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四月十四日清晨,楊林留下李丁和幾名被解救的奴隸照顧馬進忠。而後率二百八十名官兵向靉陽堡進發,因途中多為山路,於次日下午才到達。


    靉陽堡位於今遼寧省鳳城縣東北一百三十裏的靉陽村。明朝成化四年(公元1468年),遼東邊牆第一座關隘鎮朔關築成後,明軍又在其西方四裏外修築了靉陽堡,也稱靉陽城。


    根據《全遼誌》的記載,靉陽城整體為方形,分東城和西城。城牆高兩丈九尺,有敵樓八座。東城周長三裏一百二十步,開有西門和南門。南門是進出城的唯一通道,上麵以楷書鐫刻“靉陽城”三字。


    西城與東城相連,周長一裏九十步,有東西南三門。其中東門便是靉陽城的西門。


    靉陽城是出入境的戰略要地,明廷設守備官及一千名官軍鎮守。又於萬曆初年被開辟為和女真、蒙古等族進行交易的馬市,所以此地多有商賈和邊民往來出入。


    “這靉陽城真是一座頗有氣勢的城池!”楊林騎在馬上,手搭涼棚仔細觀瞧靉陽城。


    靉陽城城高牆厚,俱是青磚包裹修築。隱約可見城樓碟口處有火炮炮口探出。整座城池的城基順地勢向上高於周遭丈餘,若算上城牆的高度已近四丈。


    城外還有一道寬三丈五尺、深三丈的護城壕環繞。這護城壕向東與靉河相連,中間有水閘阻隔。如有強敵來攻,守軍可毀掉閘門引靉河水入壕,形成又寬又深的護城河。


    靉陽城外多為連綿起伏的丘陵,上麵遍布茂密的樹林和灌木叢。靉河由城東北向南流過,過河後不遠便是山巒疊嶂的天華山。因為受靉河千百年衝積的影響,河兩岸多是平坦肥沃的耕地,此時已有播下的禾苗露出綠色的身影。


    楊林率官兵來到城下,經守城官兵核對身份後被放入城中。靉陽城大部分兵力都在薩爾滸戰役中折損了,所以此時隻有百餘官兵留守。


    靉陽城中彌漫著一股緊張壓抑的氣氛,大街小巷中看不到有多少行人,就是街兩邊的店鋪也不見幾戶開門營業。更聽不到平日裏此起彼伏的商販叫賣聲。


    楊林在鎮江對麾下官兵的訓練還是有一定效果的。隊伍行進時雖然不夠整齊劃一堅強有力,但至少無人喧嘩和四處張望。放在現在的明軍中也算是訓練有素了。


    臨街的民宅中,許多百姓抑製住緊張和害怕的心情,爬在門縫和窗縫邊偷偷觀察這支官軍。見這支官軍部伍嚴整無人離隊四處亂竄,懸著的心方稍稍放了下來。


    這個時代的軍隊紀律大多不是很好,尤其是打了敗仗以後,趁機燒殺擄掠的壞事沒少幹。所以才有“賊過如梳,兵過如篦”的說法。


    意思是說賊寇劫掠民間還能有些疏漏,給老百姓留點東西。若是官兵劫掠民間,老百姓基本就不剩什麽東西了,最後一口糧食都不會留下。


    哨官徐晉是留守靉陽的最高官員,他是原靉陽守備徐九思的兒子,年紀與楊林同齡。身高五尺半,體形中等。生的白淨麵堂,俊目長眉。除了身高不及楊林外,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儒雅和帥氣。


    徐晉派人將楊林的部下引往軍營,自己則陪同楊林前往守備府。他現在還在為父守孝期間,所以穿著孝衣並腰係白帶,腳下踏著一雙麻鞋。麵色有些浮腫眼圈也有些發黑,一看便知是連日來休息不好所致。


    按照張應昌給楊林的書麵駐防命令,靉陽城及其周邊墩堡的守軍皆歸其管轄。也就是說徐晉和他的手下官兵現在都是楊林的部屬。


    徐晉這段時間始終沉浸在失去父親的悲痛中,所以對一般的事情也不太注重。他對楊林的態度較為恭敬,但是在舉止上又不謙卑,顯出了良好的家風和個人素養。因此楊林對他的印象極佳。


    楊林隨徐晉來到守備府,先是去後堂祭拜了徐九思,然後回到前廳落座。徐晉命仆人獻上熱茶後便將靉陽堡的情況詳細介紹了一番。


    靉陽城的布局與鎮江城差不多,隻不過城中居民和店鋪要比鎮江堡的多,而且各類軍事和民用設施也比較齊全。如軍器局、軍儲倉、匠作坊、鐵匠坊、錢帛庫,驛站、鹽鐵所、馬市、錢莊等。


    靉陽若是不趕上戰亂年代,放在平時絕對是富庶之地。即便現在也是人口和耕地眾多。計有額戶一千五百三十九戶,丁口七千七百八十五人。耕地一千九百四十三頃二十二畝,收糧二萬五千二百五十九石,算是人人吃得飽還有餘糧能養些家禽家畜。


    其下轄大小城堡和墩台十二座,額定戍守官兵三千四百三十二名。但因為平時吃空餉和這次出征抽調了大部兵力,現在各城堡和墩台僅餘老弱戍守官兵三百人。


    這段時日,百姓聽聞官軍在薩爾滸和富察大敗後人心浮動,攜家帶口多有逃離本地,為此徐晉率官兵和巡檢司的差役費盡心機也是屢禁不止。現在楊林率軍到來正可緩解城中百姓的焦慮之情。


    楊林聽完徐晉的介紹後又問起城頭火炮的情況。這是他極為關心的事情。現在的火器雖不如後世犀利,但隻要操作和訓練得當,建立一支精銳的炮兵部隊絕對不是夢想。


    “實不相瞞,城頭上的那四門火炮多是嘉靖年間鑄造的大佛朗機炮。風吹雨淋多年早已鏽跡斑斑,不敢保證是否能用。”徐晉見楊林皺起了眉頭,繼續道:“不過可以讓軍器局的匠人們好好檢修保養一番,說不定也還能用上。”


    楊林失望的搖搖頭道:“不必了。火炮一旦保養失當鏽蝕遍布就算是廢了,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融了重新鑄造。”


    沉默了一會兒,徐晉一拍腦門道:“不說這茬兒我還忘了。咱們靉陽城南十裏有處鐵礦,產出的礦石品質甚好,打製出來的兵器鎧甲也是精良。標下認為可以用來鑄炮。”


    “哦?那真是太好了!”楊林高興的道:“鐵炮雖不如銅炮發射時安全,但是花費較低。當日在富察,僅是朝鮮軍帶了些火炮。若是我軍有火炮.........”


    楊林說到這立刻發覺不妥。徐晉的父親徐九思就是在富察殉國的,為了避免引起對方的悲傷,他立刻轉移話題道:“張守備命我駐守此地一至三個月。但隻要出產的礦石真能鑄炮,那麽不管誰來接手防務,靉陽的防禦都將大大提升。”


    “大人所言極是。城中的工匠雖會鑄炮,但牽涉到因此產生的費用,上麵恐怕未必能同意。”


    “誰說我們非得鑄炮?這火炮也可以從建虜手中繳獲或者奪回來呀。”楊林狡黠的道:“薩爾滸和富察之戰,我軍損失軍械甚眾,其中不乏有火炮在內。我們找機會去建虜的地盤轉上一圈,然後就和上麵說奪回了火炮。”


    “這樣不太好吧?”徐晉遲疑的道:“上麵若是來核實恐怕要犯大錯。不過大人你的想法我還是極為讚同!”


    “你這麽想就對了。什麽錯不錯的,現在還有不能用銀子解決的事情嗎?嘿嘿......”


    “好,太好了!”徐晉聞言精神一振道:“但鑄炮要花費不少銀兩。這銀子從何而來?”


    “我們先鑄幾門小炮試試,這不會花多少銀子的。總之現在談鑄炮的事情還為時過早,等看看遼東的局勢再說吧。”楊林是記得那個人間的鑄炮方法的。但沒敢把這話說出來,萬一鑄炮失敗這臉麵可沒地方找去。


    “標下相信把總大人一定能造出大炮來!”徐晉之所以能與楊林攀談這些話,主要是對他的第一印象不錯,其次就是他與自己的父親曾共同上陣殺敵,而且倆人又都是同齡人,許多觀點和看法一致,自然聊得就投機。


    楊林與徐晉又聊了關於如何遏製建虜的方法。倆人的觀點都認為建虜是新興勢力,對大明的威脅巨大,必須想方設法將其消滅。但如何消滅,倆人並未深談。畢竟以他們這個層級的人談這些並不適宜,就是談了也不會改變什麽。


    接下來楊林通過輿圖,將薩爾滸和富察兩場戰役的經過講給徐晉聽,分析總結其中的利弊的得失。


    徐晉並未參加這兩場戰役,所以當楊林講到戰事激烈之處時,他不禁熱血沸騰氣衝霄漢,為自己未趕上大戰而遺憾萬分。同時又為己方的部署失當而沮喪不已。


    倆人又談了古往今來的一些趣事,上至盤古開天三皇五帝的傳承,下至曆朝曆代帝王將相的曆史軼事。甚至談了《金瓶梅》、《燈草和尚》等禁書的內容。


    他們越談越投機,越談越敬佩對方的學識。最後徐晉硬留下楊林吃晚飯,飯後倆人還在後花園切磋了一番拳腳。


    楊林和徐晉此時都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倆人一比生辰八字,徐晉要比楊林小上半年。所以他向楊林報上自己的字號—平遠,既徐晉徐平遠。


    楊林是要回複徐晉報上自己字號的。但字號隻能由長輩或官長在成人禮時給取,可楊欽忙於軍務並未給他取字號,這事就尷尬了。無奈之下,楊林隻得如實相告自己沒有字號,希望徐晉不要怪罪。


    徐晉一笑道:“今日能與把總大人暢談良久,實是標下三生有幸!如何敢有怪罪一說?”


    楊林也笑道:“你我相談甚歡,實是良友知己。今後莫以職級相論。我叫你平遠,你叫我楊兄便好。”


    “萬萬不可。”徐晉忙道:“軍中向來以軍職高低相稱,標下實不敢違反規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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