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川聞言不禁得意的道:“那是,您別看我家備禦大人才二十歲,馬上步下的功夫那叫一個了得。想當初在薩爾滸山下我們中了敵軍的埋伏,要是沒有他奮勇廝殺扭轉場麵,我們這些人今天也就不能站在這裏了。”


    “還有前段時間,我家備禦大人領著我們深入敵境二百裏,憑著不到八百人的兵馬,硬是給建奴的那個什麽....什麽雅爾古寨給拿下來了。等往回撤的時候,在獾子溝那地方,備禦大人讓我們挖溝藏到地下,然後一舉把六七百敵軍追兵幹仰歪了(東北方言,指幹翻、仰麵朝天)。”


    蔣川今天也不知犯了什麽毛病,看見老者這些人感覺親切,竟然不知覺的話多了起來。其實他說的這些話已經有了泄露軍機的嫌疑。


    “嗯,還有這事呢?你不妨詳細講給我們聽聽,也好讓我等百姓也跟著軍爺高興高興。”老者向蔣川笑道。


    “好,您想聽我就講講......”蔣川依舊滿臉的得意,剛想繼續講下去忽然又感覺不對勁。


    “不成、不成!我現在有軍務在身,不能與人說這些!否則備禦大人知道了該罵我泄露軍機了,是要受罰的!”


    蔣川向老者表示了歉意,然後一招手道:“順子和石墩兒你倆過來,領著老東家他們去城門登記身份。和那裏的弟兄說咱們檢查過了,讓他們把兵器收上來就好!”


    “是!”兩名騎兵走上前來,向老者一抱拳,然後做了個請的手勢:“老爺子請跟我們走!”


    “好好好,還請二位壯士引路!”老者說罷也不待邢雲衢等人有反應,竟自跟著兩名官兵向前走去。


    這位老者其實就是新上任的遼東經略熊廷弼。他是湖廣江夏人(今武漢市),生於明隆慶三年(公元1569年)。現年五十三歲。如今這是他第二次就職遼東,主要是收拾薩爾滸之戰後糜爛的局勢,整頓各地防務。


    說他是老者並不為過,因為古人平均壽命短,能活到這個年齡的人多是皺紋層疊,須發早就變的灰白了。


    對於楊林所立的大小戰功,熊廷弼在上任之前並不了解。接到馬進忠上報的捷報後,對其戰功是持懷疑態度的。


    試想,別說他一個隻統管著幾百人馬的小小備禦,就是統管著上萬兵馬的參將、副將、總兵人等,在當今這個局麵下也不敢深入敵境二百裏作戰。


    所以在巡視了各地沿邊的城堡之後,靉陽就成了他微服私訪的必到之處。在他為官多年的經曆中,遇到謊報軍功的事很多,誇大軍功的事更多。


    如有的官兵進入敵境不到二裏路轉身就回來了,然後就說自己為了深入敵境數十裏。雖沒遇到敵人,但畢竟是長了朝廷的臉麵和官軍的威風。


    再如有的官兵連敵境都沒進入,抓了些山野村夫把他們服飾和發式改了,接著一刀砍死。謊稱殺入境夷丁多少,求上麵記功領賞。


    還有的官兵身為斥候或夜不收,他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軍隊的耳目。為了自己能單獨立功受賞,竟將發現的軍情隱瞞不報,非要等待情形變壞了才上報,以此顯示自己傳達軍情的及時性。


    再有的官兵確實深入敵境作戰了,可是殺敵不過百十人卻能誇大到幾百上千人。帶回來的首級也分不清那些是敵軍,那些是被無辜殺死的百姓。


    總之為了能立功受賞,一些官兵無所不用其極。熊廷弼怎能不知其中的道道兒?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對於敢謊報軍功的人他準備要殺雞儆猴,借他的項上人頭用一用。而駐守靉陽的楊林,就是他核實真偽的首選對象。


    但凡象熊廷弼這樣性格的朝廷高官,不喜歡身邊的人奉承拍馬也不喜歡前呼後擁。大都喜歡微服私訪進行實地考察。所以史書上記載他時常帶著幾名隨從就巡查邊境各城。


    此次來靉陽,是熊廷弼微服私訪帶的隨從最多的一次。因為路途遙遠又是緊鄰敵境,所以不論是家人還是同僚,都勸他不能大意要多帶人。對此他初時還不以為意,但最後執拗不過眾人隻得采納大家意見。


    同時為了便於途中書寫紀要和行事,遼東巡撫周永春向熊廷弼推薦了邢雲衢做他的隨從。


    邢雲衢,字井石,北直隸平山縣人(今河北省平山縣)。時年三十歲,萬曆四十二年中舉。因自小就恭順侍奉繼母,再加富有才學,因此被朝廷欽賜“孝子”之名。今年他本是留在京城中準備等待會試大考,不想卻得到了官軍在薩爾滸大敗的消息。


    因此他決定要在這大亂之際施展自己的才學,拯救黎民於水火。於是給家人寫了一封書信後就單身遠赴遼東。經同鄉吏部主事柴應幹推薦,到遼陽後他被周永春接納安置。


    與熊廷弼接觸一段時間後,邢雲衢發現這老頭兒並沒有傳言中說的脾氣那麽不好,反而態度溫和禮數周全。這讓他心裏多少踏實了許多。


    熊廷弼隨著兩名官兵走在最前麵,一邊走一邊與他們聊著家常。問他們家是哪裏的,還有什麽人,有幾畝地。在軍中餉銀是否按時發放,吃的如何,訓練又如何等事項。


    順子和石墩兒都是二十四五歲的年紀,前者活潑一些。對熊廷弼的問話都會回應。而石墩兒要內向一些,始終不怎麽吭聲。


    隨著熊廷弼開始詢問軍中的事情,這讓順子心生警惕,便不再回答。邢雲衢等人緊跟在三人後麵也不言語,不知不覺已是走出二裏路去。


    路上不時有百姓和商旅之人向靉陽行去。這其中竟還有服飾發式異於漢人的女真、蒙古等夷人。他們行色衝衝滿身旅塵,或是騎馬趕車或是背著鼓鼓的行囊,一看便知是要趕往靉陽馬市進行交易。在看到熊廷弼等人後,他們都露出驚訝的神色。


    熊廷弼雖然是微服出訪,但是久居上位的氣勢是無法遮掩的。而他的隨從們也是軍中好手,氣勢也不是尋常鏢師能有的。所以百姓們離的老遠就能感覺出這些人的不同。


    一眾隨從中那位青衣大漢是經略府侍衛隊長李虎,此時他見自家大人隻是自顧自的向前走,生怕他有什麽意外。不禁急走了幾步拽了拽他的衣角。


    “東家,你慢點兒走。我們這些大老爺們兒也沒您走得快。這路上有些不平,還是讓我們走在前麵比較好。省的有坑和石頭啥的拌著您。”李虎這是提醒熊廷弼注意自身安全,讓他到隊伍後麵來。


    熊廷弼道:“你擔心什麽?我看楊備禦把靉陽這片地界治理的很好。你看,道路兩旁沒有乞丐和流民。再看兩旁的農田,還有剛收割莊稼後的新茬口。行人往來不絕,竟沒有盜搶和打架鬥毆之事。由此可看出靉陽很是太平。”


    老半天沒吭聲的順子聞言道:“老東家還是您的眼力好。我家楊備禦時常說,一個地方要想太平,治安必須要好。治安好了百姓才能安心耕作,商人才能放心做買賣。因此收的稅錢也就多了。稅錢多了能幹的事情就多。所以我們每天都有弟兄在路上巡查,發現有違法亂紀之人決不留情!”


    “嗯,你們楊備禦還懂得這些?不錯不錯!”熊廷弼頷首點點頭,忽的手指前方問道:“那些地方怎麽用炕席圍起來了?裏麵在幹什麽?”


    順子看了一眼解釋道:“裏麵是軍事機密,我們備禦大人嚴令任何人不得打探和窺視。所以您可要看管好自己的夥計們,讓他們千萬別掀開席子往裏麵看。等進了城,更不能讓他們四處亂竄亂打聽,要不然會被抓起來審問的。”


    石墩兒見順子和蔣川一樣是個話癆,便提醒道:“順子,你的話太多了。別忘了楊備禦說過我們每個人都要保守軍事秘密,不能說的不說;不該打聽的不打聽;不該看的不看。這些人我們又不熟,你說那麽多幹什麽?要是讓張把總知道了小心抽你鞭子!”


    順子一聽嚇得吐了下舌頭,向熊廷弼表示抱歉道:“老東家咱們不聊了,前麵就要到城門了。希望你們一會兒把兵器都交出去,免得不必要的麻煩。另外今天城中正在擺流水席,你們要是動作快些,正好趕上午時這悠(場)席。”


    “流水席?這是城中那個大戶人家辦喜事還是辦喪事,這得花費多少?”熊廷弼不解的道。


    這時石墩兒道:“不是誰家辦喜事和喪事,這是我們備禦大人為了犒勞全城軍民才擺的席。”


    “為什麽?”邢雲衢緊走幾步趕上來問道。


    石墩兒有些不耐煩的道:“你們哪來這麽多問題呢?還是那句話,不該問的別亂問!進城之後也不要亂竄亂打聽,有人會領你們去客棧的。如果你們當中要是誰壞了規矩,我們備禦大人可不講情麵!”


    李虎一聽不高興了,怒道:“我說你這人年紀不大脾氣倒不小,我們到你們這裏來做生意等於是給你們送稅錢的,怎麽防我們跟防賊似的!還講不講道理了?”


    熊廷弼道。“別說了,咱們一切都聽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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