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郃聽見遠處傳來驚恐叫聲,立刻令中軍千八百士卒各置火把堅守不動,以金鼓笳笛為節,迎敵布陣架盾,再持強弩嚴陣以待,聽見馬蹄徹響,隨即弓弩並發,擊潰敵軍騎兵。


    此乃麴義在界橋破公孫瓚之法,是步軍對抗騎兵的良策。


    張郃眼裏凶光畢露,隻要張文遠敢領騎軍前來偷襲擾亂,必讓他嚐嚐公孫氏的慘敗之痛。


    深夜漆黑的曠野,聲音傳得非常遠,時不時瘮人的慘叫聲傳至軍陣,聽得讓人毛骨悚然,心驚肉跳。


    要不是嘴裏銜有木枚,兵卒早就交頭接耳,喧嘩起來了。


    隻有主將張郃不為所動,借著發出劈裏啪啦響聲的篝火,目光不斷地巡視各處。


    時間一晃而過,遲遲不見張遼騎兵的蹤跡,就在張郃心中不好的預感一點點被放大的時候。


    前軍陡然出現密集慌亂的腳步聲,兵卒皆神色慌張,狼狽不堪的快速潰逃,甚至往中軍火光方向撞來,僅兩三千的潰卒,頓時就把中軍北麵陣腳給衝散。


    張郃讓士卒接連斬殺數十個潰兵也沒止住腳步,皆在本能的驅使下,往有火光的安全地方跑。


    張郃最後隻能狠心下令,用強弩射之,使人取下嘴裏的木枚,齊聲大喊道:“快往左右退,敢亂軍陣者死!”


    不少潰卒在前後都有阻攔的情況下,也在慌張驚恐的大叫,有些人不管不問依舊往火光方向衝來。


    張郃立即令中軍士卒拉弦搭箭再射一輪箭矢,對於有些不敢下手的兵卒,怒眉叱喝道:“潰兵衝陣與敵軍衝陣無二,若中軍陣腳崩塌,必然全軍覆沒,此乃張遼詭計也,故意以騎兵衝破前軍,此時不可再念及袍澤同鄉情義。”


    然而就在這時,後方響起了響亮的擂鼓聲,四麵皆傳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鬲縣二千三百守軍盡數衝出城外,各處箭矢齊射張郃中軍精銳。


    同時還在呼喊:“冀州袁紹敗了,玄德公援兵已至,殺敵!”


    “莫要放走了匹夫張郃!”


    “殺張郃!立大功!殺張郃,立大功!!”


    袁軍中軍見自己的前後左右皆被包圍,而自家前軍已敗,後軍也了無聲息,立馬心慌不已。


    不知道青州軍到底來了多少人,看這陣勢有可能是敵軍的主力趕到,不然怎麽會有這麽多人馬,還輕而易舉地擊破了前軍與後軍。


    難怪騎兵會在日暮時分突然撤走,原來是早收到消息,也就他們步軍走得慢,才被青州軍趕上來圍住,要一鼓作氣將他們全部殲滅在這平原易野。


    想到這裏,袁兵不由更加慌張失措,聞風聲鶴唳,皆驚悸不安。


    站在最前麵持刀盾的士卒心態最先崩潰,見此地十死無生,沒有人想客死他鄉,趁著敵軍箭矢稀疏的間隙,立即拋戈棄甲,臨敵賣陣,撒起腳往後邊先跑為敬。


    有一就有二,有人帶頭跑路,連帶著前排士氣瞬間崩塌,原本就搖搖欲墜的陣形,驟然兵敗如山倒,人人慌不擇路的四散逃命。


    勇,誌之所以敢也,勇氣要是沒了,任何名將都沒辦法在戰場上力挽頹風,隻能被潰兵裹挾,隨波逐流。


    張郃沒想到張文遠沒沿著後軍一路往前殺,反而寧願繞遠路去攻擊他撤退的前軍,把前軍徹底打崩後,讓潰卒來衝他的陣腳。


    如今袁公喪師失律,敗不旋踵,他也緊隨其後一敗塗地,連撤退也被張遼抓住時機,打得事敗垂成。


    張郃緊握馬匹的韁繩倉皇逃命,忍不住悲痛想道。


    “張遼鼠子,竟然如此狡詐,攻敗後軍寧可繞道去前麵,也沒有順著直搗我旗纛,著實令人可恨。”


    張郃沒想到張遼能在夜晚衝陣廝殺時,還能做到這麽冷靜地去判斷分析,由此可見張文遠的確是難纏的對手。


    月光躲進雲裏,周圍一切顯得愈發昏暗。


    張郃攜親衛十數騎,策馬穿過西麵幽暗的樹林,還在心痛辛苦操練出來的士卒,怕沒多少人能逃回渤海,沒想到突兀就與繞後的青州二三十騎迎麵相逢。


    雙方都嚇了一跳,都沒想到這也能撞上,張郃頓時反應過來,大聲喊道:“不要和敵騎糾纏,先殺出去!”


    兩軍相遇,一觸即發,兩方騎兵立即拈弓搭箭,箭鏃破空朝對方射去。


    雙方見狀皆不期而同的伏在馬背上躲避弓箭,即便如此,雙方都有人被射中,倒頭栽於地麵。


    張遼在昏暗之間,看清了敵騎中央有一人鐵鎧,遠比兵卒要精良,必然是軍司馬級別以上,或許還可能是校尉,縱使逮不住張郃匹夫,此刻擒住此將,也算能凱旋獻敵了。


    須臾之間,騎兵熟練的分成三部,同時前鋒衝敵,左右兩翼包抄夾擊,這是騎兵慣用的戰術。


    不同的是青州騎兵會先以錐形衝鋒,在臨近陷陣破敵時,突然夾緊馬腹加速吸引敵軍的注意力,為左右兩翼爭取時間。


    像鉗形攻勢一樣,真正的殺招是兩側,哪怕敵軍數量甚多,也能瞬間截斷成幾段,然後以箭頭形式三部合擊一部,在較短的時間內形成局部優勢,碾壓對手。


    “殺!”


    張遼大吼一聲,瞧準目標,拍馬作前鋒直衝過去,嚇得對方忍不住哆嗦下。


    張遼之所以敢這麽衝,那是因為出發前早就已經換了甲胄,不怕敵騎的箭矢全落在他身上,袁軍的武官則不敢擅自衝出親兵的保護。


    以他甲胄特殊處,隻要敢稍微往前一點,箭矢都會搶先落在他身上。


    在戰場交戰,無論哪方都會隱藏中軍主將的位置,想要臨陣攻敵,要麽更換甲胄,要麽不打出任何暴露信息的麾旗,不然就等於在兩軍激戰時,開啟了敵我雙方的位置共享。


    敵軍見到都會眼熱拚命,嗷嗷叫的湧過來殺將立功。


    特別豎起麾蓋極容易引來敵軍圍攻,曆史上的顏良、殷孝祖皆死於在戰場招搖。


    張郃雖然沒有攜帶他的麾旗逃跑,但因為甲胄的精良也能引人注目,自然躲在人群之中,趴伏在馬背上,祈求前麵親兵可以順利撞出缺口,讓他得以有驚無險,逃出敵騎圍困。


    萬萬沒料到,三名親兵刺出去的長矛被對方用馬槊撥開,然後迅速甩動槊杆,幹脆利落的將親兵拍下馬,自己則側身卸力。


    “此賊究竟何人,怎會如此善用使槊……”張郃念頭還沒升起,驀地人仰馬翻,整個人摔倒在地,被馬壓住了大腿,下半身無法動彈。


    “完了,徹底完了。”


    眼見敵軍槊鋒臨近,張郃眼神閃過悔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要是先前沒有讓沮公與把騎兵全部帶走,也不會有今夜之敗。


    不選擇往這條路跑,也不會恰巧撞到青州騎兵,更不會遭敵擒殺,要是剛才在中軍就投降,也不會兵敗被殺。


    大丈夫處世,當為國家立功邊境,沒想此刻便是我張儁乂身歿之時。


    刹那間百般滋味湧上心頭,張郃有意開口請降,卻感為時已晚。


    隻得閉眼躺在地上束手受戮,沒想到幾個呼吸過去,廝殺聲已經漸漸停歇,親兵皆戰死,他的脖頸也沒感到任何痛處,更沒被人用刀斬下來。


    不由睜開眼睛,望向看不清膚色,隻能看見短須軍漢正翻看他馬袋裏麵的文書與印綬,餘光瞧見他睜開眼睛,忍不住暢快笑道:“汝便是張郃乎?!怎麽河北名將如此不經打,當初文醜是這樣,如今你也是這樣。”


    “你又是何人,要殺便殺,無謂多言!”張郃沒想到臨死還要受到這種嘲諷,立即收回了想要求饒的話,麵色青紅交加道。


    沒想到軍漢咧嘴一笑,讓騎士用繩索將張郃縛綁住,遂打趣道:“我可不會殺你,當初河內一役沒有捉到文醜,令我頗為遺憾,今日生擒你張儁乂,也可報使君重用之恩。”


    “你就是張文遠,那粗鄙不堪的歌謠便是你編的?!”


    張郃心底升騰起一股怒火,橫眉豎眼問道。


    打仗歸打仗,動不動編童謠辱罵別人,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不錯,我就是張遼。”


    張遼想到農學僮不僅善研究農事,對於編朗朗上口的樂歌更得心應手。


    河北烏龜張儁乂,困頓裹足不至前,近來學成泥龜法,未敢正麵顯露頭。


    “確與我有關,不過激將罷了,你我彼此各為其主,隻要能磨你兵鋒,用一些手段又如何。”


    張遼居高臨下道。


    停頓片刻,張遼又複笑說道:“我若沒猜錯,袁本初此刻已然大敗了吧?”


    “先前領騎兵往西奔去的,應該是監軍校尉沮授罷。”


    “袁紹兵敗,冀州必然人心渙散,舉城而投者不在少數,你覺得他還真能逃回河北嗎?”


    “昔日伏波將軍馬援曾言:當今之世,非獨君擇臣也,臣亦擇君矣。袁本初非天下之主也,乃為隗囂、公孫述之流爾,實為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效投玄德公,猶如投光武,洗心革麵為漢家撥亂反正,戴罪立功,建功立業時未晚也!”


    張遼笑著勸道,僅僅擊破張郃所部,他還不甚滿意,平原還有高覽、董昭呢,功勞當然要越立越多為好。


    “大漢承天命四百年,漢德雖衰,天命未改,儁乂捫心自問,可願再為漢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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