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繪製群像的地點遲遲定不下來,皇後便發話先繪製個人畫像。皇後的原話說的很含蓄,“堂堂皇室,連這種微末小事都難得一致,傳揚出去有失顏麵,早點兒讓畫師們動起來吧”。對此,眾人都沒有異議,畫像之事就算開始了。


    蘭笙選的畫師姓榮,話不多,看人時眼睛裏一股出塵的虛空之氣、那日選人時,蘭笙隻是遠遠的觀瞧,看著這人不起眼,覺得應該不會有人和她搶,便選了。等到榮師傅來做畫之日,蘭笙離近了再看,反倒看出了幾分卓爾不凡。蘭笙隨便問了幾句閑話,這榮師傅言簡意賅的答了,聽來平常的很。不過就是小富之家的幺子,不用考慮生計,所以學了畫,畫的出了點兒小名,就被募到了皇室畫院。蘭笙也不指望他畫的多好,就隨便定了錦織苑的鋤思亭做背景。一來她不用走來走去、浪費精神,二來在自己的院子裏,幹什麽都自在些。畫這東西,能描摹出本意就好。自己放鬆點兒,畫師畫的時候也容易些。


    一襲長榻一本書,蘭笙就坐在亭子裏讓畫師繪像。原以為很快就能看到成畫,誰成想第一天畫完,榮師傅自己看了看就跪地請罪,要求第二天再重畫一遍。蘭笙沒什麽意見,反正她隻是坐著,在哪裏坐,坐幾天都無所謂。


    結果,一重新畫就連著畫了三天。玲瓏按捺不住,出言相詢,這畫還需幾日能成。榮師傅隻答“畫不盡意,難敘因由。隻盼再許幾日閑暇,或可成品。”蘭笙雖覺無奈,卻也不想因此作威作福,便由著榮師傅的意思再畫一天。


    這天的天氣有些陰,過了晌午,榮師傅鋪開畫具,又開始作畫了。蘭笙拿著書剛讀了兩頁,玲瓏就興衝衝地跑過來稟報:“小姐,小姐,三小姐來看你了。”


    “竹笙進宮了?”蘭笙有些意外。皇帝明明說他已經駁了父親入宮的請求,蘭笙又怎麽會來呢?“快請進來吧。榮師傅,您也休息一會兒吧。要是今天畫的不順,明天可以繼續。”蘭笙交代陳嬤嬤陪榮師傅去偏廳小坐。自己則去正堂見竹笙。


    明月皎皎,佳人窈窕。竹笙的風采日漸豐華。蘭笙看著竹笙,不自覺的想起了皇後方鷺影,若以氣質而論,方鷺影比竹笙著實少了幾分清貴的端莊大氣。


    “二姐,你的臉……”竹笙端詳著蘭笙,感覺哪裏不太對,卻又說不出來是怎麽回事。“這個脂粉色太濃了,好像不適合你。”


    “哦,這幾日畫像嘛,我畫濃點兒,師傅畫的時候好著色。對了,你怎麽進宮了?”蘭笙心有記掛,實在不想在臉皮這種瑣事上多言。


    “之前你不是病了很久嗎?爹請旨進宮看你,可是皇帝不準。爹惦記著你,我怕他心焦,就求了六王爺,請他帶我進宮了。”竹笙的嗓音總是帶著些清冷,讓人有種不敢褻玩的高傲。


    “六王爺帶你進來的?那,他人呢?不進來坐坐嗎?”想到爹和妹妹擔心自己,蘭笙心中微暖。可是想到六王爺,蘭笙麵上的笑便由自然變得僵硬了些。


    竹笙看著蘭笙的表情,若有所思的答道,“六王爺說,後宮內院,他是男戚,不方便擅入,就去禦花園散步等我。”


    “六王爺果然是守禮之人呐。”蘭笙牽動僵硬的嘴角,把心中的雜思摒棄。“你看我,挺好的,之前確實是身體不適,但是宮中禦醫調理的好。現在已經無礙了。”


    “你沒事就好。宮中生活定是不如家裏日子過得痛快,能忍則忍吧。不管外麵如何傳言,隻要你行的正坐的直,就不用擔心別人的構陷。”竹笙此時的模樣和梅笙有幾分相似,喚起了蘭笙心底對家的眷戀。


    “我明白。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我會好好的走下去。放心吧。”蘭笙知道,現在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和家中三個姐妹站在了長河兩岸,可是,這一點變化隻有她自己知道,不知不覺中,她的心底竟然湧起了些淡淡的悲傷和慚愧。


    “……爹這幾日有些寢食不安。”竹笙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說道,“佟妃被罰封宮後,你就病了,這事傳到了前朝。有人說爹和佟侍郎私下達成了共識,所以你和佟妃在後宮中站成一線了……”


    “簡直是一派胡言。不對,這是無中生有。我和佟妃……”蘭笙有些猶豫,這件事說不說的清楚似乎一點兒意義都沒有。可是若不說,就會給竹笙留下一個錯誤的印象。“我和佟妃沒有結黨營私之誼。爹的聲名清正,我就算再糊塗,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給爹惹麻煩。”


    “大姐也是這樣說的,她說你不會和任何人拉幫結派,她相信你有自己的原則。”竹笙定定的望著蘭笙,微微歎息,“可是,別人不知道。他們看到的,隻是這件事中的可乘之機。”


    蘭笙十分懊喪,她沒想到,一時的任意妄為到底惹來了麻煩。事到如今,多說無益。“你回去告訴爹,我和這宮裏的任何人都沒有結成同盟。他不要有任何顧慮。”


    “昨天,金吾軍參將許成參了爹一本,指斥爹為佟安國出使懿國準備的禮單逾越祖製,有伺機夥同竊私之嫌。今早,皇帝下旨,著刑部員外郎徹查此事。爹和佟安國被勒令休沐,至事情查清為止。”竹笙的語調冰冷沉重,將這件事磨成了一把利刃,直插蘭笙心中。


    “金吾軍參將?這,這是個什麽職位,他憑什麽參奏?他有什麽證據?”蘭笙有些語無倫次,她不懂官場上那些規矩,她隻知道她爹被人陷害了,而罪魁禍首就是她。


    “許成曾經是鎮國將軍嚴淥手下的參將,他是嚴淥一手提拔上來的。”竹笙仍舊很平靜,她能理解蘭笙的激動和憤怒。但是她更清楚,蘭笙的所有情緒都是無用甚至有害的。蘭笙需要適應這種衝擊,她們趙家的四個女兒都要盡快適應。


    “嚴淥?嚴芳汀?淮嬪?”蘭笙感到莫名其妙,這件事的幕後推手竟然是淮嬪?她與淮嬪素無往來,此時,竟然是淮嬪向她爹發起了刁難。


    “我本不想告訴你這件事的。但是大姐說,你應該知道。大姐讓我對你說,你還太簡單,需要曆練。”竹笙見蘭笙神色不虞,知道她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二姐,你也不要想太多。官場就是這樣,攻訐、暗算、抨擊、陷阱,爹在官場這麽多年,這點兒事難不住他。他隻是掛念你。你要是擔心爹,就常往家裏送送信吧。這幾日,爹把你以前跟娘寫過的信拿出來看呢。”


    “……我知道了。告訴爹,我在宮裏很好。讓他放心。”蘭笙歎了口氣。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弱了下去。


    “時間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二姐,諸事小心。”竹笙起身,微微一禮。轉身就走,毫無猶豫。


    “玲瓏,你陪三小姐去禦花園找六王爺吧。”蘭笙走到門口,吩咐玲瓏跟著竹笙走。看著她們二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蘭笙麵上浮起一絲苦笑。她漫步到了鋤思亭,見榮師傅正在桌前練筆。


    “榮師傅,今日還有作畫的興致嗎?若是無意,明日再來也可。”蘭笙看著榮師傅在紙上寫下的“春日一鋤相思土,金秋遍地見紅豆”。黎翁的詩被這樣狂放的字體寫出來,終究是少了些細膩情絲。


    榮師傅抬頭看了蘭笙片刻,沉聲道,“夫人若不累,便再去亭中坐上片刻吧。也許今日,這畫就成了。”


    蘭笙心中鬱不可抑,似笑非笑的點點頭,舉步走向亭中,“好。畫吧,畫吧。這一身孑然蕭索意,不知勾畫需幾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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