上,還依稀有神像的模樣,才看出這裏曾經的所在。


    陸雪琪緩緩走了過去。


    沒有野草,沒有青苔,這裏的一切都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麽,連那麽頑強生長的野草,也不願進入這裏。


    還是說,曾經的怨念怨恨,都集聚在這個地方?


    那麽夜深人靜的時候,會不會有人哭泣低語,傾訴往事?


    陸雪琪猛然轉身,不知何時,她眼中竟有淚光閃動。


    草廟村!


    這個早已湮沒的地方啊…


    她在牆角,悄悄的坐下,一動不動,仿佛在靜靜地聆聽著什麽,又或是感受著什麽。


    遠處有風兒吹來,吹動她黑色的秀發,在鬢邊輕輕飄動。


    日升月落,晨昏日夜,朝朝暮暮,星辰變幻。


    蒼穹上白雲如蒼狗,消逝如流星,時光如水,終究這般決然而去,從不為任何人而停留。


    遠處的野草叢中,不知哪裏傳來了蟲鳴的聲音,除了風聲,這是這裏最有生機的聲音了。也許,再過十年,這裏會重新變做人丁興旺的地方罷?


    又或者,還是一成不變的老樣子。


    誰又在乎呢?


    三天了,陸雪琪在這荒僻的所在,靜靜的坐了三天,世間約束,重責大任,卻原來隻有在這樣一個地方,才有了喘息逃避的所在。


    悄悄的,就當是放縱一下,讓自己躲藏起來。


    隻是,她終究還是要走的。


    白衣晃動,悄然而來,陸雪琪的身影,重新出現,離開了那個破敗的小廟,重新走過一間間殘垣斷壁下的小屋門扉,不知怎麽,她看著這裏的目光中,仿佛已經蘊含了依依不舍的深情。


    遠方天際,天雲飄飄,雲層隱約中,像是被風吹過,有一條白線悄悄劃過天空。陸雪琪最後看了一眼這些房子,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頭,那白衣飄飄的身影,在荒草叢中靜靜的走遠。


    蒼穹之上,白雲依然無聲。


    隻是從雲層之中,忽地又掠出一條迅疾的微光,無聲而快速而來,帶著雲層上幾絲纏綿的白色雲彩,在空中散了開去。很快的,這道光落在了這個廢棄的小村之中。


    “吱吱,吱吱…”


    熟悉的猴子叫聲,三隻眼的灰毛猴子跳到地上,四處張望一下,顯然來到這野外地方,遠遠比在狐岐山那山腹裏讓它感到愉快。不消片刻,猴子便自顧自跳了開去,鑽入了茂密的野草叢中,也不知去哪兒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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