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水,日日流逝,衝淡了趙府因蘭笙歸家而陡生的緊張氣氛。菊笙從靜室出來的當天就和蘭笙重歸於好,為了撒嬌,還特意磨著蘭笙帶她去畢萃閣買了一套首飾。蘭笙不以為意,原也不是真的要和菊笙置氣,不過是順著她的心意,陪著她給竹笙演了場戲而已,現下既立了威、又花了銀子,蘭笙這一出戲唱的倒也算是有滋有味了。


    之後的日子,趙家姐妹四個難得有了些和睦暢意的時光。每日裏或是府中閑坐,聊聊琴棋書畫;或是喬裝出府遊逛,賞賞美食風物;或是鄭重去寺院禮佛,求簽問卜;或是悄然去書局求字,舞文弄墨;愜意至極……


    然而,就在梅笙婚期的前兩日,司禮監的正監事惴惴登門,送來了一個令趙家人大為光火的消息:源王正妃劉家小姐要讓兩位側妃與她同日入府;屆時,她走前門,行大婚之禮,側妃走後門,直入院落。


    趙庭遠身在朝上,來人議的是梅笙的婚事,竹笙待嫁在即,三人皆不在場,定奪之任便落在了蘭笙身上。聽完了正監事的傳話,蘭笙的臉色有些晦暗不明。陪坐在側的菊笙見蘭笙沉默不語,便出言問道,“恕小女冒昧,原本的婚典儀程是要側妃先一日入府,以示對正妃的尊重。怎麽,劉家小姐是不滿意這份體麵嗎?”


    菊笙的話說得很不客氣,卻是站住道理的。蘭笙依舊沒有說話,隻是看向了正監事,想聽一聽他的說法。


    正監事麵露難色,解釋道,“小姐切莫動怒,奴才也隻是奉命行事。劉大人畢竟是源王的正經姻親之家,而且劉大人提出的要求也有先例可循,奴才實在是無法拒絕。”


    蘭笙聽出了這番話的弦外之音,劉大人的要求不止說給了正監事聽,也上達了天聽。這事是皇帝應允的。


    多說皆是無益。


    菊笙見蘭笙還是不說話,就有些摸不透蘭笙的心思了,在這件事的處理上,原本就是她最適宜出麵,可是現在,她卻一直沉默,這是什麽意思。


    見趙家兩位能主事的人都不說話了,正監事頭上的汗就下來了,他站起來,走近幾步,躬身行禮,低聲說道,“瀟嬪娘娘,此事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劉家還說,讓兩位側妃跟著正妃同日入府,可是正妃賞賜的體麵,若是不領這份情,日後的姐妹就不好相處了。”


    聽到這裏,蘭笙抬眼看向正監事,終於開了口,“依管事所言,我趙家還要感謝劉家的寬仁大義嗎?”


    正監事麵露難色,“娘娘,李側妃本來是應該在正妃入主後才可以進府的。”


    菊笙冷笑道,“怎麽?劉家、李家都有了各自的體麵,我們趙家就得舍出臉麵作陪嗎?”


    蘭笙垂眸,心念陡轉,臉上露出幾分笑意,“說起來,你倒提醒我了。李側妃是生了個兒子吧?此番,她們母子一同入府,我都忘記給他們準備慶禮了。菊笙,我記得你說過,外祖送過父親一套箐州石筆,就把那套筆送給小公子吧。”


    菊笙的臉色變了幾變,隨即才舒眉冷聲道,“好,一會兒我就去找出來。”


    蘭笙點頭,隨即對正監事說道,“你走這一趟也是辛苦了。我們會做好準備,屆時,就等司禮監的人過來接親了。”


    正監事長出了一口氣,滿眼感激,“多謝娘娘寬仁。這是奴才給側妃的賀禮。慶典當日,人多收雜,奴才怕是照顧不到。還望側妃見諒。”正監事從袖中取出一個紅色錦盒,雙手奉到桌上,隨即請辭而去。


    等人走了,菊笙才慢條斯理地問道,“二姐,你想的事,是我猜的那樣嗎?”


    蘭笙拿起錦盒,打開,看到裏麵靜靜地躺著一枚老玉,她悠悠歎了一口氣,“不是。大人的過錯,沒有必要牽扯到小孩子。咱們趙家,沒必要。她們都要體麵,那便要吧。體麵是給外人看的。源王隻要看到大姐的委屈就好。”


    梅笙對劉氏的這種做法不屑一顧。在她看來,婚儀之事不過是細枝末節,她與源王情深自許,壓根不在乎這個。


    趙庭遠聽完菊笙的複述,沒什麽情緒上的波動,他隻說蘭笙做的對,皇家納瑛求喜,全了皇家的體麵就是最大的吉慶。


    唯獨竹笙聽完這事,臉色有些晦暗不明,她沉思許久才舒展黛眉,安撫菊笙:不要因為這一時之迫而亂了心境,趙家勢起已是必然,無人可以阻擋。那些做作宵小,且讓他們折騰去吧。


    這一夜,菊笙沒有安眠,透過家人的態度,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如劉家一般,在臨近婚典時提出更改儀程的做法,很是失禮。趙家有父親在,那是朝中鞏固之臣;有二姐在,那是後宮掌勢之妃;有三姐在,那是得勢皇親之妻。有這三人中的任何一個在,劉家都不應該做出此等失矩之事。可是劉家偏偏就做了。


    這不是一件尋常事,因為不尋常,所以家中諸人都選擇了舉重若輕的做法。能讓他們這麽做的原因隻有一個:他們認為劉家此舉是合理的,而且,這種合理性是由他們造成的。


    長姐婚事的小波折或者是一次博弈的結果,或者是一場反擊的試探,甚至可能是一個陰謀的警示。無論其背後隱藏的事實是什麽,這都說明趙家的敵人已經蠢蠢欲動了。


    可是,這個敵人究竟是誰呢?是一個人?一夥人?還是幾夥人?菊笙一想到這裏就莫名地激動起來。她像是看到了花圃中叢生的雜草,眼中露出了想要除之而後快的恣意。


    菊笙有種預感,一場大戲即將開場,她倒要看看,這場戲裏,究竟是誰想寫個什麽樣的故事。


    梅笙出嫁當日,第一個醜角便迫不及待地登場了:司禮監派來趙府迎親的隊伍竟然隻帶了十台嫁妝的人手,花轎用的是花開富貴的裝飾,前來迎親的也隻是司禮監的副管事覃灰和源王府的二管事馬素。


    馬素來時便鐵青著臉色,對覃灰也是冷眼想加。進了趙府,他便搶先一步向趙庭遠請安,然後麵帶慚愧,走近幾步,與趙庭遠近乎耳語了一番。


    趙庭遠始終笑吟吟的,也不知道他聽到了什麽。最終,他隻是拍了拍馬素的肩膀,便穩居座上,等著梅笙出來拜別。


    陪坐在側的蘭笙看著一派熱鬧氛圍中眸色漸黯的父親,不由得生出幾分淩亂的念頭:當日,自己頂著紅蓋頭前來拜別父親時,他的眼中會盛著怎樣的情緒呢?


    聽趙德說明了司禮監派人來的情況,蘭笙有種果然如此的了然。她並不想防備什麽,可是那日正管事來時的所言已經給她敲響了警鍾,她若是不采取些手段,也的確會顯得小氣。


    她吩咐趙德,一切按她的安排去做。趙德領會,悄然退下。一旁的菊笙笑吟吟地問蘭笙“想做什麽”。蘭笙笑著答道:“給長姐添妝。”


    於是,當梅笙坐上花轎離開趙家後不久,一列送親隊伍從趙家正門擾攘而出。簡單的十抬嫁妝,卻配了四十個丫鬟婆子,一路撒著銀瓜子就去了源王府的後門。


    趙德作為送嫁的管事,在源王府後門,陪著梅笙等李家的送親隊伍先行入府。


    李家為了這樁婚事卯足了勁兒,因為之前未婚產子的事,他們一直覺得杯城中世家低看了一眼。此次送嫁,他們備足了八十八抬嫁妝。因為李趙兩家同時到了後門,李家隊伍又長,司禮監的副管事便安排李家先行進府,趙家的隊伍便被晾在了一遍。


    趙德心中有火,可是想到二小姐的吩咐,這火就滅下去了。不過是看著一群跳梁小醜在這裏生事,隻當是看熱鬧了。


    李家的人送完嫁妝,竟然不走,就圍在門口,叫囂著趙家人丁單薄,要幫著趙家鬧親,添添喜氣。


    趙德也不惱,他看看時辰,聽到街角有鑼鼓聲傳來,便叫送親隊伍整飭規矩,準備入府。


    很快,街角嗚嗚泱泱地湧來了一股人潮,人潮中是一列送嫁隊伍,隊伍四周圍滿了百姓,大家一邊走還一邊說著恭賀的吉祥話,每走幾步路,人群中就會響起一陣歡呼。


    趙德不由得暗歎,這位二小姐,可是真敢燒錢啊。待送嫁隊伍和梅笙的轎子匯集在一起,鼓樂班子的音樂便停了,趙德衝圍觀的百姓一抱拳,“多謝諸位友鄰送我家大小姐出嫁,今日之喜,與諸位同享。進府!”


    言罷,鼓樂又響,四十個丫鬟婆子散立在源王府後門,揚手扔起了金粟子。人群中立時歡呼一片,“祝趙大小姐新婚大喜”的喊聲一浪高過一浪,源王府後麵的一條街上幾乎全是趙家的送親人。


    在這喜慶盈天的熱鬧中,李家的送親人灰溜溜地撤走了。


    和李家人一樣懊惱的還有劉家人,劉家的花轎還沒到源王府門口,源王府外湊喜人就都走了。就連來到府門前等待踢轎門的源王都有些錯愕,他問身邊的管事,自己這麽不受百姓愛戴嗎?


    管事不敢隱瞞,隻能實話實說。聽聞是趙家的瀟嬪娘娘為長姐添妝,送金銀錢財與民同樂。結果將王府正門前聚集的百姓都引去了後門,源王啞然失笑。


    事到如今,吉時和花轎都已到來,源王也不及做出他想,便隻能在一片聽起來莫名淒涼的鼓樂聲中踢開了轎門,將自己的正妃迎進了王府。


    直到和正妃行三拜禮之時,源王想的還是那位瀟嬪。典儀流程修改之事是他允許的,他與梅笙心心相印,根本不在乎這些虛節,卻不想這位瀟嬪倒是個不容輕慢的脾氣。


    思及此處,源王忍不住歎息了一聲。當日,在禦書房外初見瀟嬪,她還是錦蘭夫人,還有些畏首畏尾的緊張,到了此時,她卻已經成了睚眥必報的瀟嬪。看來,後宮是真的可以將人徹底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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