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八月二十二日清晨,東方一絲曙光掙脫黑暗的束縛,從雲層中顯露出它的身影。大地逐漸被光明籠罩,萬物開始蘇醒。


    雅爾古寨的大火整整燃燒了一夜,絲毫沒有停歇的勢頭。反而火借風勢風助火威,不斷的向四下蔓延。大股大股的濃煙裹挾著火光,吞噬著周圍所有可以燃燒的一切。


    官兵的偷襲作戰基本取得成功。但還是有極少數不肯投降的後金軍民聚在一起,在做最後的抵抗。


    外城中一個較大的院落,上百後金軍民聚在這裏。他們手持棍棒、石頭、弓箭、刀矛和農具等雜亂武器,在達旦章京烏紮拉特的帶領下,死死守住院門和圍牆,打退了官兵的數次進攻。


    這些人滿身血汙、疲憊不堪,眼裏充滿了絕望和不屈。他們知道,落在官兵的手裏下場將很慘。所以都是抱著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的心理進行抵抗。


    這座院子其實是接待往來客商的客棧。出於防範盜賊的考慮,四周都是磚砌的五尺高圍牆。整個客棧前後各有一個門。前門平時要進出車輛馬匹,所以較為寬大。後門則專供客人出入,修的則窄一些。


    負責進攻這裏的是孫奎亮的丁哨。本來他們一切順利,與戍哨互相配合殺的城內後金軍民屍橫遍野。沒想到在這裏碰了釘子。孫奎亮親自帶隊衝鋒,可在對方拚命抵抗下連攻數次毫無進展,反倒是傷亡了數人。


    此時城內各處的抵抗基本被消滅,這也讓各哨騰出手來對丁哨進行支援。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官兵將這裏團團圍住,就連蘇赫巴魯也抽調了部分騎兵支援這裏。


    望著外麵黑壓壓的官兵,烏紮拉特知道雅爾古寨徹底完了。按常理來說,官軍在薩爾滸大敗之後元氣大傷,本應整頓兵馬進行休整,沒有三年兩載的別想再次進攻。可有誰能想到,官軍竟出人意料的偷襲了這裏。而且時機拿捏的恰到好處,沒有人會聞訊來援。


    自己因為在薩爾滸之戰中傷了腿,所以沒有隨軍征討葉赫。老婆因此暗中還挺高興的。可沒想到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場滅城之禍來的是這麽突然。做為雅爾古寨的第一“巴圖魯”,自己完全可以為雅爾古寨以死效忠。可留下的老婆孩子怎麽辦?難道讓別的男人來替代自己成為她們的丈夫和父親?女真人有這樣的習俗,可自己接受不了。


    這位女真大漢想到這裏一聲哀歎,不敢再去想這個問題,索性把目光投向外麵。從官軍發起進攻的方向來看,內城是最先陷落的。不用想城主汪善已是凶多吉少。否則一整夜的廝殺也沒看到他出現,正是這一點讓城內百姓混亂不堪各自為戰,終究讓全城落入敵手。


    現在院子裏這些人雖然還想和官兵拚到底,但已是強弩之末。現在外麵那些陸續雲集而來的官兵看著可不一般,看著就要比最初進攻這裏的官兵精悍。那種精悍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總之與以往的官兵絕不相同就是了。


    這一夜的廝殺巴來紮西和噶裏經依然精力充沛,他們帶著各自的手下活躍在最前麵。倆人見這座客棧久攻不下,便自告奮勇前去勸降。


    噶裏站在離客棧一箭地之外,率先喊道:“烏紮拉特,雅爾古寨的第一巴圖魯,我就知道是你在裏邊。否則也沒人能堅守到現在。你也不用隱瞞身份,因為有投降的人都告訴我了。我是赫圖阿拉的噶裏,還記得我吧?我以前來這裏公幹,是你熱情招待了我。這份情義我始終記得!”


    巴來紮西也喊道:“還有我,我是巴來紮西。烏紮拉特哥哥,咱們小時候在一起玩耍過!你沒忘記吧?”


    噶裏繼續喊道:“烏紮拉特老兄,實不相瞞我現在是官軍‘哈達部還鄉團’的團總,協助朝廷捉拿建州部的叛逆。你不是愛新覺羅家的親友,也不是他們家的奴才。按照官軍主將楊林楊大人的話說,你這樣的人頂多是受到了他們家的教唆和蠱惑,被脅迫反叛朝廷。罪責不過是個脅從,隻要在自白書上簽字畫押這事就算過去了。所以老兄你千萬不能犯糊塗,不要再和官軍對抗了。放下武器投降,咱們還是好兄弟、好朋友,還能在一起吃肉喝酒!”


    巴來紮西附和道:“烏紮拉特哥哥,我現在是官軍靉陽偵緝大隊的大隊官,相當於咱們這邊的牛錄額真。方才噶裏說的都是好話,都是為了你好!想想看,你和愛新覺羅家一點關係都沒有,為啥要為他們家賣命?我哥哥的事情你也能聽說,給這樣的主子賣命不值得!咱們忠心耿耿的為人家當奴才,可結果人家卻根本就沒把咱們當人!烏紮拉特哥哥,楊林楊大人對咱們這邊投降的人寬宏大量不計前嫌,不僅不追究罪責而且還委以重任。所以你可不能執迷不悟啊!”


    噶裏和巴來紮西的話頓時讓客棧裏安靜下來,許多人都把目光看向烏紮拉特。


    烏紮拉特的臉漲的通紅,自己四個從八九歲到三兩歲的女兒緊緊圍在他的前後,正滿眼驚恐的看著他。而他的妻子手裏拎著一把鐮刀,也在眼巴巴的看著他。


    烏紮拉特的內心在掙紮。努爾哈赤雖然不認識自己這樣的小官,但在財物分配上卻是很大方。逢年過節吃喝用度倒是不少,日常有時也能分些銅錢。況且女真人都是一個祖宗,反抗明朝的“暴政”是大家一致的目標。如果投降了官軍就會被族人罵做叛徒,活著被人戳脊梁骨,死了不得入祖墳。這是女真人最受不了的事情。


    可噶裏和巴來紮西的話不是沒有道理。這兩個人原先的職位都比自己低,現在人家可是正經的官身。先不說那官職的大小,那名字聽著就很大氣霸道。自己苦幹苦熬也不過是個達旦章京,三十多歲連個牛錄額真都沒混上,這事真是好說不好聽。自己繼續對抗下去生死無所謂,可妻兒怎麽辦?難道也跟著一起死?


    烏紮拉特正在前思後想怎麽辦,卻聽外麵忽然響起震天的歡呼聲。他急忙向外望去,隻見一年輕英武的高大明軍在左右簇擁下來到客棧前。而歡呼聲正是周圍的明軍在向他致敬,不用猜也知道他就是明軍主將楊林。


    楊林的身後還押著一長串俘虜,男女老幼、高矮胖瘦什麽樣的人都有,不過走在最前麵的是城主汪善。


    此時的汪善早已沒了往日的驕橫跋扈,渾身上下到處都是於紫和烏青,一看便知是被官兵打的。他此刻赤身裸體五花大綁,被官兵牽著腳步蹣跚的走著。


    在汪善之後還有兩個人。這兩個人烏紮拉特認識,是後金攻打開原時投降過來的明軍千總金玉和和白奇策。


    努爾哈赤不僅賞給他們奴隸和財物,還安排他們住在赫圖阿拉以示信任和恩寵。但這兩人想要在努爾哈赤麵前表現,所以便跟著信使來雅爾古寨傳達調兵命令,過後就沒走。結果就被官兵把他們給擒了。


    烏紮拉特知道不能再等了,降與不降都要給對方一個說法,否則就沒機會了。


    “我等受天命汗恩惠日久,豈可輕易投降背叛!若是官府真有誠意,你們的主將可否有膽量上前一談?”


    烏紮拉特用漢話大喊道。因為以前時常去明廷設的馬市交易,接觸的漢民和漢官較多,所以他的漢話還可以。他這話的意思很明顯,我要說直接投降太沒麵子了,你們的主將必須得和我談談,這樣自己才能不掉價。


    “好啊。我是大明靉陽備禦楊林,是官軍的主將。你隻要放下武器投降,我們之間就沒有什麽不可談的!”楊林不顧徐晉等人勸阻,不緊不慢的走上前來。一直來到距院門十幾步遠才停下腳步。


    楊林的鎮定和膽量讓客棧裏的後金軍民一陣騷動,他們沒想到對方竟然真敢來。一些人拿著弓箭若隱若現的瞄準楊林,時刻準備應付意外。


    但這些人也是第一次見到一城備禦這樣的大官,心裏不免一陣緊張。這個年輕人可是決定他們生死的人,想不緊張都不行。畢竟一千六百多年的封建社會統治,讓百姓在麵對朝廷官員時會產生較大的心理壓力。


    “好膽量!”烏紮拉特心裏暗讚了一聲。命人打開院門,大步走了出去。


    烏紮拉特來到楊林幾步之外,按照漢人的禮節抱拳施禮道:“小人雅爾古寨達旦章京烏紮拉特,見過備禦大人!”


    楊林抱拳回禮道:“幸會、幸會!該說的噶裏和巴來紮西他們都說過了,你還有何請求?”


    烏紮拉特道:“大人要我等投降也可以,一是要保證不傷害我等性命,否則我等必定拚個魚死網破!”


    楊林點點頭:“這個沒問題。隻要你們投降,不僅保你們性命無憂,也不動你們財物,而且有傷病的我們還給醫治。對以往反叛朝廷的事情,你們隻要簽字畫押與愛新覺羅家劃清界限,我們可以既往不咎。”


    烏紮拉特點點頭覺得還滿意,又道:“二是我等投降以後,大人要怎樣處置我們?”


    楊林回道:“願意和我們走的去靉陽,不願意走的可以繼續留在這裏。而你可以擔任官身,但是具體做什麽要等我想好了以後再說。”


    烏紮拉特想了想,如果留下來難保不會被努爾哈赤清算治罪,甚至會被砍頭,那可就太窩囊了,還不如去靉陽呢。既然噶裏和巴來紮西能有官身,自己也應該沒問題。為了妻兒的前途和性命,投降官府怎麽都比當叛逆強。


    烏紮拉特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將鋼刀一扔,跪下叩頭道:“大人,小人聽明白了。我等願降!”


    “叛徒,你去死!”隨著一聲爆喝,一支冷箭由後麵射向烏紮拉特。


    烏紮拉特剛剛起身還來不及反應,楊林卻是手疾眼快一把將他按倒在地。


    那冷箭本來是射向烏紮拉特的,來勢又快又狠,沒射到目標後竟直奔楊林而來。


    楊林按倒烏紮拉特後姿勢已老,無法規避襲來的冷箭。隻能借勢向下一沉身子,來了個漂亮標準的“一字碼”。可那冷箭已正中他的懷中,他一聲悶哼側翻倒地。


    “我操你們八輩兒祖宗........!”徐晉等人見狀大驚。他們沒想到對方竟敢放冷箭射傷楊林,氣的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揮舞兵器狂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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