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通頷首道:“師姐說的極是,我亦有如此感覺。不過我看師姐你方才似有憂色,可是擔心他們…他們二人會有爭執?”


    真雩看了他一眼,道:“莫非你心裏沒有如此顧慮?”


    鄭通默然。


    真雩歎了口氣,道:“似他二人這般人物,隻得其一,我青雲門便當大興,日後冠絕天下領袖中土正道便有希望;若是二者齊現,同心協力的話,我…簡直不能想日後我青雲一門,當是何等強盛!”


    鄭通似乎也被真雩所描繪的未來景象所鼓舞,眼中掠過一絲激動神色,點頭道:“正該如此。師姐放心,至少我一路看來,道玄與劍一兄弟二人感情甚好,而且劍一並非那等心胸狹窄之人,當不會出現師姐擔憂的事情。日後他們兄弟齊心,將我青雲門楣發揚光大,必能締造我青雲一代盛世,我們就隻等著看到那一天吧!”


    真雩“唔”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希望如此,那是最好不過了。”


    說罷,她再次抬頭仰望夜空,隻見滿天星光閃爍,有數枚大星懸掛天際,熠熠生輝,光彩奪目,令人心向往之。


    青雲門一門七脈,以青雲七峰為號,分別是通天峰、龍首峰、大竹峰、小竹峰、朝陽峰、落霞峰和風回峰,其中通天峰為長門,是青雲門一門重心所在,但各支弟子向來同聲共氣,此番正邪大戰也同樣是前赴後繼並肩血戰,為青雲門曆史書寫了壯烈的一幕。


    第八章 同行


    通天峰,雲海平台之上,光是在放置戰死的青雲弟子這一邊,便有超過兩百具的屍體,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地麵上,令人觸目驚心。


    能夠拜入青雲門這樣的名門大派修行道法的,幾乎都不可能是天資愚鈍的人,換句話說,在這些為了師門和正道英勇戰死的年輕弟子中,也許不知有多少天縱英才早夭,他們本該光彩奪目的人生陡然謝幕,就此長眠。


    清冷星光照耀之下,這一幕令人格外傷感,大批青雲弟子都圍在這些死去的同門兄弟身旁,有的沉默不語,有的紅了眼眶,一股哀傷悲憤的氣息就這樣彌漫在整個雲海上。


    青雲門大竹峰弟子田不易,在雲海平台另一端隨意地將手中拖著的一具死掉的魔教徒眾屍首丟下,然後厭惡地狠狠盯了一眼,轉身便離開了這裏。在他身邊還有一些做著同樣事情的青雲弟子,動作表情也都差不多和他一樣。


    大部分在這場大戰中被殺死的魔教教徒屍體,都被集中拖到了這一片區域中,不過與雲海另一頭死去的青雲弟子備受敬重悉心照料的情況相比,這裏便毫無尊重可言。別說整齊擺放了,幾乎所有的屍體都是隨意丟下堆疊在一起,漸漸地變成了一座看起來有些怪異的小山。


    沒有人對此有任何異議,哪怕是德高望重的真雩和鄭通兩位青雲前輩也沒有過來說什麽。悲天憫人的情懷,在雲海另一端那兩百多具青雲弟子的屍首麵前,是沒有任何力量的。


    堆疊如山的魔教教徒屍首比戰死的青雲門弟子要多很多,粗看一下,大約超過了一倍,由此也能看出這一代青雲門弟子的個人戰力、整體實力都是相當強悍的。這些死去的魔教教眾大概會在不久之後被一把火集體火化,青雲靈山鍾靈毓秀,並不是為這些人所準備的。


    這時,大戰過後戰場的收拾整理已經進入了尾聲,田不易看看周圍,似乎並沒有什麽還需要自己幫手的地方,便轉身向青雲門弟子聚集的這一頭走了過來。


    星光從天空中灑落在雲海上,白色的雲氣輕輕漂浮著,讓人恍惚有一種在雲中行走的幻覺。


    青雲門弟子多是三三兩兩地站著,雖然此刻已是夜深,但是似乎並沒有什麽人想回去歇息,田不易也是如此。他默默地走到那一片擺滿了同門屍首的圈子邊,看著那觸目驚心的景象,下意識地咬了咬牙,微微低頭。


    隨後,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向附近看了一眼,然後帶著幾分忐忑,沿著這一片擺滿了屍體的邊緣緩緩走了過去,開始小心翼翼地去辨認那些死去兄弟的麵孔。


    青雲七脈之中,大竹峰一向都是人丁最單薄的一支,但同門裏還是有幾個師兄弟的,他現在最擔心的,便是突然在地上看到自己熟悉的臉。


    事實上,在這片區域周圍,與他一樣趕來辨認屍體的青雲弟子為數不少,人人神色凝重,麵色肅然。


    就這樣,田不易走了大半圈後,萬幸的是,一直都沒有看到自己最擔心的幾位師兄弟和朋友躺在地上,不由得長鬆了一口氣,但是隨即又是驚醒,隻覺得自己這般委實是對身前這眾多戰死的師兄弟們大為不敬,一時間心中羞愧,連忙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地對著這一片所有躺在地上的人們行了一禮。


    在他再次站直身子後,忽然聽到身邊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壓抑著的啜泣聲,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熟悉,他轉頭看去,隻見有一個有些眼熟的女子身影正跪在六尺開外的一具屍首邊上,以手掩口哭泣著,肩膀還在輕輕顫抖。


    田不易心中一動,大步走了過去,果然看見那女子正是蘇茹。此刻,她一雙明眸中滿是傷懷,晶瑩的淚珠如斷線的珍珠一般滴落下來,目光怔怔地看著身前那具屍首。


    田不易向地上那具屍體看了一眼,隻見是一位麵色蒼白的年輕女子,容貌頗美,哪怕此刻已經長眠,仍然可以看出她生前的嫵媚,讓人心中忽有痛惜。或許她本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候,但美好的生命卻陡然中止。


    青雲門中,小竹峰向來隻收女徒,看起來這位不幸過世的姑娘應該和蘇茹是同脈的姐妹,而且平日裏交情也是極好的,所以蘇茹此刻才如此傷心。不知道為什麽,看著蘇茹跪坐於地淚流滿麵的模樣,田不易猛然也是心中一痛。


    這一天中,不知有多少人失去了至親好友,手足兄弟,不久前還一起談笑風生,說好要並肩而行修煉長生的人,轉眼便已天人永隔。


    田不易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會,然後走到蘇茹的身邊蹲了下來。蘇茹轉過頭向他看了一眼,像是認出了這個矮胖子是自己白日裏剛認識的那個同門,隻是或許是她此刻太過傷心,並沒有向田不易打招呼,而是很快又把目光轉回了身前那個死去的女子身上,淚水仍然在她美麗的臉上流淌著。


    過了片刻,忽然有一塊手帕從旁邊遞了過來。


    蘇茹的啜泣聲頓了一下,過了一會,隻聽田不易似乎有些口齒不清、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輕聲道:“幹淨的。”


    蘇茹輕輕抹了一把腮邊的淚水,像是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接過了田不易手上的帕巾,在臉上擦了擦。


    田不易鬆了一口氣,不知怎麽心中忽然有些歡喜,但看著身邊人哀傷的模樣,終究還是有幾分難過,就這樣安靜地呆在蘇茹的身旁。


    而或許是因為突然多了一個人,蘇茹的啜泣聲慢慢停下來,過了一會,田不易忽然聽到她輕聲說道:“她叫林初霜,是我在小竹峰的一位師姐。”


    田不易“嗯”了一聲,看著地上那張美麗卻蒼白的臉龐,心中也是一陣惋惜難過,默默地雙手合在一起為她祈福幾句。


    而與此同時,隻聽蘇茹又幽幽地說道:“我自小父母雙亡,拜入小竹峰後,最先認識的就是林師姐和水月師姐,除了師父外,她們兩人就是我世上最親的人了。她們對我都是極好的,水月師姐性子有些清冷,平時不愛說話,林師姐就相反,一天到晚看著都快活得很,常常拉著我到處去玩。”


    “今天以前,她還悄悄對我說過,她覺得長門的道玄師兄看起來真是好厲害的。”


    “她還說…以後等我找到了如意郎君,就一定要將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後才嫁出去…”


    話聲說到最後,蘇茹聲音漸漸開始發抖,原本止住的淚水瞬間又掉落下來,顯然對這位與她情同姐妹的林初霜意外過世實在是傷心欲絕。


    田不易看著她的模樣心裏難過,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覺得自己笨嘴笨舌什麽都不會說,張嘴好幾下子也沒說出什麽話來,最後隻好低聲道:“你、你別難過了…”


    “哇!”驀地,蘇茹似乎反而被他這一句突然刺激了,一下子放聲大哭,心情激蕩間甚至直接轉身,趴在他的肩頭,轉眼間淚水便打濕了田不易的肩膀。


    田不易瞬間如遭雷擊,身子一動也不敢動,隻覺得身前那女子柔弱無助,哭泣聲聲,隻恨不能自身替她承受這些苦楚,奈何,最後隻能有些笨拙地輕聲安慰道:“會好的,會好的…”


    星光清冷灑落下來,這一刻,闊大的雲海平台上,那一大片已經失去了生命的青雲弟子身旁,同樣的悲傷事情隨處可見,不知有多少人失去了朋友、兄弟和姐妹,痛苦和傷懷、輕輕的啜泣聲,為這一個夜晚染上了痛苦的顏色。


    萬劍一走過虹橋,便覺得雲海之上的沉重喧囂逐漸遠離在身後,眼前一片山色又恢複了往昔的清淨幽美,山風習習吹來,仿佛便能洗去了一身的血腥和煙塵,與這靈山星空融為一體,飄然而有出世之意。


    石階水潭皆在眼前,萬劍一匆匆走過,剛要走上石階前往通天峰頂的玉清殿時,忽然眼角餘光一掃,卻是看見在碧水寒潭邊上站著一個身影。


    這個時候誰會站在那裏?


    萬劍一心裏吃了一驚,停住腳步往那邊望去,或許是也聽到了這裏的動靜,那個獨立潭邊負手而立的人影也轉身看來,卻正是道玄。


    萬劍一臉上泛起笑容,向道玄那邊走了過去,同時口中道:“師兄,你怎麽會在這裏?”


    道玄道:“前頭下來處置了一些瑣事,心中有些煩悶,便到這邊走走。”


    萬劍一點點頭,道:“師父呢,他老人家沒事吧?”


    道玄道:“嗯,師父與魔教教主力戰,雖最後大獲全勝,但自己也身負重傷,不過還好並無性命之憂,眼下已經安歇睡下了。”


    萬劍一長出了一口氣,麵上原有的焦急之色散去,露出幾分欣慰之意,道:“那就好,那就好。若是師父他老人家有什麽意外的話,我等做弟子的當如何是好?”


    道玄看了他一眼,隻見萬劍一身上白衣依舊,但隱約還是能看到不少血跡,不由得皺了皺眉,帶了幾分關切,道:“怎麽身上有血,沒受傷吧?”


    萬劍一拍拍腰間斬龍劍鞘,微微一笑,帶了幾分滿不在乎,笑道:“不過都是一群跳梁小醜罷了,師兄不必擔心。”


    道玄雖說此刻心事重重,麵色嚴肅,但仍是被萬劍一說得失笑,搖搖頭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道:“魔教妖人凶悍者甚多,窮凶極惡,你乃是有用之身,不可造次。”


    萬劍一嗬嗬一笑,走到他身邊與道玄並肩而立,兩人一起向那碧水潭上看去。


    隻見夜幕之下、星光淡淡,碧水寒潭波瀾不驚,猶如一麵明鏡倒映著山峰天穹,顯得格外幽美。片刻之後,忽然又有一陣山風吹過,掠過水麵時,便蕩起細細波紋,一圈一圈輕輕飄蕩出去,天際繁星倒映在這水波裏,載浮載沉,仿佛也露出幾分無聲的笑容。


    清風撲麵,在這大戰過後的幽靜夜晚中,讓人覺得格外舒服。


    有那麽一段時間,他們兩人都沒有說話,星空之下,他們就那樣一起站著,身前是清澈水潭,身後是兩道影子落在地麵。


    過了一會,萬劍一忽然開口道:“師兄,你前頭讓人喚我上來相見,可是有什麽事麽?”


    道玄道:“倒也沒什麽太要緊的事,師父之前醒過一次,曾經問到過你。我看你過了這麽許久未回山,也有些擔心,所以想見你一麵。”說著頓了一下,他又道:“現下師父已經睡下了,且讓他好好休息,我們過一會再上去看他吧。”


    萬劍一頷首道:“也好。”


    兩人正說話間,忽然從他們前方的碧水寒潭之下,驀地傳來一聲如雷鳴般的咆哮嘶吼聲,周圍地麵似乎都震動了一下後,隻見那闊大的寒潭水麵陡然震顫起來,從漣漪波紋迅速變成波濤起伏,隨即在那寒潭最中心處,水麵突然下陷化出一個巨大漩渦,片刻之後,一個巨大頭顱從寒潭水下升了出來,對著那夜空猛然發出了一聲吼叫。


    聲震四野,回音陣陣,似乎連著萬丈雄峰都為它輕輕和鳴。


    那巨獸正是水麒麟,看著它在水中輕鬆自如,搖頭擺尾遊動了一陣,忽然像是發現了站在岸邊的兩個人影,猛地轉頭看來,緊接著一聲咆哮,忽地整個龐大的身軀一下子騰空而起,竟是來勢凶猛地向岸邊撲了過來。


    這一下氣勢洶洶不說,更帶著一片水幕鋪天蓋地,道玄與萬劍一不約而同地向後退了一大段路,然後便聽嘩啦啦一陣,水花如浪轟然打在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濕了一大片土地。


    萬劍一失笑道:“靈尊,你又來了!”


    前方潭邊岸上,此刻已然多了一隻龐然巨獸,正斜眼看著他們,麵孔猙獰凶惡,但一雙巨眼中的目光卻是十分溫和,甚至還帶了幾分歡喜。


    萬劍一帶頭走了過去,道玄跟在他的身後,兩人走到水麒麟身前。


    在這隻上古異獸的身旁,兩個人看起來還沒它的一條腿高,顯得格外渺小。水麒麟轉頭過來,口中低吼,全身兀自濕淋淋地不停有水滴落,目光掃過麵前這個兩個人,最後還是落在萬劍一的身上。


    “吼…”一聲如雷鳴般的“低”哼,水麒麟瞪著大眼,將碩大的腦袋伸了過來。


    若是普通人看到了這般情形,隻怕要嚇得心膽俱裂,但道玄和萬劍一都是處之泰然,萬劍一甚至還笑著伸出手去摸了摸水麒麟的腦袋。


    “靈尊啊,今天多虧你了,要不是有你大發神威,咱們這一戰還未必能打贏呢!”萬劍一由衷地道。


    水麒麟口中咕噥一聲,打了個響鼻,然後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眼中都是倨傲之色,看起來一副“你說的都是廢話”的神情,隨後甩了甩尾巴,也不理會這兩個家夥,便自顧自地走到岸邊一棵大樹下,趴在那邊雙眼微閉,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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