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殿上,鄭通在與道玄聊了一會後,又叮囑他好好照顧天成子,這才去了。


    看著這位德高望重的師叔走遠,道玄一個人站在這條空曠的走廊裏,沉默了好一會之後,才轉身重新走進了靜室。


    青雲門掌門真人天成子仍然側身向裏躺在床榻之上,看起來又陷入了沉睡,道玄向師父那邊看了一眼,不敢去打擾他,便走到一旁將剛才幾個人喝的茶杯茶水輕輕收拾了一番,放在一旁。


    本來這些小事自然會有道童來做,以他的身份不必為此勞動,但此刻道玄心中思緒起伏,又像是有一股沉鬱之氣凝結心底,很不好受,也不願就那樣枯坐著,幹脆便收拾了起來。


    收拾妥當後,道玄目光掃過這間靜室裏,當他看到那張床榻邊的桌子時,忽然眉頭微皺,因為發現原本放在那上頭的幾件東西,此時都已經不見了。


    之前萬劍一與鄭通都在這裏的時候,道玄與他們爭論事情,並沒有注意這裏,此刻卻是想起來,昨日的時候自己是將古劍誅仙和七星仙劍都放在了那邊,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後頭商正梁師弟送來的魔教重寶天魔幡。


    莫非都是被師父收起來了麽?


    他這裏心中正是有些疑惑的時候,忽然聽到前方躺在床榻上的天成子身子不動,卻傳來了一句語氣平緩安靜的聲音,叫了一聲,道:“道玄。”


    道玄吃了一驚,轉身麵對天成子,道:“弟子在。”


    天成子身子紋絲不動,從背後看去似乎仍是沉睡的模樣,但聲音卻清晰而平緩地傳了過來,道:“你剛才應該心裏知道的吧,不管你如何爭取,劍一和鄭通兩人,都決然不會讓你前去蠻荒的。”


    道玄身子猛然一震,麵上露出幾分難以置信的愕然之色,看著天成子的背影,驚道:“師父,你何出此言?”


    天成子沒有回應,仍是躺在那裏不動。


    道玄忽地臉色蒼白了下來,甚至連身子都微微發抖,隻聽“噗”的一聲,他竟是在天成子床榻之前雙膝跪地,顫聲道:“師父,你…你難道是有疑我之意麽?弟子斷不敢有這等心機,弟子一心隻想著為青雲一門,絕無二心啊!”


    天成子身子在被褥之中,沉默了好一會後,似乎沒有任何感情的平淡聲音再次傳了過來,道:“那就好。”


    道玄怔怔地看著天成子,臉色變幻,一時間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過了一會之後,他才緩緩站起。


    靜室之中有一陣子沒人說話,氣氛格外壓抑僵冷。也不知過了多久之後,他才試著輕聲道:“師父,昨日商正梁師弟送來了一件魔教法寶天魔幡,是在雲海之上收到的,弟子也已經呈上在這裏。到底如何處置這件東西,還請師父示下。”


    天成子默然片刻,淡淡地道:“此事你不用管了。”


    道玄臉色微變,但此刻並不敢違逆師命,隻得恭聲道:“是。”說完他猶豫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麽,又道:“師父,這兩日因為您老人家受傷休養,所以幾位師叔令弟子暫攝門中諸事,弟子才識淺薄,如履薄冰,亦倍感吃力。既然師父眼下已經清醒,不如還是請您親自視事,您看可以麽?”


    天成子淡淡地道:“我重傷之後,精力不濟,門中大小事務,還是由你先看著辦吧。”


    道玄微微低頭,道:“是,弟子明白了。如果師父沒有別的事,弟子就先告退。”


    “去吧。”


    道玄彎腰行了一禮,緩緩退出了這間靜室,並輕輕帶上了靜室的房門。


    當門扉終於將他和那間突然變得壓抑無比的靜室隔開以後,道玄猛地身子微微顫了一下,隻覺得全身猛地一鬆,就像是一座千鈞重擔忽然從身上移開了一樣,然後發現在不知不覺中,自己的後背上竟然已經全是冷汗。


    他默默地站在靜室門口,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扉,臉色肅然,久久不語。


    通天峰上日頭高懸,朗朗碧空一片澄澈,倒映在碧水潭邊,就像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美麗寶石。萬劍一帶著蒼鬆從虹橋上匆匆走下,四處張望一眼,便看到那潭邊有兩人站立,其中一人正是道玄。


    他快步走了過來,道:“師兄,你找我有事?”


    道玄點了點頭,道:“不錯。”說著他指了一下站在身旁的那人,對萬劍一道:“這位是朝陽峰的商正梁商師弟。”


    萬劍一目光看去,商正梁則是神色肅然,拱手道:“見過萬師兄。”與此同時,跟在萬劍一身邊的蒼鬆也是向道玄見了禮。


    萬劍一對商正梁頷首示意,隨即看向道玄,眼中有些疑問之意。


    道玄道:“商師弟是我素知之人,為人樸實低調,品性正直剛毅,對我青雲一門忠心耿耿,一身道行也是非同凡響,正可助你一臂之力。”


    萬劍一劍眉一揚,目光看向商正梁,凝視他片刻後,沉聲道:“商師弟,既然是道玄師兄推薦的你,我自是絕無疑慮。不過此間大事,你可知道了麽?”


    商正梁點了點頭,道:“是,道玄師兄已經對我說過了。”


    萬劍一道:“如此最好,隻是此去蠻荒事關重大,又兼凶險無比,隨時都有殞命之危。所以我不得不最後再問你一次,當真做此決斷了麽?”


    商正梁朗聲道:“青雲弟子,當無畏怯懦弱之人,請師兄許我一同前去,正梁雖死不悔!”


    萬劍一哈哈一笑,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好!好兄弟,既是如此,你我同去。”


    第十一章 離別


    商正梁被萬劍一這般拍了一下,不知為何,或許是想到了日後風風雨雨無窮危難,又或是被這一聲“好兄弟”叫著,心中猛地湧起一股豪情氣概,也是笑了出來,重重點頭。


    萬劍一抬頭看了看天色,轉頭對道玄道:“師兄,下邊還有一位我看中的師弟,差不多也要過來找我,我且帶著他們兩人先去雲海一趟。待人手聚齊,再來與師兄辭別。”


    道玄點了點頭,道:“好,你且忙去吧。”說著,他頓了一下,又道:“對了,此事我也問過了真雩師叔,她老人家對此也並無異議,隻說讓你放手去做。”


    萬劍一點點頭,對他一拱手,轉身便大步走去。山風吹來,他白衣飄動,真有種說不出的瀟灑風采。蒼鬆與商正梁跟在他的身後,彼此對視一眼,也都明白對方想必也是這一次艱難無比的蠻荒行中的同伴,不由得眼底都有幾分親近之意。


    商正梁首先拱手,道:“師兄,日後請多指教。”


    蒼鬆不敢怠慢,回禮道:“彼此彼此。”


    商正梁又道:“萬師兄說山下還有一人,卻不知是門內哪位師兄弟,蒼鬆師兄你可知道麽?”


    蒼鬆麵色一沉,卻是哼了一聲,麵上露出幾分不快之色,對商正梁道:“那人是大竹峰的田不易。萬師兄倉促之間無法慎密尋人,因昨日見此人與魔教教徒廝殺時,道行上還有一二可取之處,便垂青於他,向其詢問。誰知田不易這廝猶猶豫豫,似有貪生怕死之態,甚至不能當場答複萬師兄,實在令人失望。”


    商正梁“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三人上了虹橋,一路走到雲海,來到了早上與田不易、曾叔常相見的地方。


    蒼鬆向四周看了一眼,卻沒看見田不易的身影,頓時臉色難看,怒道:“那矮胖子竟然還不來,莫非是心存膽怯不敢過來了嗎?”


    萬劍一笑了一下,倒沒有生氣的意思,對蒼鬆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微笑道:“莫要著急,眼下時辰還未到,再過一會田師弟說不定就來了。”


    蒼鬆對萬劍一向來敬重,聞言不敢再說,但還是哼了一聲,顯然對那個大竹峰的家夥居然敢讓萬劍一在這裏等他而心有不滿。


    三人在這裏等了一陣,眼看已到了末時二刻,蒼鬆臉色已經陰沉得像是快要滴下水來,站在他身旁的商正梁也是皺起了眉頭,心想這位大竹峰的同門未免也有些太不像話了。


    相比之下,三人中還是以萬劍一最為淡定,隻見他神色如常,負手望天,也不知此刻心裏在想些什麽。


    如此又等了一會,忽隻聽一陣急促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三人轉頭看去,便望見田不易一臉焦急之色,麵上帶汗地大步跑了過來。奇怪的是,在他身後居然還跟著一個人,卻是曾叔常。


    田不易一溜煙跑到萬劍一身前,麵帶惶恐,連身子都沒停穩就急不可待地開口道:“師兄,萬師兄,真是對不住,我、我來遲了。”


    萬劍一笑了一下,還沒說話,便隻聽旁邊蒼鬆冷笑一聲,道:“田師弟你好大的麵子,居然要讓萬師兄和我們兩個人一起等你這麽久,真是貴人事忙啊!”


    田不易聽了,一張胖臉登時漲紅,口舌間似乎也有些緊張得結巴起來,道:“不、不是這樣的,萬師兄你聽我解釋…”


    萬劍一笑了一下,神情平和,道:“田師弟不必多心,你我約在末時,時辰尚未過去,你也不算遲到,不管你想說什麽,其實並無大礙。現在你隻需告訴我你的決定即可。”


    田不易看著眼前這個長身而立的瀟灑男子,心中忽有一陣暖意掠過,隨後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萬師兄,小弟不才,請師兄許我追隨身側,一路同行。”


    萬劍一目光一閃,微笑道:“哦,那這一路上危險重重,你可都想明白了?”


    田不易一挺胸膛,道:“我不怕!”


    萬劍一大笑,用力一拍田不易肩膀,看起來十分高興,道:“好!我就知道沒看錯人,田師弟你果然也沒讓我失望…”


    話音未落,忽然在場這幾個人隻看到旁邊人影一閃,卻是有人一下子站到萬劍一身前,正是曾叔常。隻見他對萬劍一深施一禮,大聲道:“萬師兄,請你也帶上我吧。”


    萬劍一等人都是一怔,田不易卻是登時跳腳,“呼”的一聲衝過來,一把拉開了這個家夥,然後尷尬地對萬劍一道:“萬師兄,你別聽他胡說,我…”


    一句話沒說完,田不易忽然一個踉蹌,向旁邊身不由己地歪了幾步。


    卻是曾叔常在背後用力一推,將這個矮胖子推到一旁,然後再次站到萬劍一麵前,抬頭挺胸,昂然道:“萬師兄,我不是開玩笑的!”


    田不易大怒,衝過來一腳向他踹去,喝道:“放屁,給老子滾!”


    曾叔常梗著脖子,居然是硬挺著挨了田不易一腳,然後紋絲不動,依然挺立在萬劍一身前。


    萬劍一看了也是失笑,而站在他身後的蒼鬆卻是氣惱喝道:“你們兩個,到底在做什麽?”


    被他這麽一聲喝問,田不易與曾叔常彼此對視一眼,這才各自哼了一聲,轉開頭去各不相看。


    萬劍一歎了口氣,搖搖頭道:“好了,都過來好好說。”


    接著,他帶著這四個人走到雲海邊緣上一處僻靜地方,開始詢問曾叔常。在追問了幾句後,才從曾叔常和田不易口中知道了這中間的曲折。在早上他向田不易說了此事後,雖然此事凶險非常,但田不易在回去思考之後,還是很快做出了決定,打算跟隨萬劍一同去蠻荒。至於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為了青雲門千秋大業,又或是萬劍一個人聲望太隆、令人心甘情願跟隨的,便也說不清楚了。


    田不易決定之後,原本是打算早早就過來告訴萬劍一,誰知就在那時曾叔常卻突然出現,然後死皮賴臉死纏爛打對田不易糾纏不放,硬是要田不易說出萬劍一突然如此鄭重其事地找他,究竟所謂何事?


    田不易一開始並不想說,畢竟蠻荒行事關重大。但曾叔常也不知怎麽,今天竟是異常警覺機智,拐彎抹角地套田不易的口風,而且不說就死拉著他不讓走,大異他平日性情,讓田不易震驚之餘也是煩不勝煩。這連番糾纏之下,時間便不知不覺流逝過去,待田不易驚覺快要遲到的時候,不由得瞬間驚慌起來,結果曾叔常這廝居然還是糾纏不已,情急之下,田不易一邊往雲海走,一邊與他爭執吵鬧起來,結果居然被曾叔常從隻言片語中猜出了大半,就這樣一路跟到了這裏。


    而最令田不易驚駭的是,這家夥突然之間就站了出來,對萬劍一開口就說自己也要去。


    “萬師兄,我之前真不知道他會這麽說的。”田不易滿臉尷尬,對萬劍一說完後,狠狠瞪了一眼曾叔常,隻覺得自己這個最好的朋友似乎從未如此麵目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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