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達,為何不妥?”荀彧反問道。


    神色略有些詫異,沒想到荀攸會反對他的建言。


    荀攸沉吟說道:“關中朝堂有異,神器被涼州賊子占據,以至天下滔滔,若再受命豈不是為賊寇所製乎?”


    “孝靈皇帝早棄天下,讓群臣遠近莫不失望,使得黃巾四起,至今尚未平複。”


    “幸天命有常,漢德盛明福祚孔彰,玄德公承續高祖之烈,上應天心下得民望,眾吏獻策,又內外同心,稽合神明。應當祭祀宗廟,再出兵討伐敢亂我漢家者,豈不更為名正言順?!”


    荀攸毫不客氣的反駁了族叔荀彧的觀點,讓對方愣在原地。


    荀彧沒想到荀公達從雒陽回來,猶如變了個人似的,先前還和他觀念相近,此刻還需要尊長安朝堂,沒想到如今卻要直接把天子劉協給撇開了。


    望見荀彧的詫異,荀攸輕微歎息,拱手解釋道:“我在修繕雒陽時,曾在廢墟裏挖出無數骸骨,幼小骸骨者甚多,數可用萬計,奉使君之命,將所有白骨埋葬於城北的北邙山。”


    “又修建宗祠用以祭祀無辜喪命的士人和黔首百姓,那時有逃難返鄉的百姓麵對昔日門庭的殘垣斷壁與齊人高的蒿草,號啕大哭,在蒼茫天地之間哀唱道:人之雲亡,邦國殄瘁,瞻烏爰止,不知於誰之屋……”


    “恰有熒惑星有異動,則有士人痛哭奔走於田野言漢家將亡,何處當有王者興,有老叟遙指東方,以一人治天下,不役以天下奉一人,唯有劉使君也。”


    “此難道不為應天心,而順民意乎?”


    荀攸拱手說得擲地有聲,讓堂下諸多掾吏陷入了沉思,荀彧自然也不例外。


    隻有呂布和張遼兩人不禁對視,神色發窘有些麵紅耳赤。


    呂布遂拱手對劉備,解釋道:“玄德公,董賊行天怒民怨,罪惡昭著之事,布也有勸說,可惜此賊不聽我言,欲手刃之,又恐其勢大無法建功,隻得包羞忍辱屈身事賊,於宮門內誅殺了董賊,已報漢家,望玄德公明鑒。”


    心裏也有些害怕,劉備翻舊賬把他在雒陽幹的那些事情拿出來治罪,索性將罪名全推到董卓身上,反正董賊也開不了口。


    劉備見呂布驚恐不安的辯解,心想早幹什麽去了,稍微停住片刻才說道:“當年光武皇帝見赤眉軍諸將,本欲治罪後念其有三善則既往不咎,備願效漢家故事,念奉先得富貴而不忘故妻,又懸崖勒馬斬殺董卓,三是痛改前非投效漢家宗親,故而不予追究。”


    “望奉先今後好自為之,勿再有一念之差,否則沉舟可補,覆水難收。”


    呂布聽罷,頓時大喜過望,有了玄德公今日的承諾,他就徹底沒有擔心了。


    “多謝玄德公厚恩,布必為公效死力爾。”


    呂布頓首叩地感恩拜之。


    而正坐於高堂上的劉備隱約覺得,這場景怎麽有點熟悉。


    忽地想起什麽舊事,不覺臉色一黑,趕緊讓呂布起身,日後不準再拜,他受不起這份大禮。


    眾掾吏遭呂布打岔,紛紛在荀公達的話裏回過神來。


    荀彧猶豫再三,還是拱手道:“關中朝堂冊封使君為鄴侯,而鄴通‘業’,有開創之意,起於鄴者,乃取天下始業也。”


    “先前星象之事,解為魏晉有王者興起,若使君受命為鄴侯封鄴縣,恰應之於魏郡,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承此天命,可使河北各郡望風歸降,兵不血刃而天下平。”


    “袁紹能聚士人於河北,舍去四世三公門生故吏之聲望,還有則是借助當年黨人遺風餘澤,使君若能在討袁檄文中對於黨人抱有憐憫之心,必能令天下側目,士族重新歸心於劉氏。”


    荀彧此話一出,連郭嘉、崔琰,還有剛來不久的魯肅都忍不住望過去。


    當年黨錮之禍,情況十分複雜,況且又過了數十年,何必要舊事重提。


    好在荀彧也知道自己話有所失,補充說道:“此乃彧一人之愚見,隻為更快討平袁氏,剪除其羽翼矣,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天下遭受戰亂久矣,人心思安定,要是能令士族和豪族望風而投,豈不是更好?”


    將心中深思熟慮的話說完後,荀彧對劉備揖禮再拜。


    “文若啊,文若你怎麽也開始被宗族影響了?”


    郭嘉手握便麵,暗暗感慨道。


    潁川諸多士族見使君勢大,大有一舉興複漢室之望,又想跑出來為他們爭取利益,或許也是怕將來度田會度到潁川郡,想借機多拉攏些河北士族罷,隻是到底是哪幾家打算跳出來呢?


    眾人應荀彧的話,再度沉思之際。


    劉備則笑起來說道:“但凡不被他人蠱惑,舍身敢於請命而為國家者,皆為忠良之士,比起隻圖虛名,僅以名望結交的清談名士強了不知多少。”


    “真正的‘士’常以天下為己任,能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進也亦憂,退也亦憂,敬天愛民,所憂者乃是天下芸芸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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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士’即便身雖死,卻能與日月齊光,為後世所記。”


    “四百年前秦國李冰父子主修都江水渠,方便益州百姓灌溉田地,已有享譽數百年,以備所見哪怕千年後,我等皆已作古,李冰父子猶然名垂天下,而祭祀不絕。”


    “假使諸位能為官如此,備又複有何求?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以自家門戶私計為利,豪強搶占田地之時,能夠對百姓多懷憐憫之心,又哪會有度田之事?”


    “與其寄予希望於法不責眾,還不如及時痛改前非,早日迷途知返,文若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劉備端起酒具,親自走到荀彧案桌前為他斟酒,遂笑道。


    不把思想給他們捋一捋,這還沒平定天下,就要被桓、靈時期,苟延殘喘的老家夥給帶偏了。


    那豈不是又要走上東漢黨錮之禍的老路。


    在劉備的心中,整日鑽研典籍的士族不應被人帶偏與他激烈對抗,恰恰應該共同攜手,共創一個嶄新的天下。


    有攬英雄盡入吾彀中的豪情,亦有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的循循引導。


    荀彧望見使君熱忱期盼的眼神,也忍不住慷慨激烈,心情澎湃。


    急忙起身不顧鞋履倒屣,深深拜道:“彧此生,豈敢不惟使君之命試聽,從君以安天下四海之誌,始末不渝。”


    得使君如此拳拳之心的提點,懷君臣之至公,心神無貳,即便三代以來也少有這般仁厚之君。


    潁川荀文若此生豈能不效死乎?!


    荀彧長揖一拜到底,決心再也不受宗族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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