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醫是自縊而亡。他留下的告罪信裏坦承了他殺死董嬤嬤的動機。


    他與董嬤嬤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董嬤嬤入宮後,他也想盡辦法進宮陪伴,這一伴就是二十載。劉太醫終身未娶,就是想等董嬤嬤出宮相聚。奈何,歲月無情,詭惡的後宮將當年那個青澀單純的女孩變成了一個心計深邃的老婦。


    董嬤嬤對劉太醫提出的要求越來越高、越來越難、越來越兒,越來越違背劉太醫行醫的本心。更令劉太醫傷心的是,董嬤嬤竟然懷疑劉太醫下毒害她。劉太醫心如死灰,他知道,因為他的縱容和幫襯,那個青樟樹下執扇淺笑的女子已經消失在了與他無關的爾虞我詐中。他將一生給了董嬤嬤,董嬤嬤卻將一生給了這後宮中的權勢。


    劉太醫不甘心,他希望他深愛的女人能夠回應他的愛,一如往昔,於是,他與董嬤嬤商量請旨離宮之事,可是董嬤嬤非但不答應離宮,還要求劉太醫幫他配置落胎藥。劉太醫徹底絕望了,他不想再繼續等下去,不想自己的一腔愛意落個一無所獲的結果,於是,他約董嬤嬤夜半相會,用一把匕首了結了他的愛與牽掛。


    董嬤嬤被害之事就這樣塵埃落定了。洪兆衝和原牧野帶著劉太醫的告罪信回宮向皇帝複命。皇帝看完了這封信,長久地陷入了沉思。


    洪兆衝見皇帝不語,再次開口,“陛下,雖然此案已經告結,但是從劉太醫的信中,微臣還是發現了一些疑點,在此,想向陛下做一說明。”


    “說吧。你有何疑慮?”皇帝將劉太醫的信放到一邊,聽洪兆衝細說。


    “臣從劉太醫的信中發現了四點問題,其一,劉太醫既然已經決定殉情,為何還要盜用匕首作為凶器;其二,劉太醫承認幫董嬤嬤做了許多為惡之事,這些事到底應否追究;其三,董嬤嬤隻是資曆高的宮人,她沒有必要在宮中作惡,那麽指使董嬤嬤的人是何人;其四,董嬤嬤讓劉太醫配製落胎藥到底意欲何為。”洪兆衝抬眼看了皇帝一眼,又垂下眼簾,“微臣以為,董嬤嬤其人,心機深沉,善於掩飾。應該是借錦織苑主管的身份做了許多私事。”


    原牧野咳嗽了一聲,提聲阻嗬,“兆衝慎言。後宮事務,非我等外臣所能妄言。”


    洪兆衝聞言,連忙跪倒在地,“陛下息怒,微臣僭越了。”


    “起來吧。你所顧慮之事,朕亦憂心之。但是誠如牧野所言,之後的事,便不是你所能觸碰的了。董嬤嬤之事,你查的很好。這次,辛苦你了。”


    “能夠為陛下效力,是臣之榮幸。”洪兆衝叩頭為禮,起身肅立。


    “牧野,稍後你與兆衝去紫雲宮拜見皇後,向她說明查證的結果。如果皇後提出異議,你二人要詳細解答,不容輕慢。轉告皇後,朕認為董嬤嬤之事,特別是董嬤嬤與劉太醫交往之事,不容於宮闈,當禁則禁,不容寬待。”


    原牧野和洪兆衝二人領旨離開。皇帝拿起劉太醫的信,繞到屏風後。


    “你看看吧。這劉太醫是個多情的人,可惜,遇到的董嬤嬤卻是個無情之人。”皇帝將信交到蘭笙手中。


    蘭笙正倚在床榻上讀書,聽了皇帝的話,麵露惋惜之色,“多情總被無情擾,相思情深知多少。董嬤嬤不是無情,她是把情放錯了地方。”


    皇帝也坐到榻上,他把蘭笙攤在膝頭的書收到一邊,歪身躺到蘭笙腿上,闔目養神,“你倒是想開了?”


    “陛下何必揶揄臣妾?一個奴才罷了,有何想開想不開。不過是有些感慨罷了。”蘭笙看著劉太醫的信,覺得字裏行間透出的失望和傷心令人過目難忘。


    “你若真的想得開,何必做出這樣一副表情。”皇帝抬手撫上蘭笙的臉,點點眉毛、點點眼睛,“你這幾日睡的不好,到底是在為何事憂心?”


    蘭笙搖搖頭,歎著氣握住了皇帝的手,“臣妾隻是在想……陛下想要一個什麽樣的後宮。是安寧卻黑暗的,還是喧囂卻光明的?陛下對這後宮的感情,是當作一個居所,還是一個歸宿?陛下對這後宮中的女人,是愛意更多一些,還是利用更多一些?”


    “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麽?一個董嬤嬤,為什麽會讓你生出這麽多光怪陸離的想法?”皇帝望著蘭笙的眼睛,想從那平靜的注視中看出一絲端倪。皇帝一直認為,蘭笙不是一個擅長隱藏情緒的人,如果皇帝想弄懂她,隻要安靜得注視著她就可以。


    “臣妾早就想過這些了,隻不過董嬤嬤的事讓臣妾的想法發生了變化。”蘭笙擺弄著皇帝的手,將那修長的手指展開、卷曲、再展開、再卷曲,蘭笙覺得自己就像這手指,被命運擺布著,一直在兩種狀態間變化著。


    “不要輕易讓外物左右你的想法。你的初衷,你的本心,你的信念,這些才是值得你堅持的。你應該學著堅持自己。”皇帝覺得蘭笙的眼神變得陌生了,這種陌生阻礙了他摸清蘭笙的內心。


    “如果臣妾是錯誤的呢?難道也要堅持嗎?”蘭笙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可笑的問題。沒有人願意做錯上加錯的事,就像沒有人願意開局就犯錯一樣。


    皇帝坐起來,轉身麵向蘭笙。此刻的蘭笙與之前略有不同,他能看出蘭笙在壓抑著情感,可是他卻不明白蘭笙壓抑情感的初衷。


    “沒有人生來就是錯誤。所謂的錯誤,隻是想對正確來說的。可是世間沒有絕對的正確,任何正確都是有條件的。”皇帝正色解釋道,他撫上蘭笙的臉,觸手可及的冰涼如落雪一般蒼白。“你到底怎麽了?為什麽如此糾結於對錯?在朕心中,對與錯都不是永恒的。對又如何?錯又如何?都不過是流雲清風,轉瞬即逝。朕心中有天地化境,是不會在乎這些的。”


    淚水自蘭笙眼中流下,她低聲喟歎道,“臣妾希望陛下永遠記得今日所說之言。日後,臣妾隻想在陛下的天地間做流雲清風,哪怕轉瞬即逝,也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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